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急急忙忙的帶著劉誠印來到了恭親王所在的一間書齋,恭親王聽說劉誠印前來,立刻親迎出來。
劉誠印看到一身素服的恭親王面色灰敗,兩鬢一夜之間已然全白,心知他這一次受的打擊極大,心中不由得更是憂慮。
“劉大總管來了。”恭親王對劉誠印拱手為禮道,“請裡邊坐。”
“王爺,我奉西佛爺的懿旨,特來請王爺即刻進宮。”劉誠印首先說明了來意,並觀察著恭親王的反應。
“噢。”恭親王只是應了一聲,“臣遵旨即刻進宮。”
“王爺,西佛爺臉色不好,您過去後,多多寬慰些個。”劉誠印注意到恭親王聽了自己的這句話,腳下竟然打了個踉蹌,劉誠印趕緊上前,扶住了恭親王的胳膊。
“好,好……”恭親王只是答應著,但身子卻顫抖起來。
“聽下邊人說,澄貝勒……故去了?”劉誠印問道。
恭親王的眼中閃過一絲難言的痛楚之色,點了點頭。
“既是澄貝勒去了,我當前去祭奠才是。”劉誠印道,“煩勞王爺指引。”
“多謝劉大總管……”恭親王感激地點了點頭,當下走在前邊引路。
到了靈堂,此時的載澄屍體已然清洗乾淨,穿上了殮服,置於一口棺材之內,但並未蓋棺。劉誠印來到堂前,焚香祭拜,燒了些許紙錢,然後便前行至棺木處,瞻仰逝者遺容。
劉誠印探首向棺內瞧去,見載澄靜靜的躺在棺內,神態安祥,仿佛睡去了一般,但他臉上的數道鞭痕卻顯得極是駭人,盡管皮肉翻卷處已然用針線縫好。但額頭處皮肉脫落,白骨森然可見,一望之下,仍然令人不寒而栗。
劉誠印此時心中明白,恭王府管家說的載澄是給恭親王打死的話,絕非虛言!
恭親王遠遠的看著劉誠印做著這一切,原本忐忑的心稍稍安定了下來。
雖然他知道,劉誠印奉皇太后旨意宣召他入宮,加上劉誠印的警語,應該是沒什麽好事。但想到昨天林義哲和他說過的話,他的心裡還是感覺坦蕩了不少。
祭奠完畢,劉誠印便和恭親王一道上了轎,直奔宮內而來。
進了宮內,恭親王遠遠的便看見端坐在寶座之上的慈安和慈禧,雖然隔得很遠,但他仍然能感覺到慈禧看著自己那能殺死人的目光。
恭親王不自覺的加快了腳步,來到了寶座前跪拜行禮,禮畢。恭親王便伏地不起,失聲痛哭起來。
此次召恭親王進宮,慈禧太后本來是要好好的訓斥他一番,但看到恭親王一進門便跪地痛哭。不由得有些奇怪,斥責的話一時便沒說出口。
“劉誠印,出了什麽事?”慈禧太后注意到恭親王的悲痛似有別情,立刻問道。
“回皇太后的話。王爺……王爺把澄貝勒……給打死了。”劉誠印用不大的聲音回答道。
聽了劉誠印的回答,慈禧太后身子一震,竟然從寶座上站了起來。
她呆呆地看著伏地痛哭不已的恭親王。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麽好。
一旁的慈安太后聽了劉誠印的回話,眼中也滿是難以置信之色。
慈禧呆立半晌,重重的歎息了一聲,又坐了下來。
“六爺,你……這卻又是何必呢……”
聽到慈禧太后的這句話,恭親王重重的叩首於地,悲聲道:“臣……教子無方,罪該萬死!求皇太后重罰!”
