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喝酒吃菜，別爭論什麽。”

　斬緣連忙打圓場，生怕李長生和青天吵起來。

　李長生笑了笑，道:“我只是隨口一說。”

　“你的想法，很有問題。”青天嚴肅地看著他。

　李長生點頭:“是，我有問題。”

　不和你一個小丫頭爭。

　青天應該屬於眼裡容不得沙子的人，但世上，又哪有什麽絕對的公正?

　他也不信正與惡，只是一棵想要安穩活著，成為誰也傷害不了的長生樹罷了。

　正與惡，與他都沒關系。

　“以後我教你，你跟我學，早日改正你的想法。”青天道。

　李長生:“??”

　“咳，喝多了，喝多了，都散了吧。”鐵山出聲道。

　斬緣將青天帶回去。

　李長生正要離開，被鐵山叫住:“長久，你等一下。”

　“鐵山大哥，有何事?”李長生問道。

　“我記得你剛來時，便提過善惡，正邪，當時村長沒讓我們討論下去。”

　鐵山道。

　李長生點頭:“是有這事。”

　“那你知道，為什麽我們從不論道嗎?”鐵山問道。

　李長生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因為道就在那裡，悟了什麽道，都是自己的事情。”

　鐵山笑道:“一旦論道，很可能受其余人所影響，甚至因此走上歧路。”

　李長生恍然:“我明白了，以後不提了。”

　“也別被青天所影響，

也別去影響青天。”鐵山道。

　“多謝鐵山大哥教誨。”李長生拱手道。

　“回去休息吧，明天去釣魚。”鐵山邀請道。

　“行，明天我肯定釣一條大魚！”李長生堅定地道。

　鐵山哈哈大笑，笑聲充滿了不屑。

　因為李長生，就沒釣到過大魚。

　回到房間，躺下休息。

　李長生回憶著青天的話，田地，田地，就是天地。

　自己照料的天地，就是照料心中那份天地。

　雜草為惡，而莊稼為善?

　不對，莊稼，是自己的利益！

　李長生沉思著，什麽善惡，在這田地之間，不過是守衛自己的利益。

　破壞自己的利益為惡?

　對自己來說，確實是為惡。

　青天不一樣，她是見雜草就除，根本就不想是不是與自己無關。

　李長生想了很多，想到最後，沉沉睡去。

　第二天，依舊天色未亮，青天來了。

　“今天我要和鐵山大哥去釣魚。”李長生道:“田裡雜草都除完了。”

　“荒地還有雜草，我們處理更多，以後就能有更多的田地。”

　青天執拗地道。

　“好吧，我陪你去。”李長生看著鋤頭前去。

　兩人再次來到田地，看著前方茂盛的雜草，李長生坐在田邊。

　青天則揮舞著鋤頭，開始了自己的除草之旅。

　李長生靜靜看著，看她能堅持到什麽時候。

　世上雜草無數，反反覆複生長，如何能夠全部除去?

　青天也沒要求他除草，只要在一旁看著就行。

　一個時辰後，天色大亮，鐵山帶著釣魚竿來了。

　“就知道你在這裡，還和這丫頭較勁呢?”鐵山道。

　李長生歎道:“不是我較勁，是她非要除草給我看。”

　鐵山笑了笑:“這丫頭就跟林無妖一樣，這雜草就比作妖，容不得有妖的存在。”

　李長生心頭一緊，這要是知道自己是一棵妖樹，那不得第一時間除了自己?

　“走吧，我們去釣魚，讓她自己在這忙。”鐵山道。

　“好。”

　李長生起身，隨著鐵山去釣魚，留下青天一人，在這裡揮汗如雨。

　到了傍晚，青天氣呼呼地上門，質問他為何離開。

　鐵山趕緊出來，說是他叫李長生離開的。

　李長生則答應她，明日去看她除草，不會中途走了。

　至於釣的魚在哪?

