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喉瞳孔驟縮,什麽時候——
“羅德島的人,嘁。”浮士德輕聲說。
灰喉的手摸向腰間:“就算殺了我,我的隊友也很快跟上來。”
“……”浮士德沒有接茬。
灰喉忽然將腦袋一閃,腰間的匕首出鞘,刀柄撞開弩,隨後她立刻翻滾。
兩隻弩對著彼此。
“你沒有殺我。”灰喉說。
“因為你沒有殺我。”浮士德說,“禮尚往來。”
“你們就這樣想逃跑了?”灰喉問。
“不然呢?”浮士德厭倦地說,“我以為,成為戰士已經是最慘的遭遇了,很多時候你不得不對同胞出手。但現在我知道,世界上還有比這更慘的,那就是成為棄子。”
“那也比死了強,”灰喉扣住扳機,“這不就是你們的生存目的嗎?”
“以前我也這麽想過,”浮士德露出了若有若無的苦笑,“但是布萊克、塔露拉姐他們願意接納我,給了我比活下去更崇高的選擇:讓其他人活下去。”
“又是布萊克。”灰喉憤恨道,“他到底有什麽好的?”
浮士德這回徹底不掩飾自己的笑容了。
“不久前,我和他曾經見過一面,說實話,那次見面很讓我憤怒。(3.2)”他說,“但是即便他站在我的對立面,他也會給我建議與教訓。這也讓我第一次思考,我在為什麽而戰。為感染者嗎?那我為什麽還要為塔露拉那個瘋子做事?”
“你問他有什麽好的,我來告訴你:他就像一個老人,很輕易地看透我們所想,但會以最容易接受的方法和最友好的態度跟你指正,就好像我們不在對立面,而是在餐館裡那種悠閑的聊天。他不會在意別人是誰,他只會在別人最需要的時候給予幫助,他讓我們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光,存在著……家園。”
“一開始我看他,他只是一個熱情、友好的人;後來我了解他,看得出他是一個心思縝密,深謀遠慮,甚至可以說是狡猾的人;但其實後來仔細想想,他其實就是一個想對所有人都好的人。他的話……細細嚼了之後總是那麽有味道。”
“真是可惜。”浮士德歎了一口氣,放下弩,“我沒有珍惜這樣的……家人。”
“不怕我殺你?”灰喉晃了晃自己的弩。
“那就來吧。”浮士德說,“對於一個戰士來說,最大的屈辱便是沒有戰鬥的目的,甚至連該往何去都不知道。這時的戰士,和死了有什麽區別呢?”
“最後一句話,珍惜布萊克。”他閉上眼睛。
我應該射殺他。灰喉想,手指準備用力扣動扳機。
可是,他是那麽無助,就算殺了他,有什麽意義呢?
不,灰喉,殺了他,你仇恨感染者,殺了他,就是復仇。
復仇?複什麽仇?他確實是感染者,他也確實不無辜,但殺了他,你的仇就報了嗎?
“你猶豫了。”浮士德睜眼,再度露出微笑,“你不該猶豫。”
“你走吧。”灰喉說。
浮士德的蛇眼靜靜地看著她,看了許久。
“謝謝。”他說,帶著手下搬走飛行器。
灰喉只是蹲在那裡,保持準備發射的姿勢,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著剛才的對話。
她不開心,也不失望。
浮士德的弩手小隊將飛行器運回隱匿點。
此時的隱匿點大半都陷入廢墟,幾乎全是被黑魔法·空心炮擊穿的痕跡。
“辛苦。”霜星站在二樓。
“聯系上了嗎?”浮士德問。
“是的,聯系上了。”霜星點頭,“我爸讓我們現在回來,他去質問塔露拉。同時他給我們一個地址,我們等會就往那邊走。”
“很好,路線怎麽確定?”
