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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了,快回家練琴吧》一百三十.2張照片,1場和解
魏三碗八五年畢業留校至今,從教三十余年,為社會輸送了無數優秀畢業生,編著各類鋼琴教材十二套,發表專業論文二十於部,為蓉城乃至整個周邊地區的鋼琴教育事業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一次在學校強製安排的采訪中,記者問老魏, “魏老師,您為什麽從來不擔任鋼琴比賽的評委工作。”

 老魏對著鏡頭忙擺手:“當不來當不來。”

 學者當務實。

 老魏是個純粹的人,他這輩子隻想乾好一項事業,教好學生,用國家的栽培回報祖國。

 老魏年輕的時候就是個暴脾氣,尤其反應在給學生上課的時候,只要學生沒有完成他的要求, 他就會發火。

 教不嚴師之惰。

 老魏不怕學生背地罵他, 他不在乎。

 曾經那一批批在他的高壓教學下的畢業生, 如今已在社會的各個角落開花散葉。

 有的人開辦了自己的鋼琴教學機構,有的人成為了中小學裡的音樂老師,有的人出國歸來走進民辦大學成為了大學老師。

 當然,有的人畢業之後就杳無音訊。

 老魏不怕學生背地罵他,更不在乎有多少人還記得他這個大學老師。

 老魏還有不到兩年就退休了,他最大的心願就是站好最後這一班崗。

 等退休之後他就可以安心的帶孫子嘍。

 周圍的老同事都陸續搬走,不少人勸他也搬走。

 可老魏不。

 每每走在校園裡,看著一張張青澀的面孔他就開心。

 老魏教了一輩子書,學生的笑臉他一輩子都看不夠。

 老魏還有不到兩年退休,從教三十余年,他只有一個遺憾。

 有一個孩子,他沒教好。

 一個從北方邊緣小城不遠千裡來到蓉城求學的孩子。

 打他第一眼見到這個孩子時,從對方的眼睛裡他就看到了。

 這個孩子有靈性。

 接著一聽,這天生就是塊學鋼琴的料。

 沒有哪個老師不喜歡這種孩子, 了解得知這孩子家庭條件很差之後,他更是動了惻隱之心。

 不但在專業上對其照顧有加, 在生活上更是盡到了超出一個老師應有的責任義務之外。

 每逢節假日周末,他必定把這孩子邀至家中,燉魚燒肉,全當家人看待,就連她親生女兒有時都戲稱,“咱家這是要多口人了。”

 大概是老魏有時候真把這孩子當半個兒看待了,所以對其要求自然更加嚴格。

 別的孩子練三個小時,這孩子必須得練四個小時。

 別的孩子允許節奏出現一點小問題,這孩子節奏不允許出現一點小問題。

 不然就是打罵伺候。

 孩子跟他學琴四年,在他的打罵下度過四年。

 他最後悔的就是這孩子開畢業音樂會的時候,他當時因為學校裡謠傳的關於這孩子生活作風上的問題,氣的沒有去。

 哪知一別就是三年。

 他再沒有聽過這個孩子的音訊。

 他不知道這個孩子這幾年在哪兒,過著怎樣的生活。

 他時長在反思,如果當時自己別那麽嚴厲,後來會不會有一個不一樣的結果。

 他還記得當時這個孩子第一次登門的時候,手裡拎著一箱牛奶。

 就像此時此刻站在這裡,叫了聲“老師。”

 七年就這麽一晃過去了。

 魏三碗仔細的瞧著眼前這個孩子。

 瘦了,頭髮短了,整個人幹練了,眼裡多了股從前沒有的精氣神, 那股靈機仿佛也回來了。

 好啊。

 好啊。

 魏三碗點點頭, 像個年邁的老人盼回了多年未歸家的孩子, “進屋進屋,別站著了。”

 賈明玉先進門,李安跟隨其後。

 魏三碗這才注意到李安手裡的酒,第一時間他想到的是孩子是不遇到什麽難事了。

 這時,一個系著圍裙滿手沾著白面的身影從廚房走出。

 “師娘。”

 李安下意識脫口叫道,對比腦海記憶中那張慈祥的面龐。

 眼前的女人頭髮明顯焗過,烏黑發亮,只是抬頭紋和眼角紋比前幾年又重了一些。

 瞧清來人,梁蕙蘭意外中藏不住的驚喜。

 她應聲,雙手在圍裙上抹了抹,“這孩子,來就來還拎什麽東西。”說著她看向賈明玉,“兩人快進屋坐會,中午咱包餃子吃。”

 “師娘我來幫你。”

