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麽東西掉了?”正好在旁邊的周蕾順手就把這張紙撿了起來:
“這是廢紙嗎?還是……”
邊說著,周蕾一邊將這張信紙展開。
信紙上的字不多,只有寥寥幾行。
只是開頭的兩個字仿佛有著魔力一般,將周蕾的目光吸引、定格,久久無法移開。
一字一句地看過去,周蕾的臉色卻漸漸有些發白,嘴唇禁不住越抿越緊,就連握著信紙的手也忍不住開始顫抖。
“怎麽了?”周蕾這一番表情的變化,很明顯地落入了手術間眾人的眼中。
周蕾的將手裡的信紙別在了手術間的閱片燈上。
指著信紙,周蕾的聲音就像處在零下四十多度的低溫中一樣,變得有些顫抖:
“你們自己看。”
信紙上的開頭,赫然是兩個大字:
遺書。
順著這封遺書一行一行地看去,每看一個字,都仿佛將在眾人的心頭潑上了一盆冰水。
一直澆到所有人的心裡都是一片冰涼。
遺書裡只有寥寥幾段話,但是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錘子,敲擊在了大家的心門上。
【如果手術中出了意外導致我死亡,或者手術後因為各種情況出現死亡、植物人等情況。】
【你們必須讓醫院賠錢,賠款的數額80萬元打底,少一分都不行。】
【盡量不要打官司,因為司法程序走下來,咱們手術還簽字錄像了,醫院能不能給咱們賠錢還不一定。】
【就算是賠錢,估計30萬左右也就是頂天了。】
【我的命沒那麽不值錢。】
【到時候你們只要鬧就行,鬧得一定要夠大。】
【只要醫院的賠償沒到位,我的屍體就堅決不出醫院大門。】
【實在不行,你們就把我的屍體在醫院大堂裡擺上靈堂,鬧到醫院賠錢為止。】
【實在不行,就找自媒體,說得慘一點,必要時候再花點錢買些流量。】
【我看報道上的那些人,都是這麽乾的。】
【等到賠償到位了,先額外抽十萬塊錢給潘金蓉作為照顧我的補償。】
【剩下的錢由我的老伴和孩子們評分。】
【在喪事方面,我的喪事一切從簡,總費用不要超過一萬元,喪事的時間不超過1周。】
“草!”何傑一腳踹在了手術床上,看著段海清:“段主任,就這種人,你們還敢給他做手術?”
“這次確實是我們的失誤。”段海清看著信紙上的話,手都氣得直發抖,語氣中飽含著歉意。
現在這位患者的手術還算順利。
手術中雖然出現了心臟複跳困難的情況,不過最後好歹也是圓滿解決了。
如果手術真的不順利呢?
再或者,剛剛真的不得不轉正中開胸了呢?
抑或者,患者真的心臟複跳困難,出了術中意外呢?
那這張遺書上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可就都成了所有人將要面對的現實。
那自己可不僅僅是把自己的科室給坑了。
連帶著胸痛中心、還有醫院,都會被自己給坑了。
到時候就算自己說不是故意的。
胸痛中心會信自己嗎?
院裡會信自己嗎?
就算信,到時候給他們帶來的損失,也不是一兩句話就能挽回的了。
“我知道不怪你。”何傑這一次罕見的沒有冷嘲熱諷,略有些擔憂地看向了還在盯著信紙發呆的鄭毅:
“喂,
鄭總。” 此時此刻的鄭毅,眼睛在出著神,但是心裡早已經是驚濤駭浪。
在手術之前,自己反覆琢磨了不知道多少次。更是和何傑討論,演練過了不知道多少次。
為的,不就是為患者解決病痛嗎?
現在,自己看到了什麽?
自己在殫精竭慮的研究應該怎麽做,這個手術才會做得更好一點、更漂亮一點的時候。
患者在想什麽?
他在想著的卻是,如果手術出了問題如何讓我們賠錢,賠完錢之後這些錢又該怎麽分這個問題呢。
那自己治病救人,圖的又是個什麽呢?
何傑自然感受不到鄭毅的想法。
但是卻從鄭毅不斷閃爍的眼神中,猜測到了幾分。
看到鄭毅還在發呆,何傑走到了鄭毅身旁,伸手在鄭毅眼前晃了晃:
“你沒事吧。”
“沒事。”鄭毅回過了神,語氣很淡漠:
“何傑,我剛剛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人心隔肚皮這種事情,自古就有。”
“在患者的眼裡,我們到底是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呢?”
“還是一隻嗷嗷叫著,等待被人宰割的豬呢?”
鄭毅的這句話讓周圍都沉默了,整個手術間都陷入了詭異的寂靜中。
只剩下了所有人的呼吸聲。
“鄭總。 ”何傑一笑,罕見的沒有冷嘲熱諷:
“我們還是要相信,在大多數患者的眼裡,我們還是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的。”
“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的,對不對?”
“我一直都這麽認為。”鄭毅點了點頭:
“我也相信大多數人都是好人。”
“但是……”
最後鄭毅只剩下了一聲歎息。
“算了。”段海清在一旁看到鄭毅現在的情緒狀態,有些歉然地開了口:
“你們也累了半天了,患者我和小閆去送就行了。”
“一會兒和患者家屬交代的事情,也是我來說吧。”
“你們先回去休息吧。”
“那段主任我們先回去了。”鄭毅和段海清應了一句,便離開了手術間。
平時那滿是自信的背影,今天看起來格外的有些蕭索。
“走吧。”何傑看著楊雯和周蕾:“一起回去吧,段主任都發話了,咱們還在這帶著幹啥?”
看著鄭毅他們離開,段海清把目光重新鎖定在了閱片上的那張信紙上。
沉默了一會兒,段海清深深地歎了口氣,走上前把那張信紙從閱片燈上取了下來,仔細地折疊好,放進了口袋裡。
來到家屬等候區,段海清就看到潘金蓉一臉急切地迎了上來:
“段主任,怎麽樣,我們家老爺子的手術順利嗎?”
段海清看著潘金蓉的臉,把口袋裡的那張信紙拿了出來,鄭重地拍在了潘金蓉的手裡,一字一頓地說道:
“很遺憾,手術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