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波老師去了趟上海，回來就頭重腳輕，有點暈頭轉向，趕緊去鎮醫院輸液室輸液，給我講了他在上海的經歷……我這才想起了我的朋友王大才。

　　我的朋友王大才是14歲那年秋天到野灶初級中學借讀的。他之所以能到野灶初級中學來借讀，王大才好多年後在一次酒席上才悄悄告訴我，那年他沒能考上初中，也就是現在的小升初，王大才沒達到最低錄取分數線，當年錄取分數線是120分，王大才的總分數居然離100分還差十來分。

　　王大才是王家唯一的兒子，五個姐姐中有三個小學畢業，一個初二沒讀完就回家了，只有三姐王美娟讀完高中，當年大家都認為一向成績不錯的王美娟上大學是三個指頭捏田螺，篤定的，可惜高考時居然以三分之差落榜了，也正因為三姐王美娟，王大才才到離家40裡外的野灶初中插班讀書，他的三姐夫劉海波，和王美娟曾是高中同學，師專畢業後在野灶初中擔任初一3班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

　　一捧到書頭就疼的王大才來到野灶初中後日子就不好過了，用王大才30年後的話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王大才在班裡每次考試排名都是倒數，他之所以跟我成了好朋友，除了和我同桌外，當然還是拜托我這個班長在考試時“網開一面”，給予“方便”。當然我也沒吃虧，吃了王大才帶來的不少好吃的東西，那些吃食是王大才幾個出嫁的姐姐逢年過節孝敬王大才爸媽的，王大才是家中的“慣寶寶”，那些他爸媽不舍得吃的吃食當然就歸王大才所有了。

　　三姐兩口子不少王大才吃的穿的，他在三姐王美娟家的日子卻不好過，王大才的原話是用度日如年一點不誇張，主要是因為三姐夫劉海波對他“另眼相待”，他周末回家還又不敢在爸媽跟前告劉海波的狀，王大才的成績拖了全班的後腿，幾個任課老師搖搖頭就拿劉海波取笑，你家那個小舅子也真夠狠的，每次雷打不動穩坐第一雲雲，這個第一當然是反話，倒數第一呀！臉皮有些薄的劉海波隻好紅了臉一個勁地道歉，受了委屈的劉海波回到家看到王大才當然就沒有好臉色了……罵出的話自然也難聽，王大才呀！王大才！你哪裡是大才，你是大糞還差不多，簡直臭不可聞了，大糞還可以“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你連大糞都趕不上呢！你該叫王大傻才恰如其分！榆木腦袋也比你靈光一百倍，怎麽讀書就讀不進去呢！

　　受夠了氣的王大才不敢跟三姐說，隻好一個人蹲在屋後的小河邊悄悄淌眼淚。一次，我放學後挑豬草，看到王大才蹲在小河邊，我以為他在釣魚，過去一看，他正在悄悄抹淚呢！

　　王大才淚眼朦朧地說，班長！我真的不想讀這個勞什子書了，一捧起書，我的眼皮就抬不起來。本來我都計劃好了，小學畢業後跟著村裡的洪瓦匠學門泥瓦工手藝，有門手藝總不會餓死的，可我爸媽死活不同意，說只有讀書才能出人頭地。我天生不是塊讀書的料，這太憋屈撒了，說著王大才又嗚嗚哭了。

　　在學校裡也不是所有老師都對王大才“恨鐵不成鋼”，教歷史的黃老師對王大才印象就不錯，也從來沒有取笑過他每次考試總分沒突破過三位數，黃老師說，一娘生九等之人，十個指頭還有長短呢！王大才雖然念書不是塊料，但手夠巧的，我一直也納悶，真是奇了個怪，都說心靈手巧，他王大才的腦袋裡怎就吃不進去字呢?黃老師之所以發這一通感慨，是一個周末，

劉海波兩口子去外村親戚家吃喜酒去了，王大才一個人在家，三姐王美娟也勸他一起去，王大才死活不應，只要不看劉海波的臉色他吃什麽都香。飯後，無事溜達的王大才看到黃老師在屋後壘雞窩，主動上前幫忙，剛開始黃老師有些不屑的，不看佛面看僧命，又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以為王大才只是覺得壘雞窩好玩。讓黃老師大吃一驚的是王大才的泥瓦工手藝有板有眼，壘好的雞窩在整個野灶初中教工區真是“鶴立雞群”了，事後王大才再三懇求黃老師千萬不要把這事告訴他三姐夫，免得又被落得一頓“不務正業”的數落。黃老師滿口答應了。　　初中畢業後，王大才終於迎來“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熬過三年，也算苦盡甘來。全班同學中只有王大才送給我的畢業紀念冊是精裝本，據說整整花了他15元，那時豬肉才4元多一斤，由此可見王大才對我這個朋友真夠舍得的。

