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人,我等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您說的,我等皆都明白,船政乃國家重務,又是眾百姓生計依托之所,萬萬不可荒廢。”那位叫梅宏的秀才說道,“可是,以鴉片稅養船政,終究不妥。林大人,你是林文忠公的孫子,這鴉片的危害,您比我們大夥兒更清楚!若是抽洋藥稅養船,勢必會增多這鴉片的販售!致使更多的人吸食,又不知會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林大人,您就說句話吧!您勸勸沈大人,為了福州和閩省百姓,收回成命!”梅宏說著,再次面向林義哲,雙膝跪倒,連連叩首。 林義哲飛步上前,一把扶住了梅秀才,不讓他再叩下去,“先生請起!”他用力想把梅秀才扶起來,可梅秀才執意不肯,而是抬起頭,滿眶含淚的看著林義哲,目光中滿是期盼和祈求。
“林大人,沈大人,你們不答應撤抽洋藥稅,我等今日便跪死在這裡!”梅秀才哽咽著說道,流下淚來。
林義哲看著梅秀才額頭又開始汩汩流血,顯然剛才的幾下重磕又加重了他的傷勢,知道他今日乃是一心為這鴉片稅而來,不由得心中感動,眼角也禁不住濕潤起來。
“先生請起,我答應你,船政自今日起,絕不抽洋藥稅養船。”林義哲的聲音也變得哽咽起來。
“林大人此言當真?”梅秀才聽了林義哲的回答,一時間驚喜交集。
“當真,我以我祖林文忠公先靈起誓,船政從今日起,和鴉片再無一絲瓜葛。”林義哲朗聲道。
聽了林義哲的話,沈葆楨驚異地抬起了頭,緊盯著林義哲,而他身邊的船政官員們則全都大吃一驚。
聽了林義哲發出的誓言,梅秀才並沒有起身,而是轉過身,望向了沈葆楨,目光中滿是乞求哀懇之意。
“沈大人,林大人方才已經同意了,您……”梅秀才猛地掙脫了林義哲的手,面向沈葆楨,猛地拜了下來,“沈大人!我求求您!求求您!”
“沈大人!求您了!”周圍的人們受了梅秀才的悲情感染,呼拉拉的跪下了一大片,後面的人群受到了前面人群的的感染,也一個個跟著跪了下來,不多時,周圍的人們全都呼喊著跪了下來。林義哲有些無奈地看著跪下的人們,心中第一次有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沈葆楨看著周圍黑壓壓跪在那裡的鄉親父老,淚水再次流了下來。
“鄉親們!請起!我答應你們!答應你們……”
“鄉親們聽到沒有!沈大人答應了!答應了!”梅秀才狂喜之下,忍不住伸出雙臂,高喊起來。
聽到梅秀才的喊聲,人們知道沈葆楨答應了他們的要求,也跟著發出了震天的歡呼聲。
沈葆楨定定地看著歡呼雀躍的鄉親父老們,突然身子一軟,便向一旁摔倒,林義哲大驚,一個箭步,閃電般躍到了沈葆楨的身邊,剛好在沈葆楨的頭將要碰到地面的千鈞一發之際,托住了他的身子。
“姑父!——姑父!——”林義哲的嘶聲大吼瞬間壓過了周圍人們發出的喧囂聲。人們一點點的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義哲懷中的沈葆楨身上。
“姑父!姑父!”周圍死一般的寂靜,只有林義哲悲愴的呼喊在回蕩。
天空中突然飄過大片的烏雲,遮住了日頭,天色瞬間暗淡下來。不一會兒,黑黑的雲層之間,隱隱有雷光閃動。
下雨了。
雨滴淅淅瀝瀝地落下,滴到了人們的身上,臉上,但所有的人都沒有動,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仿佛一個個靜固的塑像。
雨水打濕了林義哲的臉,混合著他的淚水,滴落到了沈葆楨的臉上,沈葆楨慢慢的醒了過來。
看到沈葆楨醒來,林義哲開心地想笑,但淚水卻不爭氣的再次湧了出來,再也無法止住。
林義哲用濕濕的袖子擦去臉上的淚水和雨水,用力將沈葆楨扶了起來,攙著他向衙署內庭走去。
雨水落在地面上,激起淡淡的水霧,映著這一老一少在泥濘中向前行走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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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爺,少奶奶,老爺和夫人現在後院堂屋那裡。”門房看到林義哲夫婦前來,滿面憂色的對他們夫妻二人說道。
