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所大堂,林平之居中而作,王朝馬漢分立左右,一乾校尉力士站在兩廂。林平之目光陰冷,看著跪在面前的王寬馬華二人一言不發,王寬兩人滿頭大汗,額頭深深的按在地上,渾身似篩糠一般抖動不停。過了半晌,馬華在這種無形的壓力下實在撐不住了,顫聲道:“大人,卑職有罪,請大人責罰。”王寬也開口道:“大人,卑職奉命駐守衛所,一切罪責卑職甘願承擔,卻與馬華無關。”
林平之並未理睬二人,而是對二人身後跪著的五名錦衣衛力士道:“你們五人身不由己,其行可恕,然你等畢竟墮了我錦衣衛威名也不可不罰,本官罰你等五人現在將衛所內外肮髒之物清理乾淨。去吧。”
五人聞言如蒙大赦,驚喜交加的起身叩謝,隨即連忙出門打水清掃而去。林平之的目光隨即掃向馬華道:“馬華,你隨本官千裡赴任,然現在仍為一名校尉,你心中是否有怨?”
馬華聞言渾身一顫,他自然有怨,還是大怨,但他如何敢說?特別是現在這個時候,林平之冷不丁的把這個話扔出來,這毫無疑問是要炮製自己的前奏啊。馬華大懼之下,反而勇氣倍增,猛地抬頭道:“有,當然有,想我馬華在京城錦衣衛衙門數年,雖然只是一名校尉,然無論資歷還是能為都不次於他人,可是張龍一介地方百戶所的小兵,還是如喪家犬一般做苦力度日的人都居然可以貴為小旗官,卑職心中確實不忿。今日卑職身犯重罪,馬華甘願自領家法!”說罷一頭磕在地上,一聲脆響將地上鋪的青石板磕碎了一塊。
林平之哈哈大笑道:“好,說得好,大家看見沒有,什麽叫敢做敢為?這就叫敢做敢為,馬華,你很有種,有怨就敢說。不過馬華,你有沒有想過?張龍昔日在百戶所凋敝之時不離不棄,雖位卑卻不敢忘憂國,數年來哪怕在市井賣力謀生猶不忘自己的職責,盡自己全力搜集情報以備不時之需,得以讓本官到後以最快的速度了解寧夏府的各方事宜。他帶著弟兄雖連一頓飽飯都難,卻不敢忘憂民,在聽聞有人欺侮百姓時以錦衣衛的身份出面喝止,為百姓撐腰,為朝廷增光,此等仁義之人,本官不去提升豈不成了那昏官?而你馬華呢,你自到寧夏府後,拈輕怕重眼高手低,簡單的事情你不屑去做,今日事到臨頭你卻臨陣退縮毫無擔當,僅憑著與本官一同赴任的情誼本官便要提拔與你,不要說本官自己,恐怕就連弟兄們也會看本官不起。你自己說,你讓本官如何檢拔於你?”這番話說的在場很多錦衣衛力士面色激動不已,他們都是跟隨張龍數年乃至十年的老人,剛剛馬華數說張龍,這十余人不禁對他怒目而視但心中也擔心大人對張龍有所輕視,現在聽大人這麽一說,不但替張龍松了口氣,對林平之更加敬重,同時對自己的前途也更有信心了,畢竟,這些人都是從苦海中遊過來的,他們不怕吃苦,就怕要靠溜須拍馬上位,既然現在有林平之這樣的上官自己還擔心什麽?只要實心用事,自然不怕沒有出頭之日,張龍的今天也就是自己的明天,甚至於自己也有封妻蔭子的一天呢,如此一來眾人心中更是火熱一片。
馬華聽的面色蒼白,半晌後,抬頭慘笑了一聲:“大人,馬華無話可說,任憑大人發落,毫無怨言。”
林平之笑道:“馬華,說你不配讓本官提拔,你還不服,你說讓本官處罰於你,你是否把自己看的太高了?有道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既然本官沒有提拔你,
你不過只是一個校尉,與其他五人毫無區別,他們只是清理衙門的罪責,你讓本官如何處罰於你?難道還是因為你覺得憑你陪本官赴任的關系,你就應該區別對待?所以我說你連自己都認不清,你的處罰和那五人一般,去吧,什麽時候自己認清自己了本官自會對你量才而用。” 這番話說的馬華滿紅耳赤,在眾校尉嘲弄的目光中起身就走。林平之忽然開口道:“慢著!”