 賈明玉放下包,悄悄給李安使了個眼色,接著挽起梁蕙蘭進了廚房。

 李安跟在老魏身後,仔細打量著這個他曾蹭了四年飯的房子。

 一進客廳引入眼簾的書架上,泛黃的白牆邊,一列列樂譜安靜的豎立在那。

 如果他沒記錯,第一排是古典主義時期作曲家的作品集。

 書架旁的那兩台鋼琴。

 左邊那台棕色外立面、琴身陳舊頗有年代感的是一架老新海,老師的心頭寶。

 右邊的是一台黑色雅馬哈,也差不多也有二十年了吧,是他們來老師家上課用的琴。

 一景一物,像是勾起了他沉在腦海深處的種種回憶。

 他的目光不由被鋼琴上方的一排排照片所吸引。

 每兩張照片為一組,一張是老師和每一屆入學新生的合影,另一張畢業時的合影。

 李安幾眼便找到了屬於他的那一屆,入學合影兩男兩女分站兩邊,老師站中間。

 而旁邊的畢業合影,老師左手邊少了一個男生。

 看著這張照片裡魏三碗有些遺憾的笑容,這一刻李安覺得自己錯了。

 是自己錯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麽。

 似乎一切都和他預料中的感覺都不一樣。

 他在來路上打好的那些草稿,在見到魏三碗一瞬便被橡皮擦去似的。

 從進門那聲兔崽子開始,他仿佛被帶進了一段時光的長河。

 四年的大學生活如黑膠放映機在他眼前一幕幕閃過。

 每一幀裡都有他親自參與過的痕跡。

 “幽幽也快回國了,上周她還給我打了電話,說最近正在準備畢業音樂會,她還問你了。”

 身後忽然響起一聲歎息,“這幾年你們之間也沒有聯系吧。”

 李安重新看向屬於他的畢業照,目光落到他本該出現的那個位置一旁的笑臉上。

 四年時間,那個軍訓期間便向他表白的蓉城本地小土妞,已經生的亭亭玉立。

 “沒有。”

 李安轉回身。

 “老師。”

 他看著魏三碗深深鞠下一躬。

 “對不起。”

 -

 昔之設學校,教養之法,師生問對,憤悱開發,相與曲折反覆,諄諄善誘。

 廚房裡賈明玉一直留意著客廳裡的動靜,聽見師弟這聲誠摯的道歉,她心中感慨萬千。

 她還記得她研一李安大一的期末考試上,李安彈了舒曼第一號鋼琴奏鳴曲。

 全場都覺得很棒。

 可老師下來卻當著其他老師學生的面當眾把李安批了一頓,原因只是因為李安彈錯了兩個音。

 那會她不懂,她甚至覺得老師過分了。

 如今她已是一名老師,她多少能理解老師當時的情緒。

 但或許,或許老師也應該和師弟道個歉。

 -

 魏三碗究竟後來有沒有給李安道歉是後話了,當賈明玉端著熱騰騰的餃子走進客廳時,只見沙發上師徒二人抽著煙,你一句我一句的像是在討論國家大事。

 吃飯的時候梁蕙蘭聽完李安這三年的故事梗概,心裡止不住的歎氣。

 “哎,這幾年就呆在蓉城,為什麽就不給我們吱一聲呢。”

 魏三碗剛才在客廳裡知道這事兒的時候也想問這個問題,可他沒問。

 為什麽不吱一聲。

 這李安怎麽說。

 只能臨時編了個故事。

 “就感覺自己大學四年挺不爭氣的,畢業想乾出點成績再來看你們。”

 魏三碗聽著這話心裡的謎團解開了,他信,這事像李安這個悶葫蘆乾出來的。

 同時他又揪心又自豪,其實在他心裡李安一直都是好樣的。

 自豪的是,李安努力想證明自己。

 好強,像樣。

 “現在偶爾還彈彈琴嗎?”

 魏三碗借著話問了一嘴,因為剛才客廳裡的氣氛,他沒提陳年舊事。

 當時聽李安說話的口氣他以為對方現在已經不擺弄音樂了。

 “每天都練。”

 李安頓了頓,“每天大概四個小時吧。”

 “豁。”

 魏三碗瞪大眼,“現在在什麽單位,幹什麽工作啊。”

 接連兩個問題再也沉不住,脫口問出。

 李安摸摸鼻子回答,像是個交作業的學生:“在藍天高雅藝術培訓中心做鋼琴老師。”

 藍天老魏知道,是他一個老朋友開的學校。

 這不重要。

 聽到李安在當鋼琴老師,他眼角的褶子忍不住的又多了兩層。

 滿臉欣慰。

 “好啊。”

 “帶了多少學生了?”

 李安答:“八個。”

 魏三碗感慨:“怎麽樣,自己當老師之後感覺如何?”

 李安:“能體會您當年的苦心。”

 說到這個,魏三碗搖搖頭歎氣,賈明玉見氣氛要不對忙插話,“老師你不知道。”

 魏三碗望去。

 賈明玉看了連一眼笑道:“師弟現在可是藍天的精品老師,演奏和教學樣樣強。”

 “前端時間藍天開了機場音樂會音樂會。”

 魏三碗眉頭一擰嗯道:“對對對,我還收到請帖了,別兩天開學忙我沒去成,音樂會怎麽了,快說。”

 李安一旁噓了一口,只聽賈明玉遺憾的口吻說:“老師您真該去看看,好幾個節目都是師弟拍的,台下反響特別好。”

 這話讓魏三碗很是遺憾,他要提前知道這事兒,他怎麽也得去給李安撐撐場面。

 “有沒有錄像啊,快放給我看看。”說著放下了筷子

 這時梁蕙蘭瞪了他一眼:“怎麽回事你,讓兩個孩子先吃飯啊,又要上課?”

