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歌“搖啊搖，搖到外婆橋”一直傳唱不息。在蘇北平原偏僻村莊裡長大的我們，去外婆家沒有在水光瀲灩中行走的搖船，只有彎彎曲曲看不到頭的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的土路。享年81歲的外婆離開我們許多年了，在春天裡看到路邊一叢叢的婆婆納，“婆婆”兩字讓我又勾起了我對外婆的懷念，這麽多年我一直不能忘記她那雙七寸金蓮的小腳，忘記不了她的那身挺括乾淨的藍布青衣，還有對我們兄妹們的濃濃愛。

　　每個孩子來到這個世界上，除了是爸媽心頭的寶，外婆對隔代親的那份疼愛，是親情中絕不可少寫的濃重一筆。特別是我那在貧寒中苦熬日子的外婆，那種樂觀豁達、善良堅韌的品格讓我一生受用不盡。

　　小時候，學校一放暑假，我們兄妹最盼望的事莫過於去外婆家，天天吵著要去外婆家。外婆家家境貧寒，日子過得並不好。可我們哪裡懂得，隻想著自己的快樂，去外婆家就可以暫時逃離爸媽的嚴加管教，在外婆家和一幫表兄妹們每天可以廝守在一起無拘無束玩耍，還有外婆變戲法一樣對我們有求必應的溺愛，當然還有眾多表兄妹們聚在一起瘋鬧嬉戲的那份快樂。

　　我的外婆，這個曾經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解放後嫁給了我一窮二白的外公，和外公生了七個兒女，可她從來沒有過一句抱怨，更沒有對遭受命運戲弄的怨恨，每日從早到晚操勞著，為一家老小的生活操碎了心。每每我們一去，外婆總是變著法子給我們做各種吃食外，還用大壇裡的小麥去燒餅鋪換了燒餅和井剛臍、油饊子……

　　可是要去外婆家也要大費一番周折和抗爭，爸媽整天起早貪黑在生產隊裡掙工分，一天工雖然才幾角錢，除非不得已，爸媽也舍不得缺一天工的。任我們天天在家弄得雞飛狗跳，抹眼淚哭著鼻子要去外婆家，一刻也不能耽誤似的，可爸媽就是不松口，畢竟去外婆家要走七八裡路，還要經過好幾座小木橋。吱吱呀呀的木橋倒無所謂，可怕的是那座橫跨在潘堡河上的大橋，說是大橋，不過是長約30米兩塊樓板寬的一座橋，橋板兩邊光禿禿的沒有護欄。一到夏天，暴雨過後，橋下水波洶湧，轟鳴有聲，渾濁的河水黃泥漿一樣，曾有孩子從橋上掉下去被大水衝走丟了小命。我小時候每次過那座橋都膽戰心驚，小腿肚子發麻，不聽使喚。據說，鄰村一個老奶奶患有眩暈症，每次去大橋那邊的潘丿集鎮購物，都是閉著眼睛爬過去，買好東西再爬過橋回家。許多人都當著笑話聽，可我聽了之後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驚悚不已，那可是去外婆家的必經之橋，好幾年那座橋成了我兒時的噩夢，一點點吞噬著我的快樂。

　　我們每天與爸媽抗爭著，吵鬧著非要去外婆家。隔天，外婆莊上有人來村裡走親戚，帶來了外婆讓我們去的特大喜訊。爸媽白天在大集體上工，第一個得到消息的當然是在家六神不安的我們，可這個消息只能讓我們去外婆家的念頭野草一樣瘋長，恨不能立刻長了翅膀，分分鍾能飛到外婆家。

　　爸媽每天掙工分很是辛苦，勞累一天回到家，虛脫了一樣筋疲力盡，還要被我們嘰嘰喳喳吵得頭大。在我們添油加醋講述了外婆想念我們的口信後，爸媽最後隻好妥協，爸爸終於大手一揮，都去睡覺吧！明天天一亮就出發。我們那裡能睡得著，大喜過望的我們得知爸爸不是騙我們，一個個小臉發燙，興奮得嗷嗷直叫，趕緊翻箱倒櫃，收拾自己的換洗衣物和暑假作業本，

恨不能立刻就天亮了。　　爸媽實在抽不開身，護送我們兄妹去外婆家的重擔自然就落在比我僅長了6歲的小姑身上。奶奶天不亮就起床，趕在上工前給我們烙好了蔥油餅作為我們的乾糧，臨出門再叮囑再三。我們就乘著夏日早晨的涼快興衝衝跟著小姑出發了。走不了二裡地，我們步子漸漸慢下來，妹妹年幼，一直是小姑背著，我和弟弟只有羨慕的份。路程走到一半，實在走不動了，天越來越熱，小姑也是熱得滿臉通紅，大汗淋漓，一邊不時不停地用手帕擦汗，一邊給我們鼓勁。艱難地走一段路後，隻好讓弟弟在路邊等著，她背著妹妹攙著我走上幾百米，在路邊人家的樹蔭下放下妹妹，塞給我和妹妹一人一顆水果糖，讓我們原地待著不動，再走回頭去背走不動的弟弟，就這樣一次次挪動著朝前走，走過聯港村的那座小木橋，就看到一片樹林前外婆的家了。

　　坑坑窪窪、塵土四起的路實在不好走，每一年護送我們兄妹去外婆家，小姑的腳上都會起好幾個水泡，瘦小的她從不叫一聲苦。平時在家裡排行老么的她雖然每天也是粗茶淡飯，卻一直被奶奶和她的哥哥姐姐們呵護著，可一旦她接過護送我們去外婆家的艱巨任務，她一夜之間仿佛就長大了，當年她不過也剛十四、五歲。在外婆家草草吃過午飯，小姑稍稍歇了片刻，又一個人返回家，家中的一堆家務事等著她。我們和一幫表兄妹打鬧成一團，早把護送我們來外婆家的小姑給忘了，不知她幾時原路回家了。

　　過了幾年，護送我們去外婆家的任務落到高中放假在家的四叔身上。奶奶去村支書家借了一輛二八杠自行車，交給四叔，載上我們兄妹仨，妹妹坐在車前杠上，我和弟弟坐後座，省去了步行之苦，唯一不爽的是四叔騎自行車是後上式，每次上車都讓我們弟兄倆低下頭抱緊，他右腿跨過我們的頭上車，開始我們一年一度的外婆家暑期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