馬華不明所以,但還是老老實實的跪下等候林平之的吩咐。林平之開口道:“馬華,既然你抱怨本官不給你機會,那麽本官就給你一個機會來證明自己,現在起,本官命你負責管理外面那五人,日後如果本官給你的任務你可以做到,本官就實授你小旗官之職。”馬華滿面通紅,但實在不知道再說什麽,只是跪倒磕頭,隨即轉身出去清理贓物了。林平之目光轉向王寬,卻沒說什麽,只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王朝馬漢!”
王朝馬漢連忙從他背後轉出,面對林平之跪倒道:“大人!”林平之點頭道:“你二人今日隨本官平亂有功,如今本官正是用人之時,你二人今日起便是我百戶所的小旗官了。”
王朝馬漢二人大喜,他們混跡市井,雖然行俠仗義,也多有善舉,但終歸是脫不了一個賊字,更自認為有愧祖先,私下裡兩人為此不知道掉過多少眼淚,但苦於沒有其他出路。如今得遇大人,不但讓自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今日更如此提拔自己,居然給了自己一個從七品的官身。他們入錦衣衛已非一日,數月來,他們太清楚了一個小旗官代表著什麽,可以說這是多少正規的錦衣衛一生都難以達到的高度,要知道,四弟趙虎世襲錦衣衛數代,自己也幹了近十年,現在還只是一個校尉,而今自己居然搖身一變官職在身了。“我王朝(馬漢)是朝廷命官了,我居然是官了?爹娘!兒子今日也當官了!”二人激動之下居然連謝恩都忘了,只是在那裡木雕泥塑一般張著嘴跪著,眼中的淚水似珍珠斷線一般滴下。林平之明白二人的心思,也不怪罪,只是端起茶水喝了起來。一旁的錦衣衛眾人看著王朝馬漢則是羨慕不已,他們雖不知道二人有從賊之事, 但也知道二人出於市井,加入錦衣衛的時間也並不比自己長,甚至比很多人都短,如今卻有此際遇,雖是羨慕,但是心中也有不服,暗道自己也要奮起直追,總不能來個後人就能超過自己。半晌後,王朝二人才回過神來,猛地一頭磕在地上,淚流滿面道:“大人恕罪,我二人謝大人知遇之恩,當誓死相報!”
林平之心疼的看了一眼地板——又碎了兩塊,瞪了瞪眼道:“等等自己去弄三塊石板,把地板換了。”堂上一陣哄笑,王朝二人面紅耳赤喃喃無語的起身,然後雙手顫抖著從林平之手中接過自己的腰牌,笨手笨腳的往腰上掛,又引起兩廂一陣哄笑。
林平之也忍俊不住,待二人總算掛好了腰牌,林平之起身道:“王朝馬漢,你二人現在隨本官去一趟知府衙門,剩下眾人看護衛所不得有誤。”
說罷向外便走,兩廂眾人齊聲唱諾,王朝馬漢則緊隨林平之自堂中跪著的王寬身邊走過。林平之走後,堂上眾人也逐漸散去,這些人和王寬都沒什麽交往,更無什麽交情,雖然也有人對他有些同情,但聞聞現在衛所還揮散不去的臭味,這種同情也就淡了,眾人紛紛議論著今天的焦點——兩位小旗官的誕生,邊議論著要讓兩位上官請客吃飯,邊走出大堂幫助外面交好的兄弟清理去了。
過了不知多久,王寬才緩緩的抬起已經滿是水霧的頭顱,看著空蕩蕩的大堂,王寬再次一頭栽在地上,身體不住的抽搐。忽然一隻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抬頭一看,是馬華那張熟悉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