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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清揚不願讓朱瞻基認出自己,便將自己蒙了面,潛入太子府。風清揚四處搜尋了一番,卻不知太子住在何處。正想找人探聽,就聽不遠處的亭子裡有隱隱的說話聲,便悄悄靠近,果聽兩人正在談論太子事。
一人道:“皇上深夜召見太子,卻不知會是何等緊急事?”
另一人道:“怕還是和漢王有關。”
那人歎道:“哎,為了這天下,兄弟成仇有什麽意思。”風清揚一聽,果然如陳瑛所說,皇上深夜召見太子,恐怕是對漢王不利。
另一人也歎道:“可惜太子殿下身多疾病。”
那人又道:“幸喜皇太孫英武喜人。”
風清揚突然躍出,一下點倒一人,將劍架在另一人脖子上道:“不許出聲,否則結果了你。”
那人看著明晃晃的劍,哪裡敢動。
風清揚輕聲喝問道:“太子在哪裡?”
那人只是咬牙不說,風清揚見那人倒有幾分硬氣,心想那太子竟把下人也調教得如此了得,心一橫,那劍便劃出一道血痕。那人怨恨地盯著風清揚道:“太子何罪,竟讓人使如此卑劣手段。”風清揚道:“與你無關,你只要說出太子所在,我便饒你不死。”
那人冷笑道:“死便死,只是你忠奸不分,枉自為人。”風清揚心中大怒,本想一劍結果了他,但又想原本與他無關,何必濫殺無辜呢,便將那人放開,轉身便走。那人突然道:“有種你去謹身殿,太子現在就在謹身殿。”
風清揚心中暗喜,一把抓過那人,哼了一聲,“你以為我不敢!帶我去謹身殿!路上敢耍花招,一劍就結果了你。”兩人一路夜行,很快就看見謹身殿的燈火,那人往前一指,風清揚也不說話,一下點倒那人,將他踢到一旁。
風清揚潛身到謹身殿殿簷上,只見殿內已有數人,卻不見太子身影,朱棣坐在雕龍椅子上,兩邊各伺立一人。朱棣滿額皺紋,一臉怒容,兩眼炯炯,不怒自威。
稍過片刻,只見一行人眾進來,便見兩人扶著太子,進得殿來,兩人便放開太子。太子一撅一拐走上前,每走一步,身子便猛然搖擺,像蹣跚前行的鴨子,一步三搖。風清揚心中暗道:“天生這樣,也敢害人,竟還要作皇帝,早該結果了他!”
太子朱高熾跪拜在地道:“兒臣叩見父皇。”
朱棣請起朱高熾,擺手讓眾人退下。眾人退出。
只聽朱棣問道:“府中近日可安好?”
朱高熾道:“托父皇的福,府內一向安好。”
朱棣又問道:“皇孫可安好?”
朱高熾道:“都安好。”
朱棣突然喝道:“前些日子聽說皇孫在秦淮河遇險,你可知道?”
朱高熾道:“兒臣知道。”
朱棣道:“那你為何不報?”
朱高熾道:“只是劫財的小賊,哪裡值得父皇擔心,且世子無恙,兒臣就不想驚擾了父皇。”
朱棣道:“這是你的意思還是皇孫的意思?”
朱高熾道:“世子之意。”
朱棣沉默半響道:“這只是劫財的小賊嗎?數十人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撞擊朕皇孫,這會是小賊嗎?”
朱高熾不敢吭聲。
朱棣又問道:“你可知道他們是誰所為?”
朱高熾道:“兒臣不知。”
朱棣怒道:“你不知?敢在京城公然害朕皇孫,還能有誰?”
