出了王司獄的家門,林平之借口自己還有一個家族長輩在客棧要去通稟一聲,就帶著王司獄的仆從回到了客棧。
回到上房,林平之將見王司獄的事情三言兩語簡略說明,嶽不群大喜,連忙和林平之下樓會和仆從一起趕往衡陽大牢,路上,林平之簡單和仆從介紹,自己的長輩也要進大牢去報仇,仆從見怪不怪,也不以為意,反正只要上頭同意了,來一個還是兩個,對他們來說都沒什麽區別。
傍晚時分,嶽不群師徒的馬車到達了衡陽大牢,早有仆役拿著司獄的腰牌上前叫開牢門。林平之吩咐車夫將實現準備好的酒肉拿下抬入大牢值房,衡州府是重鎮,大牢值房相當寬敞,此時正有十幾個獄卒在值房內喝酒耍錢,見頂頭上司司獄大人的親信拿著腰牌帶人進來趕忙站起來迎接,特別是看見林平之帶著酒肉,更是樂的眉開眼笑,他們也是大牢的老人,馬上就明白,今天晚上又有賣賣上門了,仆役將王司獄的意思傳達好後,便告辭離開了。
當晚值班的牢頭是個黑臉漢子,陪笑道:“林公子,小的已經明白了司獄大人的意思,請問林公子打算怎麽安排?”
林平之笑著從隨身包裹裡掏出幾吊銅錢放到桌上,笑道:“各位大哥,不急,小弟先陪大家玩兒上兩把。”
眾人一看心中大喜,暗道一聲:“上路,這小白臉兒硬是要的,沒仗著鐵爪雞的牌子跟我們兄弟甩臉子,今天晚上就不給他上暗門子了。”所謂暗門子,是獄卒之間的黑話,這大牢裡面進來辦啥事兒的都有,像林平之這種報仇雪恨的也是不少,有些人以為有司獄給撐腰,對這些獄卒便愛理不理,這些獄卒就會在手底下做文章,到時候不但仇報不了,還會因為大牢裡面黑燈瞎火的摔出一個暗傷來。
嶽不群肉疼的看林平之擲了三把色子,將幾吊錢輸的乾乾淨淨,林平之也不為意,也不管是哪個獄卒的大碗,端起來一碗,將碗中的酒水一飲而盡,抹了抹嘴道:“眾位大哥,小弟和家叔進來,就是為了找兩個仇家算帳,不知道有勞哪個大哥能幫小弟爺倆出口氣?”
那牢頭笑道:“林公子,區區小事何足道哉,咱們這兒的兄弟都是好手,就算拉到省城去也是數得上的高手,你放心,你要想讓他骨頭碎,咱手底下絕對不會傷他一根毫毛。”
說罷一指旁邊一個跛子道:“這黃瘸子更是高手中的高手,是我們衡陽城大牢的狀元公,手底下功夫硬是了得,有時候還會被兄弟州府借過去幫忙,就讓他伺候那倆毛賊,保證讓他們欲仙欲死,舒坦的靈魂出竅兒。”
那黃瘸子擺手道:“李頭兒過獎了,自從瘸子上次在省城栽了跟頭,現在都沒臉見人。”
李頭踢了他一腳笑罵道:“滾,不過沒讓那淫賊的後門爛而不傷麽?也就你的手段能做到那兒份兒上了,省城的兄弟現在還誇你小子技藝高超呢。這次給林公子把差事辦好,別丟咱衡州府的臉面。”
黃瘸子道:“李頭吩咐了,瘸子自當辦好,那個誰,小五子,你來給爺打個下手,這裡就剩你活兒最細了。”
一個禿頂的矮子邪魅的一笑,放下酒碗走過來衝林平之一抱拳:“林公子,在下小五子,沒黃爺的手藝,手底下功夫不到家,等等如果下手粗了的淺了的,請別見怪。”
林平之笑道:“有二位大哥幫忙,小弟必然心想事成。”
李頭從牆上摘下一串鑰匙丟給黃瘸子,道:“林公子的仇人就是曲陽和劉正風那對兔兒爺,