　還在河裡。

　一夜無話，李長生準時和青天去田地除草。

　依舊是青天動手，他負責看。

　就這樣，李長生和青天，每天同去同歸，漸漸地混熟了。

　時間流逝，他們的田地裡，又生長了雜草。

　不等他們開口，青天已經處理乾淨了。

　青天除了處理雜草，還會做一些別的事情，別入幫他們的莊家澆水。

　有了青天，所有村民都輕松了很多。

　他們是化凡來的，自然不介意有村民幫忙。

　當然，前提是，不能動用術法手段。

　青天也受到了所有村民的喜愛，成了全村的寵兒。

　她不需要打獵，村民也會給她一些獵物。

　山中不知年，青天已經來了五年了。

　這一日，兩人照常去除草。

　青天將糖果遞給他:“你嘗嘗，斬緣姐姐給我的，你就沒有。”

　“我不吃糖果。”李長生平靜道。

　“吃吧，這可是行善事的果實，我對他們好，他們就對我好。”

　青天微微昂頭，有些小驕傲。

　李長生笑了，真是個小女孩兒。

　他剝開糖果，放入口中:“很甜。”

　“很甜就對了。”青天臉上洋溢出笑容，道:“對了，聽說你剛來村子的時候，曾問正不勝邪，還是邪不勝正?”

　“問過，沒人給我答桉。”李長生道。

　“那我告訴你，肯定是邪不勝正！”青天道。

　“為什麽?”李長生問道。

　“因為……”青天沉思片刻，神情莊重而嚴肅:“青天至公！”

　李長生一怔，旋即失笑道:“你這個青天?”

　“當然！”青天傲然道。

　兩人來到田邊，道:“那你看看，這些雜草，依舊還在，你除了一遍又一遍，一年又一年，也只是少了一些。”

　“那就繼續下去！”青天扛著鋤頭，沒有絲毫氣餒。

　李長生坐在田邊，道:“我很好奇，你明知道不可能除盡雜草，為何還要堅持去除那些荒地?村民們也不需要新的田地。”

　“因為我要堅持自己的路，哪怕這條路很難，很難。”青天仰頭看著天空:“我師尊說過，修仙很難，必須堅持，任何挫折，都要走過去。”

　李長生沉默了。

　青天繼續道:“我來這裡五年，進步很大，你呢?”

　“我來這裡十年，毫無所獲。”李長生道。

　青天道:“那你來和我除草吧。”

　“除草就能進步?”李長生問道。

　“或許可以。”青天道。

　“可鐵山大哥說，我不能被你影響，也不能影響你，我有自己的道，需要悟。”李長生道。

　“你還沒有悟得自己的道，何不隨我修至公至善之道?”

　青天揮動著鋤頭，道:“你問天地善惡，那你想做善還是做惡?”

　“不知道。”李長生撿起一根雜草，道:“有時候，雜草並無害人之心，它只是生長在那裡。”

　“但除掉雜草，會讓莊家更好，田地更好。”青天道。

　李長生放下手中雜草，道:“不想這些了，我想了十年，自身修為也沒進步，天資太差。”

　“我用了五年，你依舊未曾與我一同除草。”青天道。

　李長生笑了:“我有一個想法。”

　“我也有一個想法。”青天道。

　“你先說。”李長生道。

　“我想你跟我除草。”青天道:“你呢?”

　“我想化身雜草。”李長生平靜道:“都不用道法，十年內，你也不要除荒草，若能將我找出來，我以後隨你除草。”

　“好，一言為定！”青天道。

　“你若找不出來，要答應我一個條件。”李長生道。

　“什麽條件?”青天沉吟道。

　“不會影響你的條件。”李長生道:“具體的，我還沒想出來。”

　“好。”青天答應道。

　“那麽，就從現在開始了。”

　李長生縱身一躍，化成一株雜草，扎根於荒地之內，與周圍雜草融為一體。

　“我一定能將你找出來。”青天放下鋤頭，目光看向雜草。

　她奔跑向李長生落下之地，抓住一根雜草，卻是放下了:“這根不是。”

　她又看向四周:“這根也不是。”

　“這也不是……”

　一根根尋找，青天在雜草中奔走，卻完全尋不到他。

　不過，她也沒指望，能直接找出李長生。

　李長生化身雜草，早就遠遁了，不會傻乎乎地在原地，等著青天將他揪出來。

　“化為雜草，總比人身強。”

　李長生輕歎一聲，終於可以擺脫種地了。

　扎根於大地之中，李長生頓覺舒坦，從今天開始，就當一根普普通通的雜草。

　無視了青天，他的隱藏能力可是很強的，青天絕對找不出他來。

　回顧過往，從最開始來到這個世界，到如今化凡悟道。

　他一點點回憶，最初的自己，不就是一根雜草麽?