朱高熾不敢接話。
朱棣又道:“實在是太大膽了,來人。”
殿前侍從趕緊進入殿內,朱棣招手讓侍從近到跟前,低聲給侍從說了幾句,那人便匆匆離去。
風清揚見四周偶有人影,似比剛才來時多了,心想難道他們發現了我?但見那些人影只是不斷在四周巡邏,看來並不曾發現自己。
朱棣道:“朕知道你宅心仁厚,不忍傷他,朕又怎願傷他。”歎了一口氣又道:“早年他跟隨朕征戰四方,屢立奇功,幾次把朕從死亡的邊緣救出,記得有一次,朕率軍與南軍交戰,半日不見分曉,我軍是遠道而去,體力漸漸不支,南軍卻是原地出戰,越戰越勇。我軍抵擋不住,行將潰散,朕身中數箭,心意已潰,以為天意要亡我,哪知忽然間塵沙滾滾,高煦竟率兵趕到,簡直就是神兵天將,一下軍心大振,一舉擊潰南軍。每每感念於此,朕心中莫不感動。”
朱高熾道:“漢王對父皇實在是功高難盡。”
朱棣道:“功高又如何?我對他賞賜和恩寵還不夠多嗎?幾次封藩,他屢屢抗命不去,我也總是念他勞苦功高,便由了他,在京城屢屢胡作非為,要不是念及父子情,他何以能安然至今。”
朱高熾不語。
朱棣又對朱高熾道:“你如此心軟,將來何以治天下。”
朱高熾道:“兒臣不才,只求仁懷天下,願百姓太平。”
朱棣冷笑一聲:“沒有朕做盡惡人,何來你天下太平!”
朱高熾道:“父皇文治武功,千古一人,豈是兒臣所能效仿,兒臣力微,只求竭盡所能,讓江山永固。”
朱棣內心欣然,良久歎道:“何嘗有永固的江山?能夠得有太平,又何嘗不是我的心願。”
兩人不再說話。片刻就見一行人匆匆趕來。風清揚在房頂看得真切,竟是道衍法師、朱瞻基、楊士奇和鄭和。
四人進殿,見朱棣臉色平靜,若有所思。四人正欲拜倒,朱棣把手一擺道:“都免了吧,深夜召集你們,有事相詢。”
眾人便都看著朱棣,不作聲。
朱棣道:“前些日尚香苑和秦淮河的事,你們可都知道。”
眾人道:“臣等知道。”
朱棣道:“可都知道是誰所為嗎?”
眾人不語。
朱棣道:“不知你們是知道而不說呢還是確實不知道呢?”
楊士奇便道:“臣不知實情。”
道衍和鄭和只是平靜地看著朱棣。
朱瞻基道:“孫兒認為,知道與不知道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處置。”
朱棣面露微笑,朗聲道:“好,你說說。”
朱瞻基道:“孫兒以為,此事既非偶然,也非小事,但目前無關大體,皇爺爺身體安康,國無異端,便是安好。但此等事若不防患於未然,以後會演變成何等事,就未可知。”
朱棣面露喜色道:“皇孫講得好。”然後環顧大家道:“今日朕請大家辛苦來,就是要議定如何防患於未然。”
見大家不語。朱棣便道:“楊愛卿,你先講講。”
楊士奇道:“臣以為,萬事皆有其因有其源,杜絕事情發生莫若尋其根源而治之。”
朱棣道:“愛卿所言有理。”爾後突然加大聲音道:“近日漢王所為,比往日更加驕橫,你們可知道?”
眾人不語。
朱棣怒道:“朕幾次欲廢了他漢王之位,太子屢屢求情,如今倒好,他竟敢公然加害朕皇太孫,讓朕何以再忍。”
朱高熾道:“父皇息怒,漢王他只是驕橫,但實無二心。”
朱棣道:“若等他有了二心,還能有你等在此說話?”