留口氣兒等著開刀問斬就成,不過那劉正風要輕點兒勁兒,別到行刑的日子口兒,剮他的時候挺不過一天。” 黃瘸子接過鑰匙,大大咧咧的抱拳一笑道:“李頭兒放心,咱瘸子手底下也不是吃乾飯的。”
隨即黃瘸子領著嶽不群二人順著走廊奔大牢而去,剩下的幾個獄卒一邊瓜分林平之留下的銅錢,一邊劃拳行令吃肉喝酒。
大牢裡面都是通長的走廊,衡陽大牢是州府最大的監牢,佔地面積頗為不小,可以容納上千囚徒。大牢內部普遍比較幽深,只要聲音一大,就會有回響傳出,外面也依稀能夠聽到,而此時時辰尚早,還未完全過晚飯時間,大牢裡忽然傳出琴瑟之音,還隱約傳出婉轉的歌聲。而且聽聲音,顯然是個女的,好像是從裡面傳出來的。
那黃瘸子察言觀色,見林平之面色如常,但嶽不群面露驚詫之色,知其少見多怪,便笑道:“這位先生沒來過大牢吧?咱大明素來愛民如子,對窮凶極惡之徒固然是除惡務盡,但是對一時糊塗走岔了路的迷途之人卻始終心懷慈悲之心。故此,對那些安分守己只是迫於無奈一時犯錯的良民,我衡州大牢都是比較寬容的,只是對其禁足,但並不回虐待他們,這也是為了讓其浪子回頭,豈不是一件功德之事?”言罷面有得色。
嶽不群將信將疑,他雖然多年來經常為官府輯凶,但是官府大牢這還是第一次進,對裡面的鬼蜮伎倆自然一無所知。而林平之心中卻冷笑不止:“什麽狗屁的慈悲之心,不過是銀子給足了罷了,畢竟這也是這些賤人的生財之道。”須知,大明律明確規定,獄卒屬隸,祖祖輩輩皆是賤籍,雖然有權,但是子孫不許科舉,不可娶良家女子,社會地位極其地下,這也造就了這些獄卒無比陰暗的內心,可以說這些獄卒,別看表面上都是一副人畜無害的笑摸樣,實際上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十足十的心理變態。
幾人又向前走了不遠,就來到傳出聲音的牢房之外,嶽不群朝一邊的牢房瞧了一眼,一見之下,更是一愣。這間牢房,裡面的布置相當豪華,好似富家翁的臥房,至少必嶽不群在華山的臥房豪華不知多少倍。裡面坐著兩女一男,兩個女的,一個坐在桌子旁邊,桌子上還擺著一張琴,另一個女的,坐在一旁,似乎是唱曲兒的。這兩個女子都穿的花枝招展,一看就知是風塵女子。那個男的,正坐在一張小酒桌旁邊飲酒。
再往前走,又看向前面的牢房,這間牢房,裡面的桌子旁,為坐著五六個人,這些人見到獄卒也沒有絲毫畏懼之意,竟然仍在賭錢。
嶽不群瞧的心中疑惑:“這是怎麽回事?大牢裡面,難道還成了享福之所?又讓喝酒賭錢,又讓叫粉頭彈琴唱曲兒叫堂子的?”雖然心中疑惑,不過事不關己,卻也未開口詢問。
不一會兒,穿過這片牢房,來到一扇厚重大門前,黃瘸子從懷裡掏出幾件蒙巾,自己帶上一張,剩下的每人分了一張,笑道:“這裡面的味道有些有礙觀瞻,請兩位先戴上。”嶽不群心下疑惑,當下和林平之接過一張學著黃瘸子戴在臉上。
黃瘸子掏鑰匙打開大門,裡面立時傳出一陣濃烈的腐臭味和血腥氣,雖然面上戴著蒙巾,嶽不群二人依然讓這刺鼻的氣味衝的一陣頭暈,嶽不群更是忙運起紫霞神功壓製這種煩悶欲嘔的感覺,見黃瘸子和小五子卻恍若無事一般帶著二人邁步便走不禁心下欽佩不已。
