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輸液室裡自從遇到八爺後，我每天抽空去看望他老人家，他顫顫巍巍給我講了村裡炮爺的故事，聽罷，令人敬佩不已。

　　村子東首的炮爺今年87歲了，一輩子就一個人孤零零過日子，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也不知為啥年輕時沒能娶上個女人，留下一兒半女的。

　　前幾年大學生村官村支書小焦主動上門為他辦了五保。為辦五保這事，炮爺還拄著拐杖來村部找了一次小焦支書，脹紅著滿是皺紋的臉說，別看我人老了，但日子自己能過得下去，低保還是給需要的人家吧，我真的不想麻煩村裡。在鄉村87歲算高齡老人了，再說，10多年前村幹部就曾主動上門要為炮爺辦低保，可他一聽死活不同意，稱不想給國家添麻煩。這算什麽話，要知道，鎮裡每年分到村裡的低保名額本來就少得可憐，村裡不知多少人都眼巴巴連做夢都盼著這個餡餅掉到自己頭上呢！不拿白不拿，送上門的好事炮爺居然不想要，村裡人都挺納悶，一時腦子竟然都有點轉不過彎來。炮爺自從領取村裡發放的低保金後，每年的黨費就多交2000元，村裡人得知後，嚇了一跳後更是不解，這個炮爺明明白白活了一輩子，這會黃土快要埋到脖子了，糊塗了傻了，真是實在有點可憐！

　　炮爺叫什麽名字，村裡知道的人並不多，有老輩人說炮爺年輕時候當過十幾年兵，解放後又回到村裡，聽說有個當年一起當兵的弟弟在渡江戰役中犧牲了。回到村裡的炮爺父母都不在了，一個人過日子，只是腰身一直弓著，再也沒能直立過。當過十幾年兵的炮爺除了一紙黨員證明，其他什麽也沒有，村裡隻好安排炮爺在村裡當上了羊倌，放養著村裡的四十多隻羊。土地承包到戶後，炮爺的羊倌當不成了，縣裡也來人了解過炮爺的當兵經歷，炮爺什麽也沒說，縣裡人失望地走了。炮爺在家圈養了七八隻山羊，割草喂養，侍弄著村裡分給他的二畝地，日子倒也過得自在。

　　前幾年，村裡有幾個當過兵的老人相約著要去縣裡民政部門要求提高自己的退伍老兵待遇，有人想起了炮爺，上門去想喊炮爺一起去，沒想到炮爺一口就回絕了，夠吃夠喝，還給國家添什麽麻煩?

　　同去的幾個退伍老兵弄了個大沒趣，立馬就生氣了，責問炮爺，你真的是逃兵?怪不得你從來不為自己爭取待遇！你不是“炮爺”是個“破爺”呀！

　　炮爺聽罷一下子給愣住了，氣得身子直顫，好一會才哆嗦著嘴唇說，我……我不是逃兵，我怎麽可能是逃兵呢！

　　你不是逃兵，為何退伍什麽證明也沒有?就憑自己一張嘴?

　　炮爺“篤”的一聲將拐杖狠狠插進腳下的泥地裡，大吼一聲，滾！幾個人沒想到炮爺會發這麽大的火，擔心讓炮爺氣出病來，互相使個眼色，趕緊腳底抹油灰溜溜走了。

　　炮爺當年回到村子裡不久就有了傳言，說他是個逃兵，在一場慘烈的大惡戰前夕，自個兒偷偷丟下槍乘著夜色滾下山來，又在山腳下買了老百姓的一身舊衣服換上才撿了一條命，一路討飯三個月才回到村裡。

　　可村裡的老兵，83歲的六爺說，炮爺當年當的可是炮兵，哪來的槍?謠言不攻自破，村裡人也就漸漸把這事給淡了。村莊靠近一條貫穿南北的公路，聽說這條路要改建成省道，除了征收責任田，村裡靠近路邊的房子也要拆遷不少戶，村裡家家忙著蓋房修豬圈，一層樓的趕緊又蓋上一層，指望著修路拆遷多分點錢呢！炮爺是逃兵也好，

不是逃兵也好，與自己一丁點關系也沒有，純粹是鹹吃蘿卜淡操心。不過炮爺有點老年癡呆倒是真的，否則不會每年多交2000元黨費。　　炮爺突然病了。村支書小焦安排了幾個人去他家照應。炮爺躺在床上，床頭放著一個舊的炮彈箱，快掉光油漆的炮彈箱被炮爺用一根粗鐵鏈子牢牢鎖在床架上，誰也偷不走。

　　一周後，炮爺真的不行了，緊閉著眼，喂水也不張口，吃力地讓照應他的人將小焦支書喊來。

　　村裡人不敢怠慢，趕緊撥打小焦支書的手機，可小焦支書的手機怎麽也打不通，小焦支書在鎮裡開三級會，手機居然關機了。隻好火急火燎地請村裡跑出租的鄒三去鎮裡找支書，等鄒三一路大油門開車將小焦書記從會議室喊出來送到炮爺家，只有出氣份的炮爺喘著伸出枯瘦的左手，手心裡握著一把黃燦燦的鑰匙，炮爺翕動著嘴唇，隻說出“黨……費”兩字就頭一歪咽了氣。

　　小焦支書小心打開了炮爺床頭的那個炮彈箱，眾人全好奇地探身將頭湊上去。

　　偌大的箱子裡映入眼簾的是一本厚厚的發黃的《***選集》，小焦支書翻開書，書中夾著的居然是一張張存單，看來這就是炮爺臨終所說的黨費了，村會計粗略算了一下，居然有12萬之多，這些錢都是炮爺幾十年來省吃儉用加之賣羊、賣糧食一點點攢下的。

　　眾人都呆了，一個個眼裡噙滿了淚水。

　　《***選集》下是一條已看不出顏色的舊毛巾，舊毛巾裡裹著三枚軍功章，眾人一下子又一個個驚得嘴巴張得老大。

　　小焦支書拿起軍功章下一張發黃的獎狀，只看了一眼，淚就止不住大滴大滴的滑落……

　　字跡有些模糊的立功獎狀上寫著:茲有386炮兵團3營17排排長張永松同志在高橋山百團大戰中，因敵軍一枚炮彈落入我炮兵陣地彈藥庫前，執勤的張松見狀飛身上前摟著炮彈快速滾下山，炮彈系啞炮彈，沒有爆炸，張松同志腰椎嚴重受傷，全身多處骨折，特記一等功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