看到恭親王叩頭出血,慈禧太后心中感動,轉頭望了慈安太后一眼,慈安太后點了點頭,隨即兩人從寶座上起身,下了玉階。
“六爺,都是一家人,澄貝勒縱有千般萬般的不是處,好歹也該大家商量著處置不是?你也不能自顧自的下如此的重手啊……”慈安太后歎息道。
“臣有此不肖逆子,愧對列祖列宗,愧對皇太后!”恭親王哭道,“求皇太后重重責罰……”
“六爺快快起來!莫要哭壞了身子!”慈禧太后說著,和慈安太后一道上前,來到恭親王身邊,伸出手做出了一個虛扶的姿勢,劉誠印則上前攙住了恭親王的胳膊,恭親王這才站了起來。
看到恭親王前額的斑斑血跡,慈禧太后心中不忍,她取出手帕,上前親手將恭親王額前的血跡輕輕的拭了拭。
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但此時恭親王心中熱流湧動,他看著慈禧太后,回想起當年叔嫂聯手應對危局的時刻,禁不住淚如泉湧。
看到恭親王淚流滿面的樣子,慈禧心中感傷,眼角也是淚光瑩瑩。
此時此刻,叔嫂間心結已開,嫌隙盡去。
又商量了一些善後事宜之後,恭親王告退,慈禧和慈安回到了後殿暖閣之中,想起剛才的一幕,各自歎息不已。
“姐姐說的是,人在氣頭兒上,最容易辦錯事……”慈禧太后說道,“妹妹委實是氣昏了頭,好在虧了姐姐提醒,沒有釀成大錯……”
“這也怪不得你,任是誰攤上了這事兒,都有把持不住的時候兒……”慈安太后歎息道。
“細論起來,這事兒也不能全怪在六爺頭上,我也有錯處。”慈禧太后盛怒過後,竟然出人意料的做起了自我檢討,“皇帝的這幾個伴讀,畢竟是我給他選的啊……”
“事情都過去了,妹妹不必再耿耿於懷了。”慈安太后道,“六爺這一回打死了載澄謝罪,但載澄畢竟是他的親生兒子,心中悲痛可想而知,須得好生安撫才是。我的意思,反正載澄已死,不妨給他一個哀榮,再給六爺些封賞,畢竟,新君登基,還得六爺幫襯著啊。”
“姐姐說的是,就照姐姐的意思辦理好了。”慈禧太后點頭道。
這邊,當恭親王剛剛回到府中之時。傳旨的李蓮英便隨後趕到了。當下內使宣讀太后懿旨,旨命予載澄身後哀榮,恭親王賞食三俸,加封榮壽公主為固倫公主。
李蓮英宣旨完畢之後,上前笑著對恭親王說道:“王爺,西佛爺口諭:‘望六爺節哀順變,調養好身體,新君還需六爺輔佐。’”
聽了李蓮英的話,恭親王心中感動莫名,伏地不起。連連叩首。
此時此刻,他那顆始終懸著的心,終於放進了肚子裡。
順天府,大牢。
“皇上,皇上……”睡夢中的王慶祺,口中忽然喃喃喚道。
王慶祺是順天人氏,生得姿容清秀,人才瀟灑,纔年科第。又是家有萬貫之財,便風流自喜,專在婦女身上用功夫,京城裡的花街柳巷。沒處沒他的蹤跡。他更有一種特別本領,便是善於諂媚,他對於同治皇帝和他的上司職官,果然逢迎得無孔不入。但是他對於婦女方面,也有一種手段,能夠使得婦女人人愛他。人人要和他親近。人家因為他不過三十來歲,身體又不很肥胖,所以都喚他“小王”。這王慶祺的名號,在窯子中間,可以說無人不曉,沒人不知,提起了真比皇帝還要名高。他本是承值在南書房的,同治皇帝雖多年不進書房念書,但這種官職,仍是不廢的。事有湊巧,同治皇帝本來是不常到南書房的,那一天,同治皇帝忽然的來到南書房,身為侍讀的王慶祺急忙迎駕。
原來南書房本有四名侍講,六名侍讀,但因同治皇帝常不到此,所以只剩王慶祺一人,仍是承值在這裡,其余的侍講侍讀,都回到翰林院去當差。王慶祺獨自留在這裡,不過敷衍塞責罷了。
這時同治皇帝忽然想起南書房的侍讀王慶祺,少年貌美,心想時常獨自淫合,總不是很有趣,便想和王慶祺並做一起。所以走來相見。
王慶祺見同治皇帝駕到,磕頭迎著。同治皇帝便想先用些話去打動他的意思,乃道:“當初道君皇帝微幸李師師,究竟是怎樣的情形?”