這扇門似乎隔絕了兩個世界,這裡似乎沒有季節變幻始終在陰冷的嚴冬臘月。不知怎得,從進入這扇門開始,嶽不群二人就感到一陣陰風陣陣,除了穿過蒙巾而鑽進鼻孔的恐怖氣味外,耳邊也若有若無的響起像鬼哭一般的慘嚎聲浸透心骨。
裡面一間牢房內,一個五旬左右的囚犯扛不住身上的寒冷,渾身縮成一團,雖然嘴中上下兩排牙齒不停的打著顫,卻不忘用他那含糊不清的衡山口音喃喃道:“推臨獄內,擁入牢門。抬頭參見青面使者,轉頭見到赤發鬼王。黃須獄卒,麻繩準備吊崩揪,黑面押牢,木匣安排牢鎖鏈。殺威棒,獄卒斷時腰疼;撒子角,囚徒見了膽魂飛。。。”
也許時觸景傷情,只聽臨近一個牢房中犯人出聲道:“劉正風,大晚上的不睡覺,只顧著翻來覆去的念他作甚?你當此處時你那衡山城?要是被那幫厲鬼聽見,明天沒你好果子吃!難道還指望著你們那五嶽劍派的同門想辦法把你撈出去不成?”
那劉正風聞言心中湧出一陣苦澀,淚水不經意間從暗淡無光的雙眼流了出來,一滴一滴從眼眶落到鼻尖之上,嚴酷的環境早叫養尊處優慣了的他痛苦不已,將這個知天命之年的男人烘托的失魂落魄,直叫人目不忍視。
卻見他聞言頓了頓,隨即長吸一口氣,又接著繼續念叨:“休言死去見閻王,隻此便為真地獄。。。”
聽他堅持念完唱詞,隔壁的犯人歎了口氣,不再接口,只是換了一個讓自己覺得舒服點的姿勢,閉著眼逼自己入睡,只是周身的寒冷叫他渾身打顫,卻又哪裡真睡得著?隻好在這片黑暗中營造出一個夢境, 假裝自己誰在蓬松柔軟的床鋪上,假裝自己已經身處美夢之中,假裝自己活得還像個人。
那劉正風聽到鄰居的動靜,心中不知怎得多了一絲安慰。也許一個人無論處於多麽險惡的境地中,只要身邊有人陪伴,似乎時間便不難麽難熬了——特別是對方的環境並不你好的時候。只見此時他將潮濕的草堆往自己身上蓋了蓋,思緒似乎又飄回了衡山城,那個時候自己在衡山派一呼百應,江湖人馬誰不給自己面子,日子過的何等愜意?妻子兒女圍在身邊又何等幸福?
忽然這時,外面響起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劉正風搖搖頭,暗歎自己來此不過幾日,怎得頭腦中變得幻影重重。他想讓自己盡快的睡去,換取心靈片刻的安寧,可是卻事與願違,腳步聲很快就停在自己的牢門口,隨著打開牢門的聲音,一個讓自己心驚肉跳的聲音響起:“劉正風,別睡了,你個狗日的自從進來以後,吃飽了就睡,你跑到爺爺這兒來享清福了?出來,你撞了大運了,今天爺爺給你松松骨。”
話音未落,四隻大手已經將自己拎了起來,直奔大牢刑房。進了刑房,黃瘸子二人直接將劉正風用鐵環釘在刑柱之上,劉正風怒道:“你們這些惡隸,如此欺壓良善,罔顧王法,難道就不怕報應麽?”
黃瘸子一口濃痰吐到劉正風臉上,冷笑道:“報應?你他娘的跟老子講報應?老子都不知道倒了幾輩子的霉,發到這個不死不活的地方來,見天的陪著你們這些該死的人渣囚犯,不知道熬到哪天才是個頭兒,這還不是他娘的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