朱高熾又道:“漢王於天下功勳卓越。”
楊士奇也道:“皇上息怒,漢王確實是功勳蓋世,如他所言,有唐太宗李世民之功。”
朱棣冷笑道:“他不過是匹夫之勇,也敢說有李世民造世之功,就算他是李世民,朕又豈是李淵。”
眾人見朱棣怒容滿臉,眼露凶光,只聽他道:“朕便廢了他這個李世民!”然後大聲道:“來人。”
朱高熾誠惶誠恐,拜伏在地道:“父皇萬萬不可,漢王他雖有驕橫,卻從不敢對父皇有二心,他只是勇武好鬥,任性貪玩,怎麽能因此無視他的功勳而廢了他的王位。”
朱棣喝道:“他謀殺皇太孫之心已經如此昭昭,你難道不知。”
朱高熾淚流滿面,哽咽泣道:“當年母后在世,常對我言,日後一定要兄弟友愛,切不可手足相殘,父皇若廢了漢王,讓我情何以堪,日後我到地下如何面對母后。”
朱棣聽朱高熾所言,不禁心扉惻然,想起當年皇后在世時,也常常對自己道:“今生富貴至此,複又何求,惟願父子同心,兄弟團結,天下太平。”
朱棣喟然長歎:“也罷。”又見朱高熾拱伏在地,泣不成聲,左右搖擺,身形不堪,不禁又喝道:“如今你尚能為其祈求,日後若有凶險,誰又能為你如此相求呢。”
朱瞻基忙跪倒在地,拜道:“皇爺爺不用擔心,父王因皇爺爺庇護眷顧,自是孝善仁慈,他日若有凶險,也自會逢凶化吉,保度太平。”
朱棣看著朱瞻基眉清目秀的面容透著從容堅定,心中釋然,欣然對朱高熾道:“好,就依你之言,不廢漢王,希望你們兄弟和睦。”然後摸著朱高熾的頭道:“難為你啊。”
楊士奇忙上前拜倒道:“皇上聖明,後續事宜又當如何處置?”
朱棣道:“漢王可不廢,但須讓他離開京師前往封地。”
正說著,聽門外有報。來人道:“太子府有人來報,說剛有刺客在太子府擊昏兩人,現在已潛入宮中。”
朱棣喝道:“急令宮中加強戒備。”
楊士奇道:“漢王屢屢受詔不肯去往藩地, 今後皇上去了BJ,南京守備自當由太子為陛下擔當。”
朱棣看向道衍道:“法師何意呢?”
道衍道:“楊大人顧慮的極是,新都已成,陛下不日即將前往BJ,從此,就當各歸其位,以保太平。”
朱棣聽罷,臉色舒展,朗聲道:“傳朕旨令,著漢王即刻準備,十日內務必前往封地,如有延發,罪不當恕。”
眾人散去,朱棣又留下鄭和道:“將軍不日將啟程西下,又將風塵勞頓,辛苦你了。”
鄭和道:“能為陛下西下,是我鄭和之榮耀。”
朱棣看向鄭和,自己親眼看見鄭和從一個十歲的孩子成長為一名能擔負國之大任的重臣,不禁感歎歲月之匆匆,又道:“你隨朕征戰多年,如今又屢下西洋,建立奇功,日後若朝中有事,還要煩你操勞。”
鄭和拜倒道:“鄭和的命運與榮耀全由陛下所賜,國家之事,鄭和萬死不辭。”
朱棣請起鄭和,也不再多言。朱棣便在眾侍衛的護送下出了大殿。
風清揚心中悵然若失,本想一舉將太子和皇上刺殺,終然自己身死也無憾。但看見太子伏拜在地形影綽綽時,心中便又猶豫不忍,尤其當他說到手足之情,言詞切切,涕淚交流,不禁心中感動,終究隱忍未發。而今朱高熾和朱棣都已走遠,心中又懊喪不已,想起剛才朱棣呵斥朱高熾仁慈寬厚恐將誤國,想自己也是一番仁慈才誤了報仇之事,心中不免惴惴不安,心想下次再有機會定將不饒,又見附近人影漸遠,便也悄然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