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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蔥歲月》第2章 小王莊村
  小白肩不能挑、手不能扛,使不上力氣,大多時候只能陪笑。她的笑,在她白皙的臉上,羞澀間夾雜著恭和與歉意,一成不變在臉上,成了特有招牌。

  俗話說“惡鬼不打笑面佛”。小王莊村的社員對小白發不起火來。大家嫌小白晃來晃去、礙手礙臉,勸生產隊長不要再讓小白來乾活。沒有活乾,小白拿不到工分,只能指著王來新的皮匠手藝生意度日。

  王來新身有殘疾,腦子卻不壞。他打小聰明,皮匠活還算過得去。村裡人不忍心他家飽一頓、餓一頓的,少不了把一些鞋子、家什物件的,送給王來新修補,照顧他生意。

  誰知送去的鞋子左拖右拖,不見動靜。一戶送修的人家找上了王來新。人一進門,送修人家看著小白的婆婆腳上鞋子眼熟,細一打量,竟然發現自己的鞋子穿上了她的腳!

  送修人家惱了,追著小白婆婆討要說法;小白婆婆拔腿便跑。

  兩人從村頭追到了村尾。有了這一遭,王來新修鞋的生意,算是斷了。

  被當眾脫還鞋的婆婆惱羞成怒。她遷怒小白,罵她“喪門星”,揪上小白,找到生產隊長。當著隊長的面,小白婆婆一帶羞辱、二帶打罵,一臉恨鐵不成鋼。生產隊長聽小白婆婆不斷念叨“新社會不興餓死人”,不得已,再次向上報告,給王來新一家四口要來三個五保名額。

  這下,王來新一家四代同堂的茅草屋,成了世代的五保戶。既是五保戶,生產隊長只能按政策,趁著大隊部興辦養老院,將小白婆婆、小白婆婆的婆婆等在內一乾子三人,一古腦兒地送進養老院。

  至此,王來新家的茅草屋走了兩代三人,只剩下了王來新四口人。沒了老人的負擔,王來新一身輕松。漸漸地,他不時外出,嘴上說是去找活計,實際上是過上了流浪日子。他居無定所,一個人逍遙自在,將小白母子三人留在破舊不堪的茅草屋裡。

  家裡一番變故,讓小白在一夜間,沒了罵她的婆婆和整天想發財的老公。她帶著一雙兒女,靠剩下的一個五保戶名額,過上了吃救濟糧的日子。

  秋收又是生產隊分糧食的日子。小白大早擔著谷簍,小步快跑,第一個站到分糧的隊伍前。

  分糧是生產隊頭等大事。社員們爭先恐後,很快在打谷場上排成一隊長龍。隊長清了嗓子,叫著各家戶主的名,有時是“包狗”,有時是“二憨”;更多的平雜著村裡幾代人都是識文斷字的大戶人家,文縐縐、響當當:

  “先賢文!”

  “郭鼎正!”

  各家聽到名字,上前稱重、裝擔,快步往家裡挑。生產隊長憐惜小白來得早,讓保管員稱了小白家的谷子。谷子放到跟腳,小白站到一邊,守著谷簍,滿面盡是“小白”式的“招牌笑”,不斷拽著谷簍往後退,讓別人上前,小聲說:

  “您先請、您先請”

  人人分到糧食心急,挑上糧往家裡趕,沒在意從黃昏一直站到夜間的小白。

  打谷場上人聲漸息,人影寮寮。夜間寒風驟起。小白送走一戶又一戶人家後,唯獨自己留在風中。後來有人一拍腦袋,總算明白了。原來,小白一直站在原地打轉,不是謙讓,而是挑不動擔子!

  壩子裡的人管“傻子”不叫“傻”,叫“愣”。終於,小白多了一個專用的稱呼:

  “愣小白”。

  一傳十,十傳百。“愣小白”的名頭在壩子傳得響當當的。一有人犯傻,總有人罵:

  “好你個愣小白!”

  還有人為罵著上口,

乾脆將“小”字省了,直接開罵:  “好你個愣白!”

  時間長了,沒有人再記得小白姓什麽,隻叫她“愣小白”。

  為小白和王來新說媒的三嬸,生下一個兒子。兒子長得虎頭虎腦,像是莊稼地裡人見人愛的生瓜。

  孩子父親王清遠人在外地工作。三嬸向生產隊報名登記兒子的戶口,三嬸不識字,一時不知道取什麽名字好?情急之下,她乾脆給兒子取名“王囊瓜”,惹得老會計笑了半天:

  “村裡差不多都是‘包狗’、‘二憨’;叫‘囊瓜’的有三個了,你又來一個‘囊瓜’?”

