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著皮箱和被包,王峻山上了學生樓。沒有管理員,宿舍開著門。王峻山按王玉文給的宿舍號,推門而入。
宿舍無人。有的床鋪扯好紋帳,宣告主人已經先入為主。
找到自己床鋪,王峻山搡了搡,是一張綠漆鐵皮床。床鋪晃動得厲害。還好,有鐵皮接結,多了彈性。王峻山松了口氣。他帶來的墊棉不厚,鐵皮床的彈性,讓他不致於硌得慌。
扯了蚊帳,他打開背包,將被子和墊棉鋪上,試著躺了躺。打量這個即將度過三年光陰的地方,房間不再是老家那個土牆土地板、散發著潮氣的小房間。身邊少了親人、朋友,一切的瑣碎全靠自己打理。
宿舍門“吱呀”一聲開了,是一個高個男孩走了進來。見到王峻山,他很是高興,張口便問:
“你怎麽現在才來?”
他自報家門姓潘,名叫潘大林,來自與王峻山相鄰的縣份。王峻山隨父親在那裡生活過,說起了兒時的記憶,一下子拉近了距離兩人的距離。
漸漸地王峻山知道,潘大林是從縣一中來的,有著多年的住校經驗。說到興頭上,潘大林教王峻山怎麽用飯菜票、怎麽爬上鋪;一盎茶的功夫下來,兩人更為熟絡了。
宿舍陸續來了人,全是新報到的舍友。舍友們拎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喘著粗氣,在潘大林和王峻山的幫忙下,找到床鋪,像是找到了歸宿一樣。
舍友們在晚飯前湊齊。一個宿舍八張床,有了象征各自領地的紋帳,讓每個人有了獨立的空間。八人中,有五人來自不同縣份,操著不同口音;另外三人來自同一縣份。僻遠縣份的兩人,皮膚黝黑,一說話有著濃重的少數民族口音,特別是與同鄉人對話,說的家鄉話像是外語。
晚飯時間,王峻山和舍友們去了食堂。食堂沒有錢曉富所在師范學校大氣,飯菜同樣品種不少。王峻山拿出飯菜票,遞給食堂師傅,盛來滿滿的飯菜,吃得飽飽的、滿口余香。洗碗不像沒有抹布、熱水,就著水龍頭,洗過碗,再一仰頭漱過口,算是吃下第一頓學校的飯。
晚上王峻山去教室開班委會。
路上多了三三兩兩的人。高年級的與王峻山這樣的新生不同。新生們左顧右盼;而高高級的一個個昂著頭。特別是高年級女生們,個個目不斜視,腳下高跟鞋踩得水泥路面“滴答”作響;男生們則走得輕快。他們雖然沒有女生們的聲響,卻是一臉自信。
人是世間最為獨特的一道風景。王峻山對比著家鄉人低頭忙碌的悄無聲息,感受到這裡的不同。中專學校不太顯眼,卻有著別樣的風景。與靜謐安詳的母校相比,多了斑斕的色彩和明快的節奏。與之前沒日沒夜的埋頭讀書、低頭乾農活的日子相比,王峻山到了這裡恍如隔世。
教學樓明顯上了年頭。灰色的水泥外牆上了年頭,斑駁的鐵欄杆和青灰的水磨石子地板,老舊的桌凳,顯示著一切都是舊的。
王玉文點過名,開始會議。到會的班委不多,王玉文讓班委們起身自我介紹。相互認識後,班委中潘大林、陳鑫健,和王峻山這個宿舍的人數佔了一半。王玉文道:
“今晚之所以把各位請來,是組建我們的臨時班委會,好讓班集體走上正軌。為方便班委們有事商量,我特意將你們幾個,安排在一間宿舍。”
幾人恍然大悟,為什麽班委裡舍友那麽多!
王玉文分工,讓一位名叫王雲成的男生任班長;一位名叫錢翠香的女生任副班長。
班長之後,王峻山任體育委員;潘大林任學習委員;陳鑫健任生活委員。 新任班委要做的事情一大堆。班委們集體行動,到各間宿舍通知雜務,算是第一次履職。
一棟宿舍樓男女生分了樓層。男生住的一樓通風和朝向不太好,早早亮了日光燈。他們接到通知沒有外出,像新媳婦一樣窩在宿舍裡,讓不大的宿舍有一股熟悉的汗味。
新生聽班委叫到自己,一聲“到”,站起來,算是相互見了面。班委們登記了每人的床鋪、臨時對每個宿舍指定一名舍長,讓舍長帶領舍友,將洗漱用具齊整擺放上桌;之後找陳鑫健領來掃帚、鋤箕和拖把給他們打掃衛生,通知下去作息時間,完成對每個新生的拜訪。
出了男生宿舍,錢翠香上前,領眾人上了五樓的女生宿舍。女生宿舍和男生們不一樣。門後掛了女性的胸衣和褲衩之類的衣物,讓男班委臉紅;桌上則擺了小東小西,包括雪花膏、香水之類的化妝品,琳琅滿目、一應俱全。看來,女生們的上學更像是搬家,似乎是要把家裡可以搬的東西,全搬來了。每間宿舍無一例外。滿目的開水壺、洗臉盆,塞滿床頭和角落,讓宿舍擁擠的同時,多了個人情趣和生活氣息。走出女生宿舍,男班委們懵了,小聲嘀咕道:
“女生們究竟是來讀書的,還是來過家家的?”
