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新學期開學沒幾天,校長室就接到十多個女生的舉報電話,稱校保衛處新調來的保安隊長劉愛軍右臂上的紋身有點可怕,校長讓我找機會和劉愛軍好好談談,並一再叮囑我要注意談話方式,老劉曾是一名參加過自衛還擊戰並且立過功的軍人,這種瘮人紋身與他的英雄形象不符,建議他還是盡快將紋身塗掉。
我在保安換班後的一個下午,在保安宿舍區找到劉愛軍,推開門見他正蹲著在打包行李,我不由得一愣。
我還沒張口,老劉就開門見山,我知道你是因為我的紋身來的,說著衝我憨厚地笑了,又長長歎了一口氣,我不讓學校為難,這不,我再過兩年也退休了,不如早點退了回老家侍弄幾畝地算了。
我扔給老劉一根中華煙,他接過在手指上轉轉,又放到鼻子下輕輕聞聞,這才叼到嘴裡,點燃後愜意地吸了一口,說著不再看我一眼,卷起右臂的衣袖,我一看,張大嘴巴不由得後退了一步,怪不得女生們舉報老劉。
老劉右臂上紋了一隻威武的黑貓,讓人後怕的是活靈活現的黑貓兩隻眼睛瞪得滾圓,仿佛隨時會撲上來就是一口……
老劉在煙霧中咳嗽了幾聲,給我講了這個黑貓紋身的來歷。
我記得那是1979年的3月7日,剛參軍一年的我隨昆明軍區11軍31師91團開赴越戰前線,我們三連、五連經過四天四夜的激戰後終於奪下了148號高地,越軍丟下200多具屍體四處狼狽逃竄,再也不敢上衝了,不過,我們也傷亡慘重,整整兩個連200來號人只剩下50來人,連長、指導員都犧牲了。代理連長王大生接到上級命令,不惜一切代價堅守148號陣地,等待援軍。我們將戰壕重新修整後,將所有的彈藥全部小山樣在各自的戰位旁碼堆好,隨時準備迎接下一場更殘酷的血戰。
148號高地的山腳下正對著的一條公路,公路到此分叉為三,一直通向大山深處,可見148號高地的重要,守住148號高地,後勤部隊的車輛才能順利通過,將援軍、彈藥等源源不斷送往前線。沒有仗打的那幾天裡,整座山都靜下來了,我們心裡其實都毛躁躁的,只能各自守在自己的戰鬥位置,不敢有絲毫的松懈,大夥兒都知道,越軍不會輕而易舉就乖乖放棄,反攻隨時會打響,就在對面的密密山林裡一支支黑洞洞的狙擊槍口正對著我們的陣地。
我們守在陣地上也不知多少天沒有洗澡了,剛開始渾身癢得難受,漸漸的也就習慣了,這期間我們又擊退了越軍的4次偷襲,可他們什麽好處也沒撈到,在我們密集彈雨中隻丟下了30幾具屍首,幾天后那些屍首被太陽暴曬後,陣陣惡臭隨風飄來,讓人直犯嘔心,這也不是太要緊的,最最難受的是我們喝的水越來越少,一個個嘴唇乾裂滲出血來,喉嚨著火一樣。一連好幾天下山取水的戰友一個也沒能活著回來,我的水壺裡只剩下不足半碗水,我每次隻敢對著滿是裂口的嘴唇浸一下,不敢喝一滴,這點水要留到最後,即使犧牲的最後時刻也要留下給戰友們,沒有水他們守不住148號高地。
那天午後,我們在戰壕裡渴得昏昏沉沉時,突然在我身後將嘴唇貼在戰壕石頭上的龍進推醒了我,低聲說,你聽,好像有貓叫聲,我一激靈,一把抓緊了手中的衝鋒槍,仔細一聽,果真有貓的咪咪細微叫聲傳來。
很快,戰友們聚到一起,大家紛紛猜測貓可能來自對面山頭的越軍,
看來對面的越軍人數不會少,正七嘴八舌小聲議論著,一隻黑貓突然跳進了戰壕,朝著一瓶開著的肉罐頭盒跑去,龍進這才想起那罐罐頭是他沒吃完扔了的,沒想到黑貓聞到了味道找來了。 吃飽了的黑貓一點不認生,很快就成了戰友們的小樂子,為了留住它,開飯時戰友們省下罐頭給它吃,黑貓吃飽了就跑下山,要不了幾個鍾頭又跑進戰壕裡。
水壺裡的水是越來越少,再這樣下去,不用越軍開一槍,要不了多久,我們一個個就全渴死了。連長決定親自帶隊下山找水,大夥一把緊緊拉住他,圍著他數落,找水的事現在輪不到你,你雖是代理連長,可148號高地不能沒有一個指揮的,你忘了連長犧牲前是怎麽叮囑的,就是剩下一個兵,也要守住148號高地!我們渴死事小,丟了148號高地你有幾個腦袋?