  一夥人圍上來,要分享老會計的樂子。等聽明白了由來,有人煞有介事,一臉認真,說名字取醜點,閻王老子不要,說不準將來長命百歲是福哩!老會計笑夠了,大筆一揮,為三嬸兒子上了“王囊瓜”的名字。

  只是很快,老會計感覺出了毛病。村子叫“囊瓜”共四人,每次他大聲叫“囊瓜”,會有不同的人應聲。老會計精明,給幾人按年齡排了排,年紀大點的,叫“大囊瓜”;年紀不大不小的,叫“二囊瓜”;最小的那位,叫“小囊瓜”。三嬸家的兒子,年齡更小,不好叫,直接叫上“囊瓜”,省得混淆。

  囊瓜在老會計的叫喚聲中,應了“愁生不愁長”的老話,一天天長大。

  三嬸為囊瓜上戶口後,王清遠從單位回了趟家。他埋怨三嬸胡亂取名,找老會計將兒子的名字改成“王峻”。

  王峻身後,三嬸為他生了個妹妹王平豔。王平豔生下地,家裡來了生產隊的婦女隊長,領著三嬸去公社結了扎。結扎後,王平豔成了老么。王峻排行老三,頭上有兩個姐姐,大姐王平鳳,二姐王平仙。

  三嬸家對門的街坊王雙頂家。王雙頂在煤礦井下當工人,媳婦楊華仙懷孕後再不下地乾活。王雙頂母親是一名老黨員,看不慣媳婦學資產階級家小姐不勞動,數落楊華仙年紀輕輕不學好。王雙頂不吭聲。等楊華仙十月懷胎生了個兒子,從醫院回來,王雙頂逢人便講:

  “你猜我家生了個啥?是個扛機槍打仗的機槍手!”

  看到婆婆和媳婦再次拌上嘴,王雙頂跟老母親扛上了:

  “你一天說她不下地幹啥?就她母子倆豆瓣大點的嘴,吃得了多少?我的工資不夠花嗎,用得著她去搶工分!”

  另一頭。生產隊長的勞動號子響個不停,田地裡一片熱火朝天景象。

  象王峻這樣的小孩子天性愛熱鬧,總喜歡跑到勞動隊伍前頭,看乾活場面。勞動隊伍男男女女,除了三春兩茬手持鐮刀、鋤頭忙碌的搶收、搶種,莊稼成長的季節,成了清閑的施肥。施肥節令一到,生產隊長吹哨子集合勞動力,出了工。上百人的隊伍,人人擔了木糞桶,到村頭擔上氨水、青銨,尿素,挑到田間澆莊稼。

  王峻好奇,跑去看挑水的隊伍朝田野延伸,一眼望不到頭。上百人的隊伍,每人肩擔糞桶,一字排開,首尾相連,齊整地走在田埂。大伯、大嬸們,嘻嘻哈哈,插科打諢。他們看到一幫小孩子前來湊熱鬧,會大喊著王峻的小名“囊瓜”,叫他低頭,不要被桶撞頭。王峻整個人蹲到地溝裡,看著頭上的糞桶一隻隻晃動。他憨態可掬的模樣,讓人喜歡。每個人輪流衝他叫喚,讓他再低頭。王峻覺得熱火朝天的大集體勞動場面,很是壯觀,興奮得不得了。

  又到插秧季節,村子四周全是水田,更像是一片倒映藍天的大玻璃鏡子。 婦女們下田後一字排開,一手捏住秧苗,另一隻手快速地將秧苗插進酥軟的水田。

  不遠處的水田,還在翻土耕地。牛倌們使喚長了膘的水牛,讓牛脖子架上重重的鐵鏈,拖著梨鏵,下了地;牛倌們一甩長長的牛鞭子,打在牛屁股上,大聲地叫喚著“依呀”、“囉”,“哇”等只有水牛才能聽懂的彝族話,攪動大水漫灌的水田,將水田掀起湖水一樣的波瀾。

  耕地時節,王峻和小夥伴們沒有閑著。他們小手小腳,帶上糞箕,手持松毛耙,在燕子低飛的嘰嘰喳喳中,打撈水裡飄起的蠶豆根,擔回家中,長的曬作柴禾,短的一把火燒成灰燼,拿到自留地裡當肥料。灰燼裡有火星子。未散盡余熱,孩子們一擁而上,往裡頭埋豆子、地瓜和芋頭,扒開後,變成燒豆、烤地瓜和燒洋芋,吃在嘴裡“嘎嘣”香脆,吃得津津有味。

  一幫孩子無憂無慮,看著天格外地藍,水格外清。他們變換著玩法,撒歡尋樂。打春時,他們每人多了一杆竹水槍,相互追逐著打水仗;天熱了,他們去砍下村頭的竹鞭子,撕下哥哥姐姐們的作業本,做成紙漿,充當彈藥,打起了“炮杆槍”;雨季到來,他們卷起褲管,去捉水田裡的稻花魚;等到秋天天氣漸涼,他們在村中碼起的草垛子中玩起了捉迷藏;冬天天涼,他們蜷縮在村子裡,將大人們的香煙殼紙折成紙?角,放進一個用粉土灰劃成的土圓窩,叫它“老塔”,人站到五米開外,用瓦片、石塊瞄準了,去敲出“老塔”裡的紙?角,爭奪敲出邊界的紙?角,叫“奪老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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