王慶祺聽著,便把宋徽宗的事情,詳細的說了一遍。
同治皇帝道:“道君皇帝究竟不可說是十分昏淫的國君,隻落得結果被金兵擄去,國破家亡,死作異鄉之鬼,未免太可惜哩!”
王慶祺又奏道:“陛下說徽宗不是昏君,話實不錯,但依臣的眼光看來,從古以來,萬乘之尊,微服私幸,又何止徽宗一人?即使微服私幸,也未必便是昏暗之君哩!總而言之,國君無道,決不在乎這種地方,況且古來名妓,也未必都是下流賤婦,只看梁紅玉的嫁給韓蘄王,便可明白了。”同治皇帝聽了,心想風流人才,究屬說話漂亮,便欣喜的答道:“卿言極是。這也不是徒務虛名的人,天地間倘果有梁紅玉,李師師輩,朕無論怎樣,總當前去和他們周旋一番,才不枉人世。只是塵海茫茫,這種人材,竟是踏遍鐵鞋無覓處,無法可想的哩。”
王慶祺聽著,知道同治皇帝也有冶遊的口氣,只是不敢施行,便把話湊合道:“陛下說‘踏破鐵鞋無覓處’,這話未必是的。常言道:‘得來全不費功夫’,不過陛下沒曾在外面走動,所以不很知道哩。”
同治皇帝舍不得放開王慶祺的手,著了迷似的拿住撫摸。王慶祺默不作聲,隻憑他玩賞摸索,一張玉臉越來越暈,眼裡也朦朧起來,竟比那女子的秋波還要美上三分。同治皇帝一抬頭,不禁看呆了。
那王慶祺是有經驗的,忽然道:“皇上有過似我這樣的嗎?”
同治皇帝聽不明白,卻胡亂答道:“沒有,象你這樣的人物,天下哪裡找得到第二個。”
王慶祺笑了起來,竟似如花嫵媚,道:“皇上隻拿住臣的手,卻是要做什麽?”
同治皇帝臉上發燒,卻沒放手,盯著他道:“朕原來最討厭男人,不知怎麽見了你,心裡就再也舍不得了。”
王慶祺凝視了同治皇帝一會,竟起身挪了位子,繞過炕上擺滿果子點心的小幾,坐到他身邊來,在他耳邊吹氣如蘭地說:“皇上心裡真是如此?”
同治皇帝見他挨近身邊,又說這樣的話,心中酥壞,點點頭說:“千真萬確。絲毫無假。”
那王慶祺就靠了上來,同治皇帝慌忙抱住,王慶祺手臂也圈住同治皇帝的腰,同治皇帝心中亂跳,不禁貪戀,那王慶祺不語,竟迎上相就。
同治皇帝癡癡說:“同為男子,你怎麽就比朕漂亮這許多?”
王慶祺笑道:“哪有呢,皇上才算個美男子,我不過長得象女子。沒有那男人氣概。”
同治皇帝道:“這樣最好。”停了一下,又說道:“這會兒又沒別人,你我以兄弟相稱吧,或直呼其名也行。”
王慶祺惶恐道:“臣豈敢!”
同治皇帝笑道:“不怕,這樣朕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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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細雪蒙蒙的下,無聲無息。
庭院的回廊下,年輕的皇后怔怔的坐在紫竹椅上,看著飄落的雪花。雖然天氣很冷。但她的手腕卻露在袖子外面,套了個白玉釧子,越發襯得腕骨伶仃,惹人憐惜。
輕蹙雙黛蛾。夜長人奈何?
