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靜立於殿門外,剛送走皇帝華隆,迎來了董寧。
董寧走上前來,歡言道:“王將軍,太上皇有請!”
“謝過公公!”王猛跟在董寧的身後,朝著殿內走去。
董寧將王猛帶到老皇帝的臥榻前,道:“太上皇,王將軍到了。”
王猛上的前去,給老皇帝行禮問安道:“臣王猛,叩見太上皇。”
老皇帝遞給董寧一個友善的眼神,董寧會意,連忙將王猛扶了起來,順手拿來一張凳子,讓王猛坐於老皇帝的臥榻旁。
王猛見老皇帝有些精神,溫聲問道:“太上皇,你的身體可好些了?”
老皇帝小聲答道:“生命長短自有定數,大限已到,非藥石所能左右,無須強求。只是現今天下動亂不安,生前看不到叛亂平複,有些遺憾罷了。”
王猛請罪道:“太上皇,請恕臣無能,不能快速剿滅叛亂。”
老皇帝微微笑了一下,溫言道:“你已經做得夠好了,起來說話!”
王猛起身,坐了下來,握著老皇帝的手,溫言道:“伯父,我軍正緊羅密布地準備渡河作戰,攻打鄴城,希望得到您的支持。”
老皇帝聽到“伯父”二字,極為感動,在王猛的手背上拍了拍了,道:“好!明日等隆兒來探望時,我就倚老賣老一次,給他下最後一道旨意,一切都要以平定叛亂為先。”
王猛聽後非常高興,站起身來,對著老皇帝就是一躬,道:“謝太上皇!”
老皇帝輕輕地招了招手,示意王猛坐下來,道:“猛兒,等平複了叛亂,你可有什麽打算?”
王猛見老皇帝問的如此直接,便也直言回道:“不瞞太上皇,臣認為,當面受人稱譽,比不上背後不受人毀謗;身體受到享樂,比不上心中沒有憂慮。不受名利的約束,不受刑罰的懲處,不關心國家的治亂,不打聽官吏的升降,雖為士大夫所鄙視,我卻覺得這樣很好。等平定了叛亂,穩固了北疆,就向陛下請辭,做回那隻南歸的大雁,脫離雲層,回到南方,孝敬父母,陪伴妻子兒女,逍遙快活到老。”
老皇帝強打精神,微笑道:“好!駕舟於江湖之上,穿行於山林之間,閑話於村落鄉裡,落個清閑自在,歡歡喜喜為自己而活,何其睿智!”
站在一旁的董寧見老皇帝高興,一個興致遝來,接話道:“名大有人忌,利多有人惦,為求自保,不得不傷人害人。要是生命能重頭再來,選個悠閑自在,勝過一切身不由己的被動追求。”
王猛見老皇帝憂慮全消,歡言道:“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何其壯哉!可經過這兩年的打打殺殺,望著那些無辜而又美好的生命如流星般一閃即逝,內心愧疚不安,心中的仁義良知遭到無盡的譴責。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任何人的豪情壯志得以實現,少不了他人牽涉其中,做出無辜犧牲,實不應該。生命本如花朵,何不與鮮花為伴,求個牡丹花下老,一生再無理虧之處。”
老皇帝聽到牡丹花,想起玉公主之事,細聲問道:“說起牡丹花,現洛城中倒有一朵,開的極為嬌豔,不知你可有興趣?”
王猛聽過,見老皇帝不像無的放矢,笑答道:“不瞞太上皇,春來花開折一朵,真心入蕊瓣瓣香,一春一朵足矣。”
老皇帝溫言道:“要是有人硬要多塞給你呢?”
王猛見老皇帝言語認真,不敢怠慢,答道:“回稟太上皇,名品相壓,爭妍鬥奇,
故者未厭,而新者已盛。若是貪得無厭,見到好花就采,必是采一朵扔一朵,對花朵而言,留下的全是傷害。既已深知其理,覺得不該,又何必硬要為之。” 老皇帝見王猛心意已決,又想起二十年前逼迫劉雲飛迎娶皇妹之事,深知萬事不可強求,溫言道:“我家玉兒沒能早早認識你,只能自認緣薄。你退下吧!”
王猛聽過,起身,行禮,拜別,轉身離開。
剛等王猛走開幾步,老皇帝突然想起一事,道:“你等等!”
王猛轉過身來,有禮道:“太上皇,有事嗎?”
老皇帝將手一拱,道:“你們師徒二人對我華家恩重如山,我沒有什麽可以贈送的,只求你記住今天說過的話,日後說到做到,別讓他人的貪婪之心傷害你,落個一生圓潤如意。”
王猛俯身拱手道:“謝過太上皇!臣七尺男兒,從未欺天瞞地,定會言出必踐。”
老皇帝微微一笑,道:“去吧!我心將再無羈絆,可以跟那些老兄弟坦誠相見了。”
王猛行禮話別,轉身離開,出得寢宮。
等在寢宮外的衛恆見王猛走了出來,喜迎過去,道:“三爺,皇太后想見見你!”
