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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興華夏》第439章 相見恨晚
天色已近傍晚,正是華燈初上之際,但在恭親王府裡,這個時候卻是一片寧靜的氣氛。

 在林義哲曾經拜訪過的那個後花園暖閣之中,恭親王奕忻,軍機大臣文祥正靜心對坐,等著喝茶。

 玻璃閣子裡面,茶香浮動,紅泥火爐上面兒,青藍色的火苗無聲的閃動。兩名侍女一個擺著茶具。一個扇著火爐。榮壽公主正在專心看著火色,她面相極老,容貌根本無法和身邊端莊秀美的那兩個侍女相比,但卻自有一種皇家貴胄的優雅氣度。

 咕嘟咕嘟的翻花冒泡的聲音響起,榮壽公主看看茶色。親手將褐釉的瓷茶壺提起,凝神靜氣的在恭親王和文祥面前將茶盞一點。碧綠的茶水緩緩而下,在黑色釉的木葉茶盞邊激起白色碎末,一圈圈的漾了開來。伴隨著“湯花”的翻騰,盞底的那片“樹葉”微微的晃動著,仿佛正從天上飄落,一望之下,雅趣天成,奧妙無窮。

 此時如果有後世人旁觀,見到堂堂親王和軍機大臣,飲茶用的茶盞竟然是黑不溜秋的黑釉瓷碗,而非他們想象的金碗、銀碗和玉碗之類,裝茶的壺也是好象茶葉末顏色一般的單色釉瓷壺,很可能會心生譏嘲之意。

 但他們可能不會知道,事實上,這兩種他們瞧不上的瓷器,在這個時代,便是價值不菲的珍寶,而放在後世,更是屬於國寶級的東西!

 黑釉瓷是宋代陶瓷的精品之一,這種被日本稱之為“天目”的宋代吉州窯獨創的黑釉產品,是宋代“鬥茶”之風盛行的產物。其種類繁多,變幻無窮,有木葉天目、玳瑁天目、兔毫天目、油滴天目、虎皮天目、黑釉彩繪、黑釉灑彩和素天目等等。

 在這眾多的吉州窯天目品種中,最具藝術魅力的就是“木葉天目”了。木葉天目是將天然樹葉浸水腐蝕脈絡後沾釉貼在器物上燒製而成,一般是一片葉子貼在盞心,也有貼在盞壁、盞口的。或二葉重疊的。這種近乎自然的裝飾,盡管沒有玳瑁、油滴天目那美麗的結晶,虎皮、鷓鴣天目斑斕的色彩,以及兔毫天目絲絲垂流的窯變效果,但木葉那樸實無華的沉穆,天然去雕飾的工藝,能夠引起人們無盡的遐思。細細觀察便會發現,在閃爍著深邃黑渾之中,木葉的絲絲莖脈 是那樣的清晰生動,透過莖脈的空隙。在盞壁漆黑的釉色中,米黃色的葉子像是舞動著的生命的靈性。如今,吉州窯木葉盞已成為吉州窯天目中的極品,亦是無數古陶瓷藏家夢寐以求的器物。一般的藏家,即便是得到一品完整木葉的殘件,也是十分地喜愛,如獲至寶了。

 恭親王看著黑釉茶盞,感歎道:“果然好茶需得好盞來盛,放能顯出這茶趣的妙處來。”

 文祥看著茶盞。點頭道:“我看這木葉天目盞,並不比兔毫盞差,甚至更得其妙,不知為何未見於茶籍。”

 一般認為。一件古瓷之所以珍貴,有兩個必備條件,一是稀少,二是當時就很名貴。如明代成化鬥彩杯。當時就是皇帝喜好之物而價值不菲,且有文獻記載。而今令人稱羨推崇不已的木葉盞,似乎並不在此例。在鬥茶盛行的宋代。從文獻記載來看,當時吉州窯、建窯天目瓷中,備受皇帝和文人墨客矚目推崇的茶盞,並不是工藝簡單的木葉盞,而是那些適宜鬥茶的兔毫、鷓鴣斑、油滴等結晶窯變器物。歷史遺留下的許多對這些茶盞的讚譽詩篇文獻,如宋徽宗《大觀茶論》載:“盞色以青黑為貴,兔毫為上。”《方興勝覽》也有記載:“鬥試之法,以水痕先退者為負,耐久者為勝,故較勝負曰一水,兩水。茶色白,入黑盞,水痕 易驗,兔毫盞之所以為貴也。”蘇軾的送南屏謙師句:“道人繞出南屏山,來試點茶三昧手,忽驚午盞兔毛斑,打出春甕鵝兒酒”;《清異錄》中亦載有“花紋鷓鴣斑,試茶家珍之。”從這些讚譽詩文中,可見當時對與木葉天目同時代的兔毫、鷓鴣斑等作品的珍視程度,而翻遍有關文獻,均不見有對木葉盞的一文半字記載。

 “奇珍還需慧眼來識。有眼無珠之人,是斷然識不出它的奇妙之處的。”恭親王沉思了一會兒,說道。

 兩個侍女捧起茶盞,遞到他們的手上,恭親王和文祥先聞茶香,再辨茶色。接著就是一傾而盡。

 放下茶盞,文祥看著恭親王還在呆呆地看著手中的木葉盞,似乎明白恭親王在想什麽,笑著問道:“王爺可是覺得,那林義哲便是這茶盞?”