“主子,天太冷了,回房休息吧。”旁邊的宮女俯下身,在女子耳邊輕聲勸說道。
然而。皇后卻沒有回答,眼睛依然盯著雪中某處,不說話。她的神色是淡漠的。乍一看會以為因高貴矜持而淡漠,然而,仔細看往她眼中,就會發現、她的眼睛是空洞洞的,沒有一絲光亮和神色的變化。
仿佛也習慣了這樣的回應,宮女看看將要黑下來的天色,俯下身輕輕將挽在臂彎裡的黑貂皮披風抖開,披在皇后的身上。
阿魯特?寶音一動也不動,任宮女服侍,臉上依舊沒有絲毫的神色變動,癡癡的看著雪中。
這是屬於“天地一家春”的一處庭園,方寸雖然不大,但是布置得別有匠心。
花木扶疏,掩映著小小一座假山。山石都是從湖州運來,深得“瘦、透、漏”之神韻,堆山手法也一望而知出於大家之手。假山上薜荔藤蘿,杜若白芷,點綴得宜。在雪中散發出微微的清香——然而,年輕女子空洞的眼神,卻是一瞬不瞬的,盯著假山後的一株花樹。
那是一棵好柔弱的花樹,雖然也有丈把高了,但是枝葉纖細柔美,最奇異的是那些枝葉都閉合了起來,枝條也在雪中緊緊糾纏——就仿佛一個遇到風雪的麗人、下意識的抱緊了自己的香肩。
那是一棵合歡樹,雖不是開花時節,但滿樹卻繁花朵朵紅紅白白,然而枝葉卻有些萎黃。
“主子,我們回房好不好?老佛爺如果回來,看見主子這樣在風口上坐著,奴婢又要挨罵了。”見皇后柔順的聽任自己將衣服給她加上,貼身宮女茜兒進一步勸說,一邊將手探入皇后肋下,想將她攙扶起來。
然而,皇后卻並沒有動,似乎根本沒有聽見近在咫尺的人說了什麽話,眼睛只是茫茫然的看著庭院中那棵合歡樹。
雪漸漸地轉大了,那棵樹靜靜地在那裡,然而每一陣風過,都簌簌的落下大片枯黃的葉子和凋零的殘花——那是很奇異的花兒,絲茸般一簇一簇的,仿佛一蓬蓬紅白色的針。
一朵一朵,無聲無息的在狂風暴雪中落到地上。
奇怪,已是嚴冬時節,這棵樹居然已經開始大片的掉葉子了……看來,這株合歡花,也是活不長久了。
風猛烈了起來,濃密的黑雲匯集過來,烏壓壓的蓋住了天空,傍晚的天際登時黯淡了起來,黑沉沉宛如深夜。茜兒見皇后不肯動身,無奈的歎氣,繼續勸:“主子,雪下的大了。我們回去歇息,好麽?”
阿魯特氏的眼神空空蕩蕩,似乎根本沒聽見,毫無反應。
“主子……回去罷。呆會兒慧主妃就要過來探望您了——唉,天兒變得快,不知道慧主妃還來不來了……”茜兒低聲勸著,扶住皇后肋下的手微微加力,身形單薄的皇后就身不由己的被她扶了起來, 輕的宛如一片葉子。
茜兒扶著她起身,輕輕道:“我們回房去歇息,雪下得這麽大,怕是要起風了呢。”
然而一語未畢,只聽嗑啦啦一聲響,一陣狂風吹來,聽起來有如鬼哭狼嚎一般。。
茜兒不自禁的嚇了一跳,想立刻扶著皇后回房去。然而,她剛想伸手拉時,忽然發現癡癡呆呆的皇后已經不在她身側,居然不知何時一個人走到了簷下,怔怔的盯著廊外青石板上砸落的雪點,然後似乎有知覺般的,緩緩抬頭,看向庭院裡面那棵合歡樹。
雪驀然間下得非常大,簌簌的聲音淹沒了一切,天地間只是白茫茫的一片,那厚重的雪簾阻擋住了一切視線。
然而,就在這刹那間,宮女驚恐地看到,皇后的臉上忽然間有了表情。
仿佛無風自動,那件黑貂皮的披風從阿魯特氏的身上滑落下來。看到皇后毫無表情的面容,那一瞬間,不知怎麽,說不出的恐懼抓住了茜兒的心,她不自禁的想脫口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