王猛歡歡一笑,同著衛恆朝勤政殿走去,言語一路。
溫良玉等在勤政殿門口,見衛恆引著王猛到來,喜迎過去,兩人相互擁抱,歡喜不已。
衛恆吃醋,歡言道:“二爺,三爺,好了,別讓皇太后等急了。”
“等下皇太后提及玉公主的婚事,你若無此意,千萬別松口。”兩人松開懷抱,溫良玉牽著王猛的手,朝殿內走去,轉過臉,對著衛恆笑道:“衛大人,你說是吧?”
衛恆笑道:“只要二爺今晚跟我多喝兩杯,我什麽都沒聽到。”
王猛笑答道:“好,多喝幾杯,一醉方休。”
一進殿堂,王猛放眼一望,堂上坐著一群人,皇帝、皇太后、皇后、靖王、林元治、蘇達仁、徐任楓、嚴松、楊懷寧。
王猛走上前去,給皇帝、皇太后、皇后一一行禮問安,向靖王、林元治、徐任楓等人一一行禮問好,才在溫良玉的身邊坐了下來。
皇太后見王猛坐了下來,道:“王猛,剛才太上皇有沒有向你提及我家玉兒的婚事啊?”
王猛答道:“回稟皇太后,提及了。”
皇太后問道:“那你的心意呢?”
王猛答道:“稟太后,我家娘子跟臣新婚不足一年,聚少離多,日日為臣提心吊膽,如履薄冰,度日如年。要是臣還來個朝三暮四,於她而言,有如毒酒,於心何忍。”
皇后接話道:“母妃,女兒家守貞守節,就盼著自家郎君能真誠相待。既然三叔想做個一心一意的好男兒,我們何不成全於他,強扭的瓜不甜。”
皇太后笑答道:“好,就聽鳳兒的,玉兒的婚事,另覓良人。”
其實皇太后想促成王猛與玉公主的婚事,不是為了別的,隻為將來有人想加害王猛,也可憑借皇親的關系,保他一命。
實不知,世間之事那有什麽定數,在權力與利益面前,多少皇子與公主死於非命,多少功臣、權臣被夷滅三族、九族,更有甚者還被夷滅十族。
死生有命,富貴在天。為求自保,還是用那句話吧!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
王猛起身,行禮謝恩道:“謝過太后,謝過皇后!”
皇帝見大家安靜了下來,對著王猛說道:“三弟,剛才徐相、嚴相他們跟朕商議,太上皇病重,不宜興兵。攻打鄴城之事,要不先停下來,等太上皇病情見好後再說。你看如何?”
王猛起身,俯首道:“陛下,叛軍剛遭大敗,黃河以南的地盤盡失,軍容不整,軍心不振。且安思景又昏招迭出,加害端王那個假皇帝,自亂陣腳,內部離心離得。此等天賜良機,若白白喪失,豈不可惜!”
靖王接話道:“若是刀兵不斷,拿什麽向天祈福,為我父王益壽延年!”
王猛答道:“靖王殿下,叛軍橫行,赤地千裡,民不聊生。若上蒼真有仁慈之心,早日平定叛亂,還天下以太平,才是為太上皇祈福的最好禮物。”
靖王無以為對,靜默下來,看向皇帝。
皇帝見王猛求戰心切,說的不無道理,一時難以做下決斷,道:“徐相、嚴相,你們怎麽看?”
徐任楓將嚴松、林元治、楊懷寧等人看了一眼,見無人想發話,勉強回話道:“陛下,臣雖熟讀儒家經典,略懂經邦濟世之道,卻對佛、道兩家之事一竅不通,請恕罪!”
溫良玉本想對王猛的想法幫上一幫,又怕皇帝不認同,幫上倒忙,話到舌頭邊,又強行咽了回去。
皇太后見王猛說的不無道理,插話道:“隆兒,生老病死本就是自然規律,非人力所能改變,我們要做的,是順其自然,以平常心態事之。你父王現今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快速平定叛亂,百姓能重獲太平,安居樂業。”
楊懷寧見皇太后開口,附和道:“陛下,臣活了快六十年了,從未見過什麽神仙,只知道餓了找吃的,天涼了加衣服,困了睡上一覺,腳累了騎馬坐車,受傷了、生病了找大夫。”
“可是......”皇帝本也知道這些都是事實,但他不能帶頭否定上天的存在,因為得承認他是上天之子,是上天賜予他的權力掌管天下的。
正在皇帝華隆難以做出抉擇時,董寧走了進來,奉上老皇帝的手書一份。
皇帝看過,對著王猛道:“三弟,你想什麽時候回汴州啊?”
王猛俯首道:“陛下,若陛下允許,臣現在就可以起程回汴州。”
皇帝看向溫良玉,道:“二弟,你帶老三出宮休息去吧,他明日起程回汴州!”
溫良玉、王猛起身,拜別皇帝、皇太后、皇后,隨著衛恆出得勤政殿,朝著宮外而去。
靖王目送走王猛的背影,極為不解,道:“皇兄,這......?”
皇帝起身,將老皇帝的手書遞給靖王,對著徐任楓、嚴松、楊懷寧等人道:“眾愛卿,此事就這麽定了,你們也請回吧!”
靖王接過老皇帝的手書,定眼一看,紙上就四句話:
——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
——王師光複江山日,家祭無忘告乃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