霜星示意一下,一個紅發斐迪亞女孩走下樓梯鋪開地圖:
“我們現在在外環貧民區,但是飛行器需要進行港口的點燃器才可以飛行,滿足這個條件而不是正式港口的只有這幾個地方,都是工程港口,全部在貧民區外,但現在外面正被羅德島和近衛局重重包圍。如果強闖必然被一網打盡。”
“我們需要兵分兩路。”浮士德說,打開通訊,“梅菲斯特現在怎麽樣了?”
“狀態不好,一直在喃喃自語。”弩手在通訊裡回答。
“看來需要我們來帶隊了。”浮士德看向霜星,“你沒有問題吧,前兩天戰鬥的時候看你都在咳血了。”
“用不著你關心,”霜星本來冷冷地說。
然後她想了一會,還是補上一句:“至少回到切城之前不會有問題,放心。”
浮士德點點頭:“那切城見,還是要小心一點。”
霜星的臉色也舒緩下來:“切城見,注意安全。”
看著空蕩蕩的隱匿點,浮士德忽然有些惆悵。
幾周前,他們滿載著熱血與理想而來,在這個隱匿點住下,弑君者、碎骨、浮士德三人。他們來到龍門,為了拯救被壓迫的感染者,也為了反抗那些自以為是的官僚勢力。
最開始的時候,其實很順利,感染者們很快意識到,整合不像電視上的那麽可怕,其實就是一群和他們一樣的人,感染者平民很快和整合打起交道。那個時候,大家還有說有笑。他們都是被現實壓迫的人,至少在那一刻,他們找到了歸宿。
但現在呢?碎骨死了,他們慘敗,大部隊也斷了聯系,他們再次一無所有。不是近衛局或者羅德島的實力太強,而是人心散了……碎骨的死訊徹底影響了整合的氣勢,切城的暴亂又動搖了大家的信心,幾天前的慘敗讓大家失去一切。
難道……布萊克選擇站在他們的對立面,就是提前預測到了這樣的景象嗎?
浮士德不是悲觀的人,悲觀的人活不到現在。
他只是……有些感慨罷了。
“思想的線索已經斷頭,復仇久已使我作嘔。”他輕輕念道。
“浮士德哥哥!”
在大部隊即將離開前,一個小女孩忽然哭著跑進來。
“莉莉!”浮士德蹲下來抱住女孩,示意大部隊先離開。
弩手們遲疑了一下,浮士德抱著哭泣的女孩,回頭瞪了他們一眼,忽然變得不可抗拒起來,弩手們只能點點頭,先行離開。
“你怎麽在這裡?我剛才沒看見你的爸爸媽媽呀!”浮士德問女孩。
這個小女孩一開始是米莎救下來的,她的爸爸媽媽是感染者,願意為整合出力。
“嗚嗚嗚嗚……”女孩一直在哭,“他們……被抓走了……”
浮士德的心咯噔一下,難不成……是那些穿著黑色雨披的人?
戰事失敗後,一幫穿著黑色雨披的人進入戰場,將與整合有關的感染者全部逮捕。他們不得不撤離,有很大一部分也是因為他們。
一個藍發的女孩走進建築。
小女孩尖叫起來,立刻躲到浮士德背後。
陳暉潔的手碰到刀柄,浮士德舉起了他的弩。
“我以為整合裡的人全都是燒殺搶掠之輩。”陳暉潔冷笑。
“這種話從亂殺無辜的你們口中說出來,你們不覺得羞恥嗎?”浮士德說,慢慢拉著小女孩後退。
“亂殺無辜,誰才在亂殺無辜?”陳暉潔低吼道,“把那小女孩交給我,我可以考慮從輕處理。”
“啊,從輕,我不需要。”浮士德露出微笑,“我很自豪我的所作所為。敢問警官,你知道,這個小女孩的爸爸媽媽在哪裡嗎?”