　　我讀高中後不久，接到王大才從上海寄來的一封信，信中王大才說他是個正式的泥瓦工了，那批 16個學徒工就他一個人提前出師的，每天在工地上掙和大工師傅一樣的工錢，每天很累但也很快樂，他在信中居然說他現在也愛看書了，只不過是建築工程方面的，他很感謝我在初中三年裡對他的莫大幫助，讓我無論如何要接受他遲來的“謝謝”。我高中畢業那一年，王大才又來信說，他這些年讀建築工程的書讀了差不多有一麻袋，也算把在學校裡沒讀的書補上來了。

　　我高中畢業後又去省城求學，與王大才的聯系斷斷續續的，幾年後又聽說，王大才已是一個腰包鼓鼓的小包工頭了，又聽說考取工程監理證的王大才接下了一個不小的半拉子工程，原先的工程老板賺錢後，腦子一時發熱，偷偷帶著小情人去澳門賭錢，結果差點連三角褲頭都沒保住，半拉拉的工程就黃了，王大才初生牛犢不怕虎，七湊八湊借了8萬元，給工人們發了工資，總算穩住了人心。一年後，那個爛尾工程順利封頂，還得了那個城市的一個什麽含金量很高的工程獎，王大才就是那一次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再次聽到王大才的故事，是在黃老師的50歲生日宴上。王大才三姐兒子大學畢業後在蘇州找了工作，談了個女朋友是蘇州相城區的，丈母娘看了小夥子還算滿意，只是撂下一句話，要在蘇州買房，否則這親事就黃了。“要在蘇州買房”，這六個簡簡單單的字差點要了王美娟劉海波兩口子的老命，兩人當晚關緊房門找出結婚二十多年以來的存單，用計算器算了又算，才區區的8萬3，兒子女朋友看中的那套蘇州房子80萬，首付款及雜七八拉的要交30萬，8萬3離首付款差了不是一截，而是一截兩截三四截……那幾天，劉海波上課老走神，下了課走路都恨不得撿到錢。

　　那時我們的劉師母，王大才的三姐已經從織布廠下崗好幾年了，在一家醫院做護工，起早貪黑挺辛苦的，請一天假50元工資就沒了，當然舍不得請假，去上海王大才那裡借錢的艱巨任務自然就落到了中學老師劉海波的肩上。

　　老大不情不願的劉海波硬著頭皮領了老婆大人的任務，心裡很是有點不爽，可一點退路都沒有，不能眼睜睜看著兒子的女朋友飛了，劉海波主要還是擔心發達了的王大才記他這個姐夫的仇， 弄不好此行錢借不到，還會被王大才羞辱一番，最後夾緊尾巴灰溜溜從上海回來，自己的尊嚴這輩子就丟在大上海找不回來了。

　　劉海波硬著頭皮找到王大才的建築公司，豁出去開門見山將借錢的事說了，準備當天就回家的。出發去上海前，劉海波讓老婆當著自己的面已經給王大才已經打了電話，說第二天還有兩節課要上的，當然這是借口也是最好的台階……

　　王大才對久未謀面的三姐夫很是客氣，說話也不繞彎子，既來之則安之，錢的事你放一百個心。當晚就給三姐夫在一家豪華大酒店接風，那個氣派、那個豐盛，中學老師劉海波的眼睛都看不過來了，這一切他是想都沒敢想過的。

　　連喝了幾場酒的劉海波昏昏沉沉，借錢的事早忘得一乾二淨，他在踏上回家的班車後，將王大才心裡恨了個透，果真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不過錢沒借到，口福倒是不錯，想到這裡，中學老師劉海波有點沾沾自喜，也不枉上海之行。可一想到兒子的女友就要飛了，頭就脹痛難忍。

　　劉海波是在從上海回家的班車上接到兒子從蘇州打來的電話的，兒子說，剛剛，舅舅讓公司財務給他的農行卡上匯了30萬，王大才以為聽錯了，驚得差點從座位上蹦起來，一下子瞌睡都跑沒了，頭居然不疼了，可又以為自己酒多了還沒緩過勁來，又懷疑自己的二手諾基亞手機信號不好，趕緊又捂住嘴讓兒子將剛才的話重說一遍，聽罷這才長長歎了口氣，不由得感慨萬分，王大才呀王大才！你該叫王大財才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