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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裡是一座更大的庭院,庭院裡有座幾人高的假山,幾潭池水曲折相連繞在庭院中,院中有屏風相圍形成各各獨立的幾個小隔間,透過隔間的鏤空花紋可以隱約看見隔間裡放著一張案幾,那屏風卻是金絲相連,銀箔鑲嵌,顏色華貴,顯得厚重雅致,案幾上擺放著筆墨紙硯文房四寶,四周有幾名白衣少年垂首站立。屏風上題畫著歷代名賢的詩畫,近門前的第一塊屏風上群山綿延,畫中明月天邊,遠山如黛,樹影稀疏,畫角題著“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正是李白的《關山月》。
這裡的人並不多,有的在觀摩屏風上的字畫,有的坐在案幾前冥然靜坐,整個庭院一片寂靜。
風清揚和董如雪默默地看著屏風上的字畫,聽得有說話聲傳來,就見金玄和湘公子正走入門來,一邊左右張望,一邊爭論著什麽。
金玄一邊走一邊道:“怎麽這麽寂靜啊,作詩也不必非得壓著舌頭呀。”
湘公子笑道:“人家都像你這樣吵吵鬧鬧,怎能寫出動人詩句來。”
金玄哈哈一笑,“湘兄弟可就不知道了,人家李太白就是喝得熱熱鬧鬧才能詩興大發,哪像這樣安靜地跟苦行僧一樣,哪還有什麽詩意。”
湘公子道:“也不見得寫詩就要那麽熱鬧啊”
金玄道:“這寫詩和作官一樣,要大大方方,才能光明大氣,俯仰於天地。如果憋著氣鬼鬼祟祟,肯定只有小天地小境界。”
湘公子“撲哧”一笑,“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
風清揚和董如雪也是第一次聽人這樣評論作詩,乍一聽似乎有理,細一想,卻覺全是胡言。看他二人走近身旁,董如雪便忍不住道:“真不知曉金兄原來是如此懂詩的大詩人啊,有機會一定要請教請教啊。”
金玄拱手道:“好說好說,隨時奉陪。”
湘公子道:“金兄既是大詩人,何妨現在就露一手。”
金玄指著屏風和四周的人道:“這裡集萃了前賢近哲,哪敢說露一首,只能拋磚引玉,弄斧自娛。”
湘公子道:“那你就拋一下啊?”
金玄也不客氣,坐到近旁的案幾前,見案幾上放著一個“天”字,乃是此處作詩都要用“天”字韻。金玄提起筆,略一沉思,便寫道:“一方庭院一方天,滿院芬芳滿屋賢。人間動心春意處,濟南城上有金玄。”
大家都看出來詩中雖是說金玄,其實是寫鐵鉉,靖難之役後濟南城已經成了鐵鉉的代名詞了,鐵鉉一直是董如雪心中敬若神明的人,見金玄如此寫,心中不禁生出感動,便脫口叫道:“好詩!”
自鐵鉉死後,因為紀念他和祭奠他而被殺的不在少數,所以周圍人心中雖佩服他的才思敏捷,卻沒人接話。
湘公子半響道:“好什麽好呀?”
風清揚道:“金兄確實是才思敏捷。”
湘公子道:“我看也不是什麽好詩。”
風清揚道:“能一蹴而就寫成這樣就已經很妙了,能七步成詩的都了不起。”
湘公子道:“你寫不出就以為天下人都寫不出呀。”
風清揚笑呵呵道:“我知道湘公子才冠京華,正想見識見識呢。”
湘公子聽風清揚這麽說,倒有幾分高興,對風清揚一笑道:“那我也不妨獻醜。”
說完提筆寫道:“京城三月雪梅殘,不與百花爭芳豔。待到眾芳零落時,獨立枝頭俏寒天。”
風清揚真心歎道:“湘公子真是年少有才啊!”
湘公子不悅道:“你才多大,
說我年少?” 風清揚笑道:“我總歸比你大啊。”
湘公子白了風清揚一眼道:“再大也要學好才行。”
風清揚愕然道:“我怎麽沒學好?”
湘公子嘴巴動了動,卻終究沒有說出來,只是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風清揚不解,便不理會他,看了看案幾,略一沉吟便過去提筆寫道:“獨立枝頭俏寒天,不效輕衫逐芳顏。丹心能與日月長,浩氣千秋響金弦。”把湘公子和金玄的詩意都融合了。
大家默然一下,而後眾口叫“好”。
金玄道:“看不出來兄弟是高人啊,胸中自有詩書芳華,真是好詩。”
大家正在議論,突然進來三個人,站在案幾旁審視一番,便有人拿起金玄剛寫的那首詩,環視眾人道:“誰寫的?”
