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說“請”但是態度卻過於強硬。
將原因歸結一下,這無非是劉偉的不爽。
是的,他很不爽。
今天的局面是他努力很多次得到的結果,白倩不是個傻白甜他很清楚,甚至白倩瞧不起他他也知道,劉偉也不在乎白倩瞧不起他,因為白倩需要他適當的“囂張跋扈”,他從來不介意白倩直接從明面上就表現出了這一事實,因為他知道,相比較於白倩的“需要他”,他“需要白倩”更加不可或缺。
他不爽漠然和白倩搭上關系,他痛恨不聲不響的偷襲者,厭惡一切可能的競爭者,
哪怕,這根本就是莫須有,
哪怕,白倩可能根本不屑一顧。
所以他攔住了這個看起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
由於二中的校風獨特,蕭勇劉偉等人的囂張跋扈在二中看來並不是恃強凌弱的黑點,而是來自在生存圈中的生存壓力,一些敏銳的學生發現,二中在刻意營造一種體面的無規則競爭,他們在“基本體質”和“生存”上面取一個中間值,因此就需要一些知道分寸的“壓力”。
劉偉就是這樣的一個“壓力”
長期以來的高位,讓他的自信以驚人的程度膨脹,盡管他清醒的知道這種自信沒有任何好處,但是依舊陷入深淵。
而就在他的自信處於一個頂峰之時,漠然和白倩居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勾搭上了。
這讓他莫名的有了一種“被綠了”的憤怒感,即使他知道雙方並不算戀愛關系,甚至曖昧關系都不是,但他仍舊憤怒。
人性最本質就有一種佔有欲,這種佔有欲是病態的,扎根於人性最深處。就像野獸劃分地盤,這種單方面的“佔有”充斥在劉偉的心頭。
“兄弟,我請你.......”
於是,劉偉咧著嘴這樣說。
“嘩......”
雨好像大起來了,它暴力的拍打這磚瓦,在青黑色的屋簷之上播散出一層水霧,從瓦片上落下的不再是珠簾,而是涓涓細流,在地板上綻放出水花。
吐出一口沉悶的空氣,新吸入的空氣帶著水霧的冰涼,漠然看著自己面前的白色條紋球杆,就如同曾經無數次面對這種情況的反應一樣,沉默了下來。
他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個人用這樣的語氣,態度還有方式來對待自己了。
仿佛從他踏入這個學校就是這樣,仿佛從來如此。
老實講,漠然並不在乎這些,哪怕現在那球杆正以一種微不足道的力量橫在自己面前,漠然的心情也和曾經被刷分那樣波瀾不驚,他能夠看穿他們在想些什麽,知道劉偉為什麽不爽,以及....知道白倩為什麽不去阻攔。
“不了”
漠然輕輕的把劉偉攔在自己已然被打濕的校服的球杆撥開,拒絕道:“我沒時間”
白倩微微的將眉頭一挑,雖然知道了漠然會拒絕,但當他真的聽到了這句話之後還是很驚訝。隨後就是恍然——她終於知道了。
她終於知道了她之前在漠然身上感覺到的不對靜在哪了。那是與漠然性格不符合的一種強硬,這種強硬就像是大地上的泥土和山脈,不起眼但是以最樸實的方式存在著,這種強硬的性格深埋在漠然的身上,以至於白倩兩年下來才發現。
隨後她把視線從這個倔強的小子身上移開,看向了劉偉。
劉偉一臉笑容,因為漠然的回答就是他想要的。
就像薩拉熱窩的那把槍一樣,
任何矛盾的爆發都需要導火索和火星。人類需要一個理由,讓自己化為最原始的野獸,用利爪,用棍棒,甚至用牙齒來解決掉爭端和矛盾。 漠然的拒絕就是那顆火星。
“哎.....”
劉偉馬上就再次伸出了球杆,攔在了又一次想要離開的漠然身上,阻攔的力度也稍微加大了些。看見前面的動靜變大了,劉偉的“兄弟們”也齊齊攔了上來。
“喂!別不識好歹啊?”
他們的表情有著些許猙獰,有著些許自豪。
生命是孤獨的,在廣袤無垠的時空裡,每一個意識都是孤獨的個體,從誕生之出就在一群和自己外貌相同的生命一起活著。
漠然找不到同類,也從來沒去想過找到同類。
劉偉笑著,輕輕的將球杆往前拉了一點,然後重重的排了兩下漠然:“別這樣不給面子,漠然”
“我知道你的家庭,這樣的苦難讓你難以去遊樂消遣”
劉偉的視線越過了雙手抱胸明顯看戲的白倩,看向了那個眼神冷淡的少年。
他的家父就是台球廳的老板,很多時候劉偉放學都不會回到冷冷清清的家,而是拉起一些同學兄弟來到這裡玩樂,時間長了就免不得了解一些這裡的事情,具體時間他也忘了,但是他還記得,很久以前,這裡的街道上流傳這一家的悲慘事跡。
某一個小孩,在年幼時便喪去雙親,從來不會笑。奶孫二人相依生存,正當孩子慢慢長大,快要站穩腳跟之時,奶奶身體忽然垮掉,小孩年紀不大便已獨自生活。
這個非常久遠的記憶不知道為什麽跑了出來,在磅礴的雨水下和面前的人重和在了一起。劉偉這才知道,原來故事的主角就在自己面前。
故事很悲慘,但是劉偉卻一點都沒有觸動。
於是他開口:“所以我請你,請你體驗從來沒有體驗過的生活,這不好嗎?”