 賈明玉嘿嘿一笑,“老師您先吃,吃完我給您看。”

 “好好好。”

 魏三碗樂呵呵的重新拿起筷子。

 隨著賈明玉的調節,飯桌上的氣氛越發融洽。

 李安終於可以細細的回味一下他曾經愛吃的餃子,和兩位長輩聊著家常理短。

 “你父母身體這兩年身體還好?”

 梁蕙蘭關心問。

 李安:“挺好的。”

 梁蕙蘭:“那你這是不打算回家了?”

 李安點頭:“不回了,家裡挺支持我的。”

 魏三碗:“既然決定留這兒就好好乾,爭取以後把你父母接過來。”

 李安點頭,雖說家裡支持他,但是未來會不會留在蓉城他現在也不好說。

 梁蕙蘭:“談朋友了嗎?”

 說到這個問題,賈明玉也想看看李安怎麽回答。

 上次和那個陳姑娘吃飯的時候,兩個人明明就是一對了,都說只是好朋友。

 “還沒有。”李安如實說。

 魏三碗插嘴:“幽幽就很好啊,你看現在多漂亮,性格也好,這也馬上回國了,你也成熟了,以後多聯絡聯絡。”

 賈明玉:“老師,這事您就別摻和了,人幽幽說不定都有男朋友了。”

 魏三碗又瞪眼:“幽幽上周給我打電話還問他來這。”

 賈明玉聽到這個信事兒心裡哭笑不得,只能說自己這個師弟的桃花,實在有點泛濫。

 -

 飯後家賈明玉拿出了她錄得音樂會小視頻給魏三碗看。

 李安就在一旁安靜的坐著。

 魏三碗看完一個勁的說好。

 “這孩子彈得巴赫不錯。”

 看完劉豐瑞的視頻,他問賈明玉有沒有李安的視頻。

 賈明玉早有準備,把彩排那天下午李安彈得莫扎特調出,重新將手機擺到了他面前。

 當畫面舞台上的李安抬手奏出第一段快速跑動時,魏三碗目光凝實,整個人的氣質哪裡還有剛才飯桌上給學生牽線拉媒的半大老頭模樣。

 他迫切的想知道李安這三年發生了什麽。

 這種顆粒感十足的走句絕不是他記憶裡李安應該彈奏出來的模樣。

 聽完全部K331第一樂章,他轉頭問李安:“你這三年和誰學的。”

 李安搖頭:“自己瞎琢磨。”

 魏三碗很想相信這話,並且他鼓勵自己的學生多找別的老師上課,這是一種上進的表現。

 可他還是有些難以置信,比起人,他更相信音樂。

 自己的學生哪有自己不了解的道理。

 剛才這遍K311無論從音色的質感和演奏氣質都不像是李安彈得。

 如果李安僅僅是靠自己摸索用三年時間能達到視頻裡這種程度,那只能說自己還是低估了對方的天賦。

 魏三碗:“現在每天練多長時間的琴?”

 李安:“四個小時。”

 魏三碗心中一陣暢快,接著快速問道:“練什麽?”

 李安答:“音階琶音車爾尼。”

 魏三碗:“曲子呢?”

 李安:“不敢隨便練曲子,這兩年隻練了一點貝多芬和李斯特”

 魏三碗連著說了三聲好,“來,彈給我聽,”

 李安等到了這一刻。

 大名鼎鼎的魏三碗,曾拒絕海市音樂學院伸出橄欖枝的魏三碗,要聽他彈琴。

 此刻他是哪個李安已不重要。

 他隻清楚這三年來,他埋頭苦練的成果終於等到了一個可以被檢驗的機會。

 他沒有騙人。

 這三年來他除了上課就在練琴。

 在得到薩米爾的手記提示之前,他一直受困於沒有辦法解決手指問題。

 可盡管帶著問題練習,他依舊在細細琢磨著貝多芬和李斯特。

 曲目只有四條,但每一條都是他夜以繼日的汗水累計。

 -

 就在李安起身做到黑色的yamah鋼琴前, 屋門被敲響。

 李安正猶豫,只聽魏三碗提醒。

 “專注。”

 那個嚴厲的魏三碗頃刻間又回來了。

 李安點點頭。

 抬手一瞬,只聽門外接連幾聲略顯稚嫩的“師娘教師節快樂。”

 有男有女。

 下一秒。

 “噹噹—!”

 連續兩聲無比雄厚的音響從他手指砸下的一瞬發出,響徹整個房間,房頂像是再也塞不下,音流直衝大門外的樓道,如刺一般略過幾張年輕的面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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