大家一愣,不知其意。金玄也不吭聲,自己便走出人群,半是疑惑半是不屑地看著這幾個人。
這幾人一把抓過金玄,喝道:“你信口胡言,有欺君之嫌。”
眾人明白是因為金玄詩中暗指鐵鉉並為其頌德,有人去偷偷告密了。風清揚走近三人道:“幾位誤會了吧,這位兄弟本來就是濟南府的人,名字就叫金玄,這詩是寫他自己的事,何來欺君之嫌呢?”
那人狠狠地看了風清揚一眼,伸手推開風清揚道:“別以為讀書人那點文字遊戲能騙得了我們。”風清揚看他手推過來,假裝沒有看見,在他手觸及自己胳膊時便假裝差點摔倒,一個趔趄,大家以為風清揚被推倒了,哪知風清揚站穩身子,卻見剛才推他的那人卻摔倒在地,詩稿也被甩出去,飄飄下落,那人垂著胳膊,一臉驚異,另兩個人便衝過來要來抓風清揚。
董如雪便假裝去拾起那人掉在地上的詩稿,卻順勢撿起地上兩顆細碎的石頭,輕輕彈向那兩個人,眼見那兩人就要撲到風清揚身上,卻一下跪倒在地。
風清揚明白是董如雪做的手腳,看著撲倒在地的兩人笑道:“二位何必這麽客氣,大家行走江湖,不必多禮。”
那兩人既是惱怒又是憤恨,對突然發生的一切感到莫名其妙。但知道肯定是風清揚搞的鬼,爬起來不由分說就朝風清揚打過去。
風清揚知道這裡是漢王的地盤,不想惹出事來,就一邊避讓一邊笑道:“二位找我何乾呢?”
兩人氣急敗壞道:“以為你會耍弄幾招就沒有王法了?”
正說著,只見又來了幾個人,氣勢洶洶地圍住了他們,就有人指了指金玄和風清揚。這一夥人便擠開其他人,隻圍住了金玄和風清揚。
風清揚正想避開,只聽湘公子突然大聲道:“是誰指使你們在這裡鬧事,漢王說過不準在聚賢閣裡隨便抓人的,這裡都是讀書人。”
這幾人看湘公子穿著錦衣,束著金帶,知道必是出自名門,便客氣道:“我們是奉了王命而來的。”
湘公子冷笑道:“我倒想知道你們奉了什麽王命?”
便有人拿出一塊銅牌給湘公子看,湘公子冷冷一笑:“這是什麽王命?”說著從身上也拿出一塊牌讓那人看, 那人一邊作揖一邊道:“小人確實是奉命過來的。”
湘公子道:“漢王說過來這裡的人都是天下才俊,沒有證據就不要隨意撒野。”
那人看著那詩稿,面露難色。
湘公子道:“難道有規定不允許人家叫金玄,不允許人家彈金弦啦?”
那人還想分辨一番。
湘公子道:“你們還不趕緊走,難道還要漢王親自來告訴你們這裡的規矩?他們如果有事我負責。”
那人雖然不甘,也只能狠狠地瞪了瞪金玄和風清揚,帶著一幫人走了。
金玄便向湘公子抱拳致謝道:“多謝公子。”
湘公子笑道:“也沒什麽,正好是以前認識的一個人,因為我以前常來這裡,比較熟悉而已,這裡是聚集英才的地方,漢王一向愛才,是不允許在這裡隨便抓人的,你們想必是初來這裡,所以他們欺負你們不懂這裡的規矩。”
風清揚道:“湘公子說得有理,但想來不只是因為我們不懂什麽規矩吧?”
湘公子道:“那我就不知道還有什麽原因,那除非是你們自己還得罪了什麽人。”
風清揚和董如雪對視一眼,心裡都在想會不會是先前在街上買玉觀音時遇到的人到這裡來了?但在這裡並不曾看見熟悉的臉孔,而且剛才這些人明明是衝著金玄來的呀。二人也不及多想,隻想早點進入下一關看看有什麽可打聽的,董如雪徑直走到案幾前,提筆寫到:“千村江南綠如煙,萬裡江山民如天。了卻人間無數恨,雲外逍遙是飛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