老劉又點燃了一支煙,繼續講著,仿佛又回到了戰火紛飛的戰場上。
一天,乾渴難耐的我猛地一激靈想起,黑貓每天吃肉罐頭,戰壕裡沒有水它到哪裡喝水呢?這樣想來黑貓不可能是越軍喂養的,否則它不會那麽餓,那麽黑貓就是山裡村民家的,戰火毀了主人的房子,它就成了流浪貓,每次黑貓突然不見肯定是下山找水喝了,不如我帶幾個人悄悄跟著黑貓下山去找水。
我帶著龍進和另外一個戰士悄悄跟著黑貓,在山嶺間走走停停三個多鍾頭,黑貓終於在一個山坳裡的大石頭後面停了下來,那裡果真有一個小小的水坑,黑貓在坑邊不停地舔著水,它也渴壞了,我們仨趴在水坑邊狠狠地喝了個飽,又將身上一個個水壺灌滿,快活得恨不能打幾個滾……
回到戰壕裡,喝完水的戰友們好像一個個又活了過來,一個接著一個抱了一下黑貓,心裡那個爽呀!
一個小小的水坑, 在一塊大石頭後面的水坑……真是太好了。
有了水,我們又撿起了幾天前看一眼都難受的壓縮餅乾,吃飽喝足準備痛揍越軍的下一次反攻。
黑貓成了我們的最大功臣,每天在戰壕裡優哉遊哉轉悠幾圈後後呼呼大睡。
三天后,取水小分隊無功而返,顯然我們留下的記號被越軍破壞了,沒有找到那個小水坑。無奈的我們隻好狠心藏好所有的水,不給黑貓一滴,隻喂給它肉罐頭。黃昏時分,黑貓終於伸了個懶腰下山找水喝,我帶領取水小分隊悄悄跟上,這一次我們6人帶上了所有的空水壺。
我們忘記了被山石和荊棘刮爛的衣服和磕碰流血的皮肉,死死地跟著黑貓,半步也不敢落下,終於在太陽落山前找到了那個小水坑,我們在大石頭後觀察著,渴壞了的黑貓跳躍著衝到水坑前,伸出舌頭拚命舔起水來,突然慘烈地“咪”了一聲,彈跳開水坑,直挺挺倒下了。
躲在大石頭後的我們一直等到天完全黑下來,排除沒有狙擊手的危險後,我爬到水坑邊拽回了黑貓的屍體,七孔流血的黑貓早已經僵硬了。
我們流著淚在戰壕裡用彈藥箱給黑貓做了一副小棺材,將它放進去,又用石塊幫黑貓造了一個小小的墳。
從戰場回來後,活著回來的戰友每個人的右臂上都紋上了一隻黑貓。
老劉的故事講完了,我摁住要繼續打包行李的他,動情地說,你不要打理行李了,這件事包在我身上,說完,我“啪”地雙腳並立給他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因為我也曾經是一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