.......
漠然依舊沒有表情,但是白倩則看起來有點好奇,側著腦袋看著劉偉。
劉偉想要拉低漠然在白倩心中的價值,因為這無疑是最好的讓白倩遠離漠然的方法,沒有人喜歡弱者,二中裡頭腦清晰的人更加如此。所以劉偉要把漠然形容成一個可憐的弱者。
就像沿著街道的老狗,怯懦的乞丐。
所以看見白倩好奇,他更興奮了,他興致盎然道:“漠然,我知道你父母早早逝去,你老是和你奶奶走在一起。”
“是那個老年人?喜歡笑著在街頭和菜販子講價的那個?”
“我也知道她現在在醫院裡,你老是來回奔波就是因為她吧?”
劉偉上前兩步,用僅三人能聽到的話語道:
“聽著,漠然,我知道你是一個可憐蟲,在面對殘酷的生活時厭惡且惡心著一切,所以你老是冷著一張臉,因為你享受不到這世界上美好的東西。但是你大可不必如此,因為你已經忍受了一切,那就再露出一張笑臉,給我獻媚起來,這樣說不定你的生活會變好,體驗自己不曾體驗過的生活.......”
“瞧.....你現在要是笑一下,我以後讓你跟著我,你要是笑一下,我以後能讓你跟著我,撿一點剩湯剩水來喝”
他稍微往後退了一步,聲音葉稍微大了一點:“別懷疑,這已經夠你體驗從沒見過的生活了”
他張開雙手,裝作無奈的聳聳肩:
“這難道不心動嗎?”劉偉故作疑問。
當他再次看向白倩時,後者已經是輕輕皺起了眉頭,劉偉還以為是自己的行動成功了,心中舒服。
然而白倩只是單純的的因為這個消息而驚訝,因為她是漠然的同桌,卻對這些消息一點也不知道,這時她才發現,她原來對於這個同桌了解的情況及其稀少,然後她仔細的回憶了一下劉偉的話,這個悲慘的故事很難想想會在一個沉默寡言的人身上發生,但是發生在漠然身上卻異常的合乎情理,
似乎,訴苦和流淚不是這個少年面對殘酷世界的控訴,無聲才是他對世界倔強露出的鋒芒。
。
漠然看向了來時的方向,在大雨磅礴的蘭城裡,瓦片後的蘭城中醫院算是這一片少數的高層建築,在這片古風街道,他能夠稍微看到那若隱若現的白色牆體,還有上面歷經風雨的標注字牌【蘭城中醫院】
“喂,我在給你說話呢!”
被無視的劉偉憤怒的吼道。
球杆往前一伸,就像是一次滿分的開球,讓他的細胞歡呼雀躍,渾身舒爽。後退兩步的漠然感覺自己的臉上飄來了無數雨滴,猛烈的雨水在他肌膚各處滴落,漠然能感覺自己的校服濕透,粘在自己身上。他能感覺雨水猛烈,讓他睜不開眼睛。
漠然站在雨中,閉上眼呼吸。
而在他身前,是舉著球杆的劉偉。
白倩被這一幕弄的側開了身子,沒有想到事情會發生到這種地步,看在站在雨中的漠然,她忽然想到了什麽,又看向了劉偉。
此時的劉偉已經被一群朋友圍住,他們看著雨中的漠然,就像誠摯的教徒看著一個異端。
.......
........
.....(翁......翁.....翁.....)
這片空間就這樣安靜了下來,耳邊只剩下雨水的聲音,直到被漠然兜裡的原始鈴聲加振動打斷,漠然睜開了眼,拿出了不斷被雨水趟過的手機。
“.......”
他在眾人面前接通了電話,手機那頭無比安靜,讓漠然想起五歲那年的十月初五,那天天邊山脈的半輪落日,緋紅色紅芒和一縷縷雲霞,那天滿天荒野的風聲呼嘯,但是漠然感覺寂靜到了骨子裡,就像現在這樣,就像現在,及使身處與暴雨之中, 他也感覺到了冰冷的窒息。
“喂”
漠然滿臉雨水的輕輕開口,那聲音在暴雨之下就如同拋入大海,也不知道對面聽到了沒有,雙方就這樣沉默了很久。
直到很久以後,對面才傳來了這樣一句話。
“漠然,
你奶奶去世了”
“今天早晨去的,我們發現時,已經...........”
“......”
電話那頭的聲音慢而穩定的訴說著人的蒼老與離去,訴說著這個世界萬物都懼怕的歸宿,所有生命都想逃避的結局。
死亡。
當這一刻真的來臨之時,漠然才發現這件事已經成為事實,他感覺到一種解脫,如同置身於曠古的荒野,到處都是一望無際的草原。
“嗯”
漠然如同往常一樣開口。
卻又是怕驚擾了什麽一樣的輕聲。
仰起頭,這時的漠然分不清眼角到底是不是雨水,水滴不斷的順著他的臉龐流到下巴然後滴落,他左手緊緊的在衣兜裡握成了拳頭,
那黑色的校服裡,他握著鎖鏈,握著解藥。
緊緊的,握的指尖泛白。
漠然掃視了一圈自從擁有記憶就如此的古風街道,往事的很多回憶都慢慢湧現,化成虛影慢慢浮現,然後消散。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悲傷,
他知道,人是複雜的。
他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在他生命之中的那一抹色彩,徹底消失了。
連同那滿天雨水中血紅色的十字架,也變成了黑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