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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了,快回家練琴吧》一百六十五.守得雲開見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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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安在一片安靜聲中,手握譜子平靜的走上舞台。

 聚光燈下,多年不見的老友再會,並沒有想象中那般輕松。

 “師姐。”

 李安上台之前就想好了這個稱呼,從年齡他比林幽幽小一點,從身份,對方如今已經可以被他當做一名專業老師來看待。

 學無前後,達者為師。

 但他叫對方老師,不合適。

 林幽幽聽到這個稱呼,迎著李安清澈的目光笑了笑。

 她不在意李安如何稱呼她,因為她清楚,李安是個騙子。

 比起對方說了什麽,她更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麽。

 李安確實變了。

 就像賈明玉所說的那般,整個人從頭到腳都給人一種積極向上的感覺。

 目光不再渾濁,精氣神也不再像她記憶中那般陰鬱。

 挺好,她心裡說。

 只是不知道為何,她對眼前的身影感到了一絲陌生。

 這種陌生並非是對方氣質形象的變化,而是一種,可以從微表情察覺出來的陌生。

 本科大學四年,她為數不多的興趣愛好就是觀察李安的一舉一動,時常她自己都會覺得這是一種變態的愛好。

 但就是這個私密愛好讓她對李安的每一個表情都了如指掌。

 李安剛才叫她師姐之後嘴巴和眉叫微微張了張,在她的記憶裡只有兩個人去魏老師家上課的路上對方才會露出這種略帶害怕的表情。

 他對我有恐懼?

 那一瞬林幽幽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但接著她感到的只剩陌生。

 她不明白。

 或許太久沒見了,或許自己內心還不夠平靜吧,林幽幽自我調節著,也學著李安剛才的動作點點頭,輕聲笑說:“來吧。”

 以上這一切隻發生在兩秒之內,台下的人們只看到李安上台之後對著林幽幽叫了聲師姐之後,半轉身向奧拓鞠了個六十度的躬。

 面對第一個上台先鞠躬的學生,哪怕沒有LN的加持,奧拓也給這位乾淨帥氣的華國青年打了個不錯的印象分。

 同時他有注意到對方垂在身側的左手,掌寬指長。

 當李安坐到鋼琴前抬起雙手的那一刻,他有些遺憾於對方小拇指並沒有他期待中的那麽長。

 和每個人開始演奏前一樣,奧拓送上一個鼓勵的微笑。

 李安將譜子展開平鋪在施坦威的譜架上,這時奧拓和林幽幽同時注意到譜子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跡和鉛筆勾勒出的圈圈線線。

 奧拓注意到的是圈圈線線的位置,林幽幽注意到的是上面的字跡。

 接著她的目光再次留意到李安調整完琴凳高度後的坐姿,他的左腿並沒有習慣性的後拉與大腿呈銳角狀,整個膝關節呈直角矗在右腿旁。

 起始的演奏狀態與從前判若兩人,目光再次回到樂譜上的字跡,她心裡的問號又濃重了一絲。

 譜台上的樂譜只有七頁譜。

 這就是李安今天上大師課的曲目,貝多芬第二十六號降E大調鋼琴奏鳴曲。

 告別。

 第一樂章。

 鋼琴前,李安做好一切演奏準備工作之後,雙手自然的垂與兩側,輕輕眯起眼。

 此刻台下像是受到眼前這一幕的印象,不少人的呼吸都隨著李安起伏的胸口調整起自己的呼吸。

 待感受到四周的空氣流動,李安最後輕輕送出一口氣,睜開眼,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柔和自然了許多。

 抬手。

 他盯著自己的右手的三五指擺到G和降E,一白一黑兩根琴鍵上。

 奧拓微微皺了下眉頭,李安擺好的手位中,大拇指並沒有出現在琴鍵上方,而是自然的放在無效觸鍵的區域。

 也就是說此刻李安的大拇指垂直落下一萬米也不能碰到琴鍵的一分一毫。

 這種在旁人來看略顯怪異的起始手架卻讓奧拓聯想到了別的東西,他只等接下來出現的第一組音程的音響效果。

 “噹—”

 充實的音響沒有雄偉,隨著李安右腳的踏板松開,右手小拇指極為小心的輕輕抬起,同時食指下行向降B音移動。

 “噹—”

 接著一組同樣充實卻略顯微弱的下行音程再次飄向空中。

 半踩的踏板再次送開。

 “噹—”

 雙手同時下鍵的第三聲,低沉的暗淡的聲響像是暗示著一種悲劇性。

 細膩的告別動機,三組下行音程就在李安的一呼一吸間完成。

 似是對這個開頭還算滿意,隨後的李安演奏表情明顯看得出多了幾分輕松,指下流利的走句毫不拖泥帶水。

 飽滿富有顆粒的音色令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當主題動機以另一個面目再現時,他的目光緊隨著樂譜上記錄下的標記,通過細微的手指加速,將別離場景中的不舍情緒進一步放大。