第二天開學典禮。禮堂裡奏響國歌聲後,來了大腹便便的王禧年校長。他對著台下清了嗓子,念起了講話稿,除介紹學校外,熱烈歡迎新同學的到來。
典禮後,學生們進了教室。王峻山所在班級,王玉文講了班級事務,接著讓學習委員領教材、生活委員安排值勤打掃衛生。
王峻山在打掃衛生的隊伍裡。人上了教室,幾人去找打掃的掃帚和撮箕。可找來找去,見不到一把掃帚。幾人奇怪極了,“咦”了一聲,去找陳鑫健,問:
“沒有掃帚,怎麽掃地哇?”
陳鑫健“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原來,打掃是可以不用掃帚,用可以直接用拖把和抹布代替的!從來沒有乾過如此輕巧的活計,王峻山和其他幾名男生,顯得笨手笨腳;拖把被女生搶了去,男生們再想去抹桌子,抹布卻早被女生用上了。沒有活乾,他們只能乾搬動桌椅板凳的事情。
完工後,陳鑫健帶其他班級的生活委員來了。他們的任務是逐間檢查。檢查時每個人伸手去摸地上五十公分以上的部位,看手指頭是否沾有灰塵,沒有的,算是檢查過關。
打掃花了一天的時間。
吃飯時間,王峻山拿上從家帶來的瓷碗,去食堂打飯。大掃除過後,食堂水泥地濕漉漉的,讓人很不習慣。打到飯,王峻山更不習慣。不用乾重活、不用做飯,吃飯時間一到,光憑手裡的幾張飯菜票,就能打滿滿的飯菜。他多了一種不勞而獲的不安。他反問,這種不用為一日三餐愁、不用揮汗如雨的日子,是哪來的安逸?
留給王峻山這種不安感覺的,不止如此。
傍晚過後,華燈初上。校園一片歡聲笑語。學校禮堂打掃一新,放映免費電影給新生觀。禮堂正前方,一條“歡迎新同學”巨大橫幅異常醒目;宿舍樓和禮堂前的空地上,打出了柔媚的燈光,流光異彩,讓人沉浸在一種喜慶、安樂的氛圍中。
王峻山和舍友們拿到陳鑫健發放的電影票,走進禮堂。環顧身邊,四下裡全是同學。等他坐下,身邊多了女生。如此近距離地與女生坐到一起,對於他來說,是多年來的頭一回;而頭一回和女生們坐一起看電影,更是破天荒地頭一遭。因為他的母校,有著“禁止男女生交往”的規定。
電影開始,電影放的是《紅高粱》。禮堂裡響起西北風音樂;畫風裡不時閃現的剽悍西北漢子,還有漂亮的女主人公,遊走在觀眾面前。雖說是老片子,但對於埋頭苦讀多日坐到這裡的學生而言,鏡頭多少有些突兀。粗獷的野性,黃色的土地、火焰般的新娘蓋頭,將台下相對年青、不諳世事的年青衝動,迅速點燃。黃土地火紅的血色黃昏,刮著西北野性的激情與活力,衝擊著每一個人。偶爾的銀幕亮光一閃,映出台下張張男女生新奇的臉。人人正襟危坐,掩飾著新奇、羞澀與萌動。
禮堂多了讓王峻山坐不住的刺激,刺激讓他難安。
電影沒有結束,他走出了電影院。夾雜著禮堂外清新的空氣,驅趕著秋老虎的燥熱。王峻山深呼吸,吐著光影刺激後的煩燥,呼吸空氣的清涼。
電影院外頭的空場,有一場盛大的露天文藝晚會。一條巨大的“迎新舞會”橫幅,以及四周五彩色帶和五顏六色的氣球,將場地圍出一塊區域,播放舞曲,搖曳燈光,照得人影綽綽。高年級的許多學長在昏黃的燈光下,伴著綿綿、嗲嗲的舞曲,或摟或抱,翩翩起舞。歌舞透著激情。雖說是一場迎接新生的歌舞晚會,但新生寥寥無幾。男生西裝革履,女生裙角飛揚,成雙出對,交錯穿插,熱情奔放,激情四射,讓人感覺像是走進了都市繁華。
走回宿舍,有人竊竊私語。宿舍裡有人在小聲地議論著電影裡熱辣鏡頭,不時發陣陣“嗤嗤”笑聲。聽到有人進來,笑聲戛然而止,像是做了錯事一樣。
王峻山心頭燥熱。他換上短衣短褲,上了盥洗室。一盆清涼的自來水,仰頭傾泄,澆了一個透心涼,洗去燥熱,變回清醒。
回到宿舍,肚子在不爭氣地“咕咕”亂叫。學校供應晚點。他頭伸向窗外,看了看食堂的方向,那頭亮著清白的光。而另一側,燈光闌珊的舞會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宿舍裡明晃晃的燈光,讓人無法入睡。他實在不知道,一天下來,什麽也沒乾,是不是要去吃上一頓晚點?不爭氣的肚皮在鬧著脾氣。他實在想不出,既不能睡下,又不能聽由肚子亂叫的混亂,要捱到何時?索性,他將皮箱中的早點票拿出來,數了數,抽出幾張,去了食堂。
晚點過後,他飯飽神虛,躺到床上迷迷糊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