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嬸每次來醫院輸液室輸液,都是金嬸陪著來,兩個老姐妹手牽著手一起來,一起牽著手走。微胖的金嬸衣著比高嬸鮮亮了許多,時尚的直筒褲,咖啡色的韓款大風衣。清瘦的高嬸卻有點病懨懨樣,腳上穿著一雙舊耐克,一看就知道是孫輩淘汰下來的,藍灰色褲子和上衣都有些舊了,但整潔乾淨,與金嬸一比顯得寒酸。
高嬸患有哮喘病,一到冬天日子就難過,喉嚨風箱一樣呼啦啦的喘個不停,嚴重了一口氣接不上一口氣,憋得臉都蒼白了。
高嬸和金嬸當年在村裡還是未出閣的大姑娘時兩人整天黏糊在一起,形影不離。金嬸嫁到楊村一年後,金嬸牽線,高嬸也成了楊村楊大牛的新媳婦,一個居村東,一個居村中,比做姑娘時更加親密,村裡人嘖嘖稱奇,這兩個新媳婦怕是前輩子就修來的緣。秋天,金嬸抱著未滿周歲的女兒去高嬸家喝高嬸兒子的滿月酒時,村裡人看著兩個親密無間的女人,一起跟著起哄,你們兩個這樣親密,不如讓一對小兒女今日就結了娃娃親,喜上加喜,親上加親嘛。兩個女人抿嘴笑了,坐在搖籃的兩個孩子也咧著嘴笑了。
日子一晃五年過去,金嬸的整天在村裡灰溜溜的抬不起頭來,日子不好過,她一連三胎都是千金,用婆婆的話,盡生不值錢的貨,老楊家的香火看來要斷在不爭氣的金嬸身上了。可喝村裡同一口井水的高嬸日子也不好過,格外的爭氣的肚子,一口氣生了三個帶把的臭小子,頭都愁大了。金嬸在楊家因為沒有生出一個兒子抬不起頭來,常常在高嬸家常常一手摟著自己的小女兒一手摟著高嬸的小兒子默默落淚。金嬸和高嬸肚子又鼓起來時,金嬸的婆婆不鹹不淡,話裡有話,再生個賠錢的丫頭,乾脆你跟高嬸換一個兒子吧,你們相處得很不能合穿一條褲子,她都三兒子了,你開口跟她換一個會不肯?
不過一周,高嬸和金嬸又都生了,金家還是千金,高家還是小子。高嬸苦著臉抹淚歎氣,金嬸繃著臉抽泣,金嬸婆婆天天逼著金嬸在月子裡就和高嬸將老四換了,金嬸死活不點頭,摟著四丫頭只顧流淚一分鍾也不肯松手。高嬸倒是願意換,自己也有個貼心的小棉襖,可她知道金嬸的心勁兒,是斷斷舍不得的,那會要了她的命。金嬸婆婆隻好在家中整天罵罵咧咧,又是打狗又是追雞,氣哼哼的甩碗砸盆一個月都不得消停。
二十年後,村裡人誰也沒想到,一樣的年紀,差不多一個年頭一個年尾做了楊村新媳婦的高嬸和金嬸變化會如此的大,金嬸看上去不過四十出頭,高嬸卻像六十開外的奶***發花白,腰也駝了,高嬸家的四個小牛犢子一樣的小子要錢要房要女人,把兩口子累得可夠嗆。記得高家剛過上飽肚子日子沒幾年,高家老大在學校成績不好,談對象倒有一手,初中沒畢業居然帶了個大肚子的女朋友回家來了,女方家不依不饒獅子大開口要8萬的彩禮,少一分也不成,高嬸兩口子隻好硬著頭皮東挪西借湊足了彩禮,幸虧金嬸解囊給借了3萬元,才過了親家的那道關。高嬸剛過40歲就抱了白胖的大孫子,可兩口子皺著眉一點也笑不起來。
金嬸家如花似玉的四個女兒,讓村裡人讚歎不已,老大高中畢業後談了個對象是個當兵的, 後來在部隊考上了軍校,婚後沒幾年大女兒隨軍去了海南島,三天兩頭給金嬸老兩口寄這寄那的,村裡有識貨的說那可都是高檔貨。
沒幾年功夫,金嬸水靈靈的二女兒、三女兒一前一後考上了大學,靠著幾畝地,在鄉村供兩個大學生把金嬸兩口子也累得腰直不起來,做夢都想到地裡抓一把賺兩個錢,可日子有奔頭也就不覺得苦和累了。兩姐妹大學畢業後都在縣城當了教師,金嬸兩口子這才松了口氣,眉毛也漸漸舒展開來。下一年在鹽中強化班的金家四丫頭也高考了,三個大丫頭一個勁給父母寬心,二女兒婆家是做房產開發的,富得流油,二女兒要承擔四妹的學費,其他兩姐妹不乾,後來三姐妹一合計,四妹的學費她們包了,哪怕讀到博士都行,就怕讀了博士嫁不出去,又讓老爸老媽焦心。
金嬸的小日子過得蜜一樣甜,高嬸的日子卻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初中畢業的三個兒子各自帶著老婆在外四處打工,三個孫子孫女全甩手扔給了高嬸老兩口,高家老四在技校學電焊因為打群架被學校開除,成了遊手好閑的二油子。去年高嬸的老伴在玉米地裡乾活時又突然中了風,成了半個廢人,還是金嬸連夜送來兩萬元才救了一命。
村裡人感歎不已,都說養兒為防老,看看金嬸的小日子,再看看高嬸日子的難熬,真是沒法比了。都說生兒子是建設銀行,生女兒是招商銀行,看來一點沒錯。
高嬸的水掛好了,金嬸二女兒早迎在輸液室門外,將母親和高嬸扶上了自己的新寶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