“老爺和夫人在堂屋?”林義哲和陳婉對望了一眼,各自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驚訝和不安。
在經歷了白天的“聚集性事件”之後,林義哲便安排人將沈葆楨送回了家裡休息,自己則開始了“善後”工作——將那些受胡雪岩買通指使前來鼓動鄉民船工鬧事的人一一審問,錄了口供畫押,做為準備參劾胡雪岩的證據。在結束了一天的忙碌之後,林義哲便急急忙忙的帶著陳婉前往沈葆楨府上探望。
“是啊,老爺回來之後,便帶著夫人去了堂屋,不讓下人靠近。這會兒已經好久了,還不見出來……”
在沈府生活過多日的林義哲知道,後院的堂屋是祭祀先祖的地方,他第一次見到他在這個時代的爺爺林則徐的畫像,便是在那裡。
“走,我們過去看看。”林義哲心中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不等門房領路,便拉著陳婉快步向後院跑去。
一來到後院,林義哲便聽到堂屋之內,傳來陣陣低低的哭聲。
林義哲和陳婉不約而同的放輕了腳步,來到了這座沈葆楨用來祭祀先祖存放祖先牌位的堂屋門口。
林義哲聽出了是姑媽林普晴在哭,心下焦急,用手推開了門,便走了進去。
“鯤宇來了……”林普晴看到是林義哲陳婉夫婦,用手帕拭去了眼角的淚水,說道,“來,鯤宇,婉兒,見過爺爺……”
林義哲看到堂屋正中懸掛著的林則徐畫像,拉著陳婉在畫像前跪了下來,拜了三拜。
畫像中的林則徐身著一襲白色的長袍,手握書卷,面容慈祥的向下俯視著。林義哲拜畢抬起頭,看著這幅林則徐的常服肖像畫,心中滿是對林則徐的敬意。
作為那個時代的中國“睜眼看世界”的第一人,“民族英雄”四字,他是當之無愧的!
“別跪著了,過來吧……”沈葆楨看著林義哲望著先祖畫像那神情凝重的樣子,滿是憂傷之色的臉上現出了稍許欣慰的笑意,“今天的事兒,都辦完了?……”
“回姑父,辦完了。那些人已然招供,已經錄了供詞,讓他們畫了押。”林義哲起身來到沈葆楨身邊,扶住了他。陳婉則上前扶住了還在不住垂淚的林普晴。
“那個梅秀才,傷的如何了?……”沈葆楨又問道。
“侄兒已經給他找了大夫,又送了些錢銀過去,讓他安心讀書,以備秋闈。”林義哲說道。
“你做的很好……”沈葆楨突然劇烈的咳嗽了起來,林義哲扶著他,輕輕的拍了拍他的後背,好半天,沈葆楨才緩歇過來。
林普晴和陳婉來到了他們身邊,林普晴看著沈葆楨那憔悴的樣子,又禁不住流下淚來。
“今天的事兒,多虧了你,處置得當,才沒有出大亂子,唉……”沈葆楨用微弱的聲音說道,“不過,你就這麽答應了不抽洋藥稅,要是萬一……”
“姑父勿憂,鄉民百姓在乎的無非是洋藥稅的惡名,侄兒答應他們不用這洋藥稅養船,其實就是換個名頭而已。”林義哲說出了自己的辦法,“侄兒下午已和吳大人夏大人他們商量過了,船政的費用,以鹽稅的名義抽取,用洋藥稅抵帳即可。這樣說出去能好聽些,也就沒人再議論了。”
“你總是有辦法……”沈葆楨聽到林義哲說出的這個其實是“換湯不換藥”的解決辦法,不由得微笑起來,“這樣也好……”
沈葆楨抬頭望著林則徐的畫像,喃喃道:“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林文忠公之教,怎可或忘……”
突然間,沈葆楨口一張,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林義哲隻感覺臂彎一沉,他大驚之下,雙手合抱,才沒有讓沈葆楨倒在地上。
“老爺!老爺!”林普晴撲到了沈葆楨身邊,抱住了他,一邊給他按揉著胸口,一邊放聲大哭起來。
陳婉用手帕擦著沈葆楨嘴角的血跡,也哭泣起來。
林義哲看著沈葆楨氣息奄奄的樣子,一時間悲痛之情充塞胸臆,
自從來到了這個時代,孤靈靈的他,潛意識當中,早已把沈葆楨當成了自己的父親一般,此時看他如此難受,恨不得以身代之。
過了好一會兒,沈葆楨才悠悠醒轉。
“老爺,這船政的差事,咱們不幹了還不成麽?”林普晴哭道,“他左宗棠如此狠毒,三番五次的欺壓於你,你怎麽承受得住啊!”
“不……只要我一息尚存,就要撐下去……如此……九泉之下,方可不愧對林公……”沈葆楨的聲音雖然異常微弱,但卻透著無比的堅定。
林義哲看著沈葆楨胡須間的點點血跡,滿腔憤恨和痛楚無法渲泄,想起左宗棠和胡雪岩乾的好事,林義哲在心底發出了一聲怒吼。
“皇天厚土,先祖英靈在上,我林義哲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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