 線性的旋律,充沛的詩意,給人以淡淡的愁緒。

 直到快板的進入,李安雙臂高抬直落以一記深度落鍵將音樂情緒激起。

 厚重的半音下行和旋律上方再次出現的動機齊頭並進,明媚金色音響給人開闊的視域,使聽者心中豁達。

 整個快板段落中,華麗流暢的旋律進行始終給人一種輕松看上去雖發自然,事先毫無準備的精準分寸。

 快速密集音群如履平地,李安本無意向台下展示什麽,可此刻台下眾人眼裡,鋼琴上的手指從容的熠熠生輝。

 沒有人擔心李安會在下一個音符出錯,也沒有人會有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

 雄健的主題籠罩著現場的每一個人。

 盡管沒有大膽的句讀,沒有近乎誇張的強弱對比,但字字分明毫厘不爽的運指留音讓每個人都想一直這麽聽下去。

 如果金發女在鋼琴前展現的是樂思。

 那麽鄧仕祁展現的便是演奏氣質。

 如果馬昱在舞台上展現的是天賦。

 那麽李安在個鋼琴前展現的便是沉穩氣度。

 李安的演奏太穩定了。

 哪怕兩個主題反覆到第三遍進行到六小節後,音樂終於走向降E的屬七和弦。

 這本該是激動人心一刻。

 他依然將複雜的音流庖丁解牛,像是力求使人聽清這裡的音符,而並非情緒。

 在走向終曲的過渡段,如火花般的動機變形在他手中一瞬即逝。

 再現部後的結束部,音樂依然被穩穩地控制在演奏者的掌心之中。

 抬臂!

 落指!

 兩聲間隔下的輝煌大和弦音隨著他的最後一次抬手,終於在流動的空氣中相聲匿跡。

 收手。

 靜。

 “嘩——————————————”

 一瞬。

 台下自發的掌聲機遇將不到80cm高的舞台掀翻,不知誰人吹響了一聲尖銳的口哨夾雜在其中。

 音樂落幕,誰才是今天的老大,這個問題似乎已經沒有意義。

 消失了近三年的李安,用告別的第一樂章重新出現在校園舞台,換來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尊重。

 金發女讚歎這位師哥,其實她在讀本科一年級的時候就聽過李安在琴房裡演奏的革命練習曲,那時她還小,更多的目光都注意到了對方的臉。

 今天再聽對方的演奏,她隻覺心潮澎湃。

 鄧仕祁是真正意義上第一次聽李安彈鋼琴,教師節一面之緣,李安給到了他這些年少有的、作為魏家班一員的溫暖,尤其是他敬酒的時候對方那句親切的:都是一家人,別這麽客氣。

 那會他就有一種預感,人品見琴品,這位師哥盡管只是本科畢業,但一定彈得一手好琴。

 如今一聽,他還是把對方想的太簡單了。

 骨子裡驕傲的鄧仕祁,說了聲服,

 此刻同樣鼓著掌的馬昱,心情相對就顯得複雜多了。

 他清楚自己是個什麽德行,可他更瞧不上李安曾經在學校做的那些事。

 他不覺得自己做人比李安差,更不覺得自己彈得比對方差。

 憑什麽機會都落到對方頭上?

 他不服,是真的不服。

 然而三年過後的今天,他已經保送研究生,明年年底就要出國,他覺得除了林幽幽之外,整個魏家班再沒有人比他優秀。

 老師的目光也終於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這時李安回來了,連正眼都沒瞧過他一次,此刻在舞台上享受著理所當然的掌聲,包括自己的。

 馬昱心裡很難受。

 因為對方隻比大一歲半,展現出來的一切卻是他內心憧憬的。

 季洋還是一如既往表情,看著舞台笑吟吟的模樣一臉驕傲,與此產生對比的自然就是後一排左手李慕妍三人。

 兩個男孩感歎,原來他們的陪練老師是個王者。

 李慕妍因曾對李安只是一名本科生而輕視對方的想法感到了一絲慚愧,對於強者她向來崇拜,但她依然受不了對方那股杞人憂天的說教勁。

 魏三碗感歎李安的進步,他還清晰的記得上一次對方在他家裡演奏告別的場景。

 他旁邊的青年教師看著舞台對他輕聲說道:“14級這兩個,不得了。”