陳暉潔頓住了,浮士德抓住機會,一發弩箭射過去,陳暉潔立刻閃避,但腰間的玩偶細繩被射穿,掉在地上。
浮士德很快認出玩偶。
“那是……領袖?”這回輪到他震驚了。
陳暉潔沒有猶豫,拋下玩偶不管,立刻衝向浮士德,浮士德舉弩射擊,弩箭擦過陳暉潔的臉頰。下一秒,陳暉潔衝到浮士德面前,上手抓住弩臂轉移方向,另一隻手變成手刀砍向浮士德,浮士德立刻俯身,連帶著小女孩一起趴下,小女孩驚叫著倒地,浮士德躲過手刀後,將小女孩輕輕推開,松開弩,用肩撞向陳暉潔的腹部,陳暉潔立刻側身閃過,雙手抱握砸倒浮士德。
“浮士德哥哥!”小女孩驚叫著。
陳暉潔想打暈浮士德結束戰鬥,忽然男孩從大衣裡掏出煙霧彈,兩人消失在煙霧中。
浮士德率先從煙霧中滾出,但是陳暉潔沒有放棄。
暗流·疾十字斬——
浮士德的小腿被砍中,他受傷倒地,小女孩尖叫著跑向他,浮士德立刻抱緊她,兩人忽然消失。
下一秒,他的弩也消失。
陳暉潔不敢妄動,立刻變為防禦姿態,她一直用最基本的暗流招式,赤霄的招式殺傷范圍太大,對方有人質,很容易就被傷到。不過對方年齡目測不到20,甚至可能還不到18,無論是體能還是技巧都不如自己,她還有機會。
“你的步子我見過。”浮士德的聲音,“布萊克的風格。”
“真巧啊,”陳暉潔冷笑,“想跟我套近乎嗎?”
浮士德出現在二樓,弩箭附上源石技藝,對準陳暉潔。
“你們不要再打了!”小女孩大喊。
兩人頓了一下,但手上的武器沒有放下。
“孩子!不要信那個小子的話!”陳暉潔說,“他們是壞人!”
“浮士德哥哥不是壞人!”小女孩抓著二樓欄杆大聲反駁,“我不想讓浮士德哥哥受傷!”
“莉莉,讓開,”浮士德冷冷地說,想把她拉到自己身後,“這些人隻認死理,我跟你講的布萊克哥哥,在暴走的時候,那些人只會想著壓製他,他之前為龍門做的一筆勾銷,我不認為這些人是否存在包容這一說。”
“你還有臉提布萊克?!”陳暉潔怒了,“你知道他是因為誰暴走的?還不是你那個白發小朋友乾的好事?你口口聲聲說布萊克有多好,自己卻讓他這麽痛苦,你有理解別人的感受嗎?”
浮士德怔住了。
“不會……梅菲斯特瞞著我……剛才就是去讓布萊克暴走……”
“我不管這是不是你出的主意,”陳暉潔忍不住了,準備暴力救援,“做了錯事,就要付出代價——”
黑色的靈子流斬破了隱匿點——
小莉莉尖叫著掉到一樓。
“莉莉!”浮士德大吼,剛想上前,第二道靈子流襲來,浮士德本能地閃避,輕微擦傷,躲在二樓。
陳暉潔也很驚訝。
“影衛……”她咬牙道。
穿著黑色雨披的男人靜靜地站在門口。
“陳督察,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影衛說。
“你們呢?你們就該出現在這裡嗎?”陳暉潔冷笑道,手已經碰到刀柄,“對著這些無辜的人下手?”
“……”影衛只是默默地看著她。
“看來跟著那個叫布萊克的男人之後,你的思想變得狹隘了。”他淡淡地說。
“是啊,我狹隘了,我已經看不到一個叫龍門的城市了,”陳暉潔憤恨地說,“我眼前的,是一個又一個被拆散的家庭。”
“莉莉,你在哪裡?”浮士德大吼。
“浮士德哥哥!快跑!我來拖住他!”小莉莉抓住影衛的衣角,想將其拽走。
“不要碰他!莉莉!快跑!!!!”浮士德大吼,不顧一切地立刻翻身下樓,源石技藝被撤回,他射出數箭,被影衛一一擋下。
影衛正等著浮士德自己送上門,手上被雨披擋住的武器準備就緒,隨時準備將這個男孩大卸八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