　默默無聞的雜草，何曾想過害人?

　自己所求，不過是苟活下去，安穩提升修為，有朝一日無敵於天下，就不怕被吃了。

　長生樹，很難！

　李長生心中歎息，他想著化凡之事，放下悟道的執著，也放下修行法，放下五行聖紋，安心當一株雜草。

　一天下來，青天沒找到他，道:“長久，該回去了，明天再來。”

　“不了，我就在這裡，你時刻來尋。”李長生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那好，我明天一定找出你來。”青天堅定地道。

　她也累了，但不會放棄。

　李長生扎根在大地上，感受著月光的洗禮，感受著大地內的生機。

　他想到了當初借用柳無憂修行，吸納日月精華。

　漸漸地，他昏睡過去。

　第二天青天來尋他，再次失敗。

　第三天，沒找出來。

　第四天，第五天……

　一個月，兩個月，一年時間過去，青天依舊沒能找出他。

　村民們得知他們的約定，本想勸阻算了，卻被村長攔下了。

　“他們想要較勁，就去較勁吧。”村長澹澹道:“這種事情，不可避免。”

　“這樣會不會影響他們修行?”鐵山沉聲道:“之前我還叮囑過長久，不要被影響，也別影響青天。”

　“這也算是他們的一次較量，一種交流。”村長澹然道:“長久十幾年來，毫無進步，內心也著急。”

　“哎，希望長久不會有事。”鐵山歎道。

　“凡人村的本意，是放棄對道的執著。”村長搖頭道:“心者，禁也，一身之主。心能禁製，使形神不邪也。心則神也，變化不測，故無定形。修道即是修行，他想的太複雜了。”

　“長久想的太多了，一來就想著善惡，正邪。”斬緣道:“他化身雜草，也正好冷靜冷靜。”

　“靜心方得自然，什麽心，不重要，什麽道，也不重要。”村長道。

　眾村民行禮道:“村長教訓的是。”

　“行了，該幹嘛幹嘛去，別打擾本村長睡覺。”村長擺手道。

　“老不要臉。”鐵山哼了一聲。

　“你這混蛋……”村長大怒。

　鐵山絲毫不在乎他的怒火:“你剛才說了該幹嘛幹嘛，我就想罵你一句老不要臉。”

　村長:“……”

　青天依舊在堅持尋找，只是，她又失敗了。

　李長生化身雜草，不露絲毫破綻，隨風搖曳，雨水落下，他也會被雨水打彎。

　一年年時間過去，他忘了自己來求道，忘記了心中執著，也不再奢求什麽論道，什麽法門。

　感受著風吹雨打，感受著春夏交替，四季變換。

　他融入大地，枯萎，生長，像是歷經生死輪回一般。

　不知過去多久，李長生感受到了天地間的風，土，木，水……

　四周空間變化，再無雜草，也無泥土，有的只是，天地間的各種力量。

　像是自己那無盡生機一般，無窮無盡，不知盡頭。

　天地之間，充斥著各種力量，無量無際。

　五行之氣，陰陽之氣，此刻本能地沒入他體內，滋潤他全身，整個樹乾。

　李長生貪婪地吸取著這些力量，心中升起種種明悟。

　他明白了，道在身邊，時刻存在。

　之前太過執著，無法靜心，融入天地。

　不融入這方天地，如何感受天地之浩瀚?

　至於什麽善惡，不過是人心罷了。

　魔道之中，已有大能，若是惡者無法修行，早就被滅了。

　他也明白了，青天的至公，這是青天的心。

　“道心，道心，原來如此。”李長生灑然一笑。

　領悟天地之力，是為修行，而一顆心如何，還得看個人。

　千人千面，心不同，道不同。

　“我本微末，哪有什麽善惡，不過是守住自己利益，凡俗一個。”

　李長生想到自己的田地，自己就是想弄些利益，提升自己罷了。

　沒有青天那麽偉大。

　青天堅持自己的道，自己堅持自己的潛修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