 這兩個自然是李安和林幽幽。

 林幽幽此刻可以肯定李安這三年必定遭遇了什麽事情。

 李安真的變了,手指果斷了,手腕技巧更加嫻熟了。

 然而也變得謹慎了,變得小心了。

 變的沒有底氣了。

 她不知道曾經那個只要坐在鋼琴前連魏三碗咒罵都不怕、也要演奏自我的李安去了哪裡。

 不同於在座眾人的眼界,林幽幽聽得見,李安沉穩的演奏背後其實不過是缺乏自信的表現。

 什麽都彈了,就像什麽都沒彈。

 一處想做保持音處理的地方隻敢用踏板做一個延音,為什麽手不能扎扎實實的按下去呢。

 很難麽。

 說到觸鍵問題,李安著實驚到了她,演奏習慣不好改,觸鍵習慣更難改。

 林幽幽心中和當時魏三碗的想法一樣,這三年李安是不是找別的老師學習了。

 不然實在說不通。

 說不通的問題於奧拓是,他聽完李安演奏的第一樂章有種很驚異的感覺。

 沒錯,是驚異。

 相比德奧派,俄派鋼琴更注重手指的強化練習。

 很顯然,李安的手指比今天任何一個上台的人都要凝練。

 音樂開始的三組動機音程,對方處理的過程中手指的移動和兩音先後松開的所有細節他都看在眼裡,當時他頸後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那太美妙了。

 精巧扎實的手指技藝,細膩的音色,這一切都預示著李安的雙手像是經過俄派鋼琴訓練所得出的成果。

 可是。

 可是李安在對音樂的處理和表達上又充滿了德奧派鋼琴的克制、理性、嚴謹。

 絲毫沒有運用手指優勢來讓音色在演奏中變化,隻停留在力度的控制。

 俄派強調的旋律線條和歌唱性也沒有在李安的演奏中體現,就更提及不到那些光與影的色彩變幻以及豐富的、大開大合的豪放表達。

 一個矛盾體。

 奧拓驚異。

 現在在回想林幽幽的話,奧拓搖搖頭。

 他覺得LN並不是那種帶著濃烈自我風格演奏的表演者。

 但他得承認,今天所有上台的學員裡,對方是音樂素養最好的那一個,還有犀利的手指。

 掌聲中,奧拓微笑著示意李安台下。

 李安點頭起身撫琴對著台下大大方方的鞠了一躬。

 然後重新坐下。

 “漂亮的手指。”

 林幽幽湊近翻譯了奧拓的第一句話。

 四目相對,她抿嘴笑笑,李安也笑笑,“謝謝”

 待到掌聲落下,奧拓邊動嘴邊拿出筆在李安的樂譜上方畫了三個圈。

 “作曲家在這三個音程上面寫著Le—be—wohl—”

 “再會了。”

 奧拓示意李安來演奏,李安將前兩個音程演奏完成正準備按下第三組音程時,奧拓忽然伸出手,李安立馬明白對方要代替他彈奏左手部分。

 下一秒,兩人同時落鍵。

 一個大和弦印象效果出現,奧拓並沒有在低音區彈八度的C而是彈了降E。

 大師自然不可能彈錯,李安開始思考這是大師的用意。

 林幽幽知道怎麽回事,但她沒有提示,隻翻譯了奧拓的話:

 “人們聽和聲通常期待這樣的結果。”

 李安瞬間抓住了些什麽,接著奧拓的話,他想貝多芬在這裡並沒有寫一個人們通常期望聽到的和聲走向,音樂並沒有停在降E大調上,而是具有欺騙性的繞到了C小調上。

 眼前忽然一亮。

 “阻礙終止?”

 他看向林幽幽似是期待一個正確的答覆,林幽幽將李安的話轉達給奧拓,奧拓伸出一個大拇指。

 “現在再試試。”

 李安腦海中想象著Le—be—wohl,告別的情景和阻礙終止,彈手落鍵。

 不自覺的在最後一個發生阻礙終止的音程中將左手大拇指和小拇指放平,用更多的指肚來觸鍵。

 “噹—”

 一聲飄起,聽起來有種淒美的憂傷,蘊含著某種不確定感。

 奧拓笑了,這就是他期望李安做到的。

 台下的每一個人都聽得出來。

 這個貫穿整部作品的‘三音動機’,出現了情緒。

 李安沉思片刻,忽然抬頭看向樂譜的下兩小節。

 奧拓注意到李安的眼神,抬手示意對方繼續。

 李安延續著這種情緒接著落鍵向前,這次他的左手音量明顯要比第一遍彈得時候大了些許。

 很顯然阻礙終止過後,左手部分的低音開始進行半音下行成為了音樂情緒延續的關鍵。

 盡管他不知道此刻他完成的樂句就是十八世紀修辭學中所說的半音化四度。

 但當彈完第二三小節之後,音樂中已然出現的沉重感並沒有讓他心情沉重,反而他的心頭漸漸明朗起來。

 他正猶豫著要不要繼續彈下去,畢竟這是大師課的現場,不是他的琴房。

 “大膽彈下去。”

 奧拓轉頭望向林幽幽,老教授有點懵,關鍵他聽不懂對方說了什麽啊。

 可下一秒他的注意力又被響起的鋼琴聲吸引回去。

 -

 台下季洋正舉著手機錄像,津津有味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忽然屏幕上方一條信息發來。

 陳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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