 聽到文祥的話,榮壽公主的眉毛似乎揚了一揚,她輕輕的從父親手中拿過茶盞,放在桌上,再次斟起茶來。

 “正如文相所言,那林義哲便有如這木葉盞,名不見經傳,但一旦用了,便知其妙不可言,相見恨晚。”恭親王慨歎道。

 “這林鯤宇,當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看著碗底漂動的木葉,想起了看完了林義哲的《請興海軍護海商經略大洋折》時的感受,文祥也不由得長歎起來。

 現在那些振聾發聵之言,猶在他耳邊回響。

 “……商者,國家之元氣也,通商者,疏暢其血脈也。試為援古證今:如太公之‘九府法’,管子之‘府海官山’,周官設市師以教商賈,龍門傳貨殖以示後世。當時講求商法與今西製略同。子貢結駟連騎以貨殖營生,百裡奚販五羊皮而相秦創霸,即漢之卜式,桑宏羊莫不以商業起家而至卿相,鄭弦高以商卻敵而保國,呂不韋以商歸秦質子,鄭昭商暹羅逐緬寇而主偏陲。美總統躬營負販,俄前皇彼得發憤為雄,微服赴鄰邦考求技藝,研究商情而歸強其國。泰西各國,凡擁厚貲之商賈,輒目為體面人,準充議政局員。輪船公司往來外國者亦邀國助,凡事必求便,商情課稅必權其輕重。……士農工商四民,猶如桌椅之四腿,如以桌椅喻為國家,則四民為國家之腿,豈有腿之長短不一,而桌椅能不仆之者?……恭讀康熙五十三年諭曰:‘朕視商民皆赤子,無論事之巨細,俱當代為熟籌。’可謂至哉斯言……”

 “……夫所謂“通”者,“往來”之謂也。若止有來而無往,則彼通而我塞矣。‘商’者,‘交易’之謂也。通商惠工之學俱有淵源。太史公傳貨殖於國史,洵有見也。國既富矣,兵奚不強?竊恐既富且強,我欲邀彼一戰,而彼族且怡色下氣,講信修睦,不敢輕發難端矣。此之謂決勝於商戰。故欲富華民,必興商業。欲興商業,必得護商,而護商非海軍不可……”

 “中國海疆袤延萬余裡,泰西各國兵舶洊馳輪轉,絡繹往來。無事則探測我險易,有事則窺伺我藩籬,從此海防遂開千古未有之變局。今中國既有歷年造購之兵輪,又有新增之鐵甲、快碰、蚊子等船,並自造巡海快船,宜酌以鐵甲以為坐鎮,有炮台以為依附,有海口以握要衝,有蚊船以為救應,巡海之船,擬分南洋北洋兩大支,無事則梭巡東洋、南洋、印度洋及美洲、非洲、澳洲、歐洲各島、各埠。由近而遠,逐漸遊歷以練駕駛、習水道、張國威、護華商。有警則北南互為聲援,敵窺一路,則守者拒之於內,巡者擊之於外;敵分窺各路,則避實擊虛,伺隙雕剿。或三路同出,使敵疲於接應;或彼出此伏,使敵無隙可乘。至各路攻守機宜, 必籍內地電線互通消息,乃能聯絡一氣。如此而敵猶敢輕犯者,鮮矣。倘現在各船尚未足數,宜竭力購足,俾得成軍。仿造快船、碰船、蚊子船各數艘,以備臨陣補闕、應猝之用。論者曰:如此布置,非費千百萬金不能有成,目下帑項未充,費何從出?不知天下大勢,須籌全局。敵之敢於窺我者,以我力之未足也。試觀從前海疆有事,一役之費動輒一、二千萬金,而百姓之損失尤多,國威之摧挫不少,又何益也?今乘無事之日,籌貲自固,使敵不敢生心,國計民生均受其益。移有事時之用項於無事之時,未雨綢繆,保全於無形者實大……”

 “語雲:‘能富而後能強,能強而後能富’,可知非富不能圖強,非強不能保富,富與強實相維系也。或曰:現下府庫未充,賦稅有限,公用支絀,民借難籌,巧婦寧能為無米之炊?何曰非能?商市之興衰,貨物之增益,銷路之宏遠,須仗聰明才智之士思深慮遠,而後操奇計贏,胸有成竹。況商業至今日而愈繁,商術至今日而愈巧。泰西諸國,每有國用不敷之時,便借貸於錢商,以濟水火,事畢償還本息,故時能轉危為安,此為‘借米為炊’之法,彼國可用,我何不用之?……”

 “博川,你可知,他這個折子裡面,說的最好的,是哪一處?”恭親王的問話將文祥的思緒拉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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