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張三豐，一個當今武林活著的神話。

　這也是唯一個江湖上眾人公認的陸地真仙。

　從大明建立之初，一直存活到現在，準確來說，應當是從南宋末年開始。

　活了這麽久，但凡沒點毛病，都知道這老頭絕不會是一般人。

　許多大宗師最多不過五十年，便會澹出江湖眾人的視線，而唯有這位，時不時還會在武當現身。

　魔道眾人會選擇少林來宣告自己的到來，但絕不會選擇武當。

　「哦?」

　「武安侯就如此確定老道的身份?」

　老者滿臉的笑容，看著林芒，眼中有驚歎。

　林芒笑了笑，收刀入鞘，平靜道:「如今整個天下，能讓本侯有危機感的人不多了。」

　即便是三境大宗師，也無人能給他這種猶如深淵般可怕的感覺。

　而且這一身道袍，在道門之中有此氣度者，想來也只有那位武道神話了。

　「哈哈！」

　張三豐不由笑出聲，撫須道:「林侯爺這算是在自誇嗎?」

　不過連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位朝廷新晉的侯爺，的確天賦非凡。

　林芒沉聲道:「張真人故意引本侯來此，不知有何指教?」

　這才是他心中真正不解之事。

　雖然道家講究清靜無為，一個個的都喜歡躲在深山老林裡修煉，但在道統之爭上，也不會真的毫無想法。

　道佛之爭，自古有之。

　但以張三豐的江湖地位，輕易不會插手江湖之事。

　能讓這位親自下山，必然不是什麽簡單的事。

　何況若是想阻攔自己屠滅少林，先前就動手了，而不是在自己屠滅少林眾僧之後才現身。

　「指教談不上。」

　張三豐搖頭道:「林侯爺不必多想，關於少林一事，老道我沒有插手的想法。」

　林芒微微皺眉。

　張三豐負手看向少林寺院的方向，笑問道:「林侯爺，你說少林真的滅了嗎?」

　「何意?」林芒神色微凝。

　張三豐搖了搖頭，並未回答，而是笑道:「聽聞林侯爺去過龍虎山。」

　「應當見過龍虎山的秘境吧?」

　林芒神色微動，看了眼少林方向，問道:「少林也有?」

　當初南少林被滅後，他曾派人尋找過，但並未發現什麽。

　張三豐笑道:「少林建於北魏年間，龍虎山有，少林自然也有。」

　「你猜，少林有沒有通天境強者?」

　「嗯?」林芒微微皺眉，驚訝的看著滿臉笑容的張三豐。

　張三豐絕不會無的放失，既然說出此話，那必然是有的。

　可若是真的有，為何江湖上沒有半點風聲?

　而且自己屠殺少林弟子時，似乎未見其出手。

　等等……

　林芒猛的反應過來，神色凝重，眼中更閃過一絲冷意。

　先前渡絕斬出的菩提達摩三十三天劍在其死後，威力詭異的暴增。

　那一劍早已超出了天人境該有的力量。

　莫非……

　看著林芒神情變換不定，張三豐便知道，他已經猜到了。

　無論是朝廷，還是江湖，其實都有一種身份歧視。

　出身大派者，永遠瞧不起那些廝混在江湖底層的人物。

　哪怕那些人極其優秀。

　即便林芒如今已是武安侯，但在江湖坊間，仍有許多傳聞，更有許多人對其不屑。

　為什麽?

　因為

　他的出身。

　殊不知，能從一位錦衣衛小旗，走到今日的地位，是有多麽不凡。

　這等人物，放在亂世便是世間梟雄，能夠定鼎乾坤的人物。

　當初大明立國時，誰又能想到，那個田間的放牛娃，卻能有今後的成就。

　當年與其爭奪天下者，哪一個的身份不比他高貴，但最後卻都成為了歷史中的塵埃。

　林芒抬眸看向張三豐，問道:「是先前那一劍?」

　張三豐笑著點了點頭，道:「沒錯。」

　「那最後一劍，出手者正是一位真佛。」

　「你接下了那一劍，所以他們不再出手。」

　「當然，也是老道我來了。」

　「他們?」

　林芒一陣愕然，目光驚疑不定。

　張三豐笑看著林芒，澹澹道:「林侯爺當真以為，少林便就真的是如此嗎?」

　「那你也太瞧不起它了。」

　「追朔它的歷史，可從北魏年間算起，迦牟尼的第二十八代佛徒菩提達摩來到少林，首傳禪宗。」

　「因此，少林寺也被佛門尊稱為禪宗祖庭，在整個佛門中，有著極高的地位。」

　「而在唐時，佛門更是達到一個極其興盛的地位，人傑輩出。」

　張三豐面露唏噓，輕歎道:「那時的佛道之爭，是道門輸了。」

　同為道門，若說真的不在乎，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王朝幾經變換，可少林卻一直存在，即便是強如元庭，也只是聯合密宗封山。」

　「當年的元庭鼎盛之時，鐵騎兵鋒威震四海，卻也未將少林滅絕。」

　「密宗對於少林的仇怨，可一點都不比你少。」

　張三豐深深的看了林芒一眼，不知從哪掏出一個酒葫蘆，笑著飲了一口。

　若說想要滅絕少林的決心，密宗絕不會比林芒少。

　雙方的道統之爭，說是生死之爭也不為過。

　但即便如此，當初元庭也會給少林幾分薄面，並未做絕，便是忌憚少林的實力。

　張三豐笑看著林芒，澹澹道:「林侯爺，不得不說，你所行之事，頗為大膽。」

　帶著上萬大軍，就如此浩浩蕩蕩的來了。

　江湖傳聞，武安侯行事無所顧忌，這點倒是一點都不假。

　無知者無畏啊……

　當然，這並非是貶低林芒，只是一個比較貼合的形容。

　林芒輕笑道:「無非是成王敗寇罷了。」

　其實在他來之前，便已經考慮過少林存在陸地真仙的情況了。

　只是渡絕幾人的態度，才讓他覺得少林並無陸地真仙。

　若是有，總不能親眼看著少林覆滅吧?

　但如今張三豐的話卻令他陷入了疑惑。

　林芒疑惑道:「本侯有一事不解，既然少林的通天境已經出手，為何不願現身?」

　「林侯爺是想問，為什麽他們不能現身吧?」

　張三豐反問道。

　以林芒的心智，必然能夠猜出這其中關鍵。

　誰又真的願意看著自己的門派被滅。

　林芒微微頷首。

　張三豐撫須笑道:「今日的少林看似亡了，但其實並沒有。」

　「林侯爺你既是出身朝廷，應當也知道那些朝堂百官背後的家族是如何傳承的吧?」

　林芒神色微動，目露詫異。

　世家大族，基本都是在各地開枝散葉，即便是朝堂站隊，也從不會全族押注。

　這是他們的一貫宗旨。

　最後無論哪

　一方勝利，家族血統都不會斷絕。

　當初朱棣奪位時，就曾出現過，一個家族的人現身於兩個陣營中的事。

　甚至他們彼此下手，都沒有任何留手。

　這便是世家大族的生存之道！

　張三豐遙望著遠處的寺廟，平靜道:「天下的寺廟很多，而少林是佛門之首，但很少有人知道，那些寺廟的方丈主持，幾乎都是出自於少林。」

　「許多寺廟僧人，也會定期前往少林修行。」

　張三豐滿臉笑容，打趣道:「你說，他們算不算少林的弟子?」

　「少林真的亡了嗎?」

　林芒微微一怔。

　他明白張三豐的意思了。

　今日看似少林被滅了，但卻並未真的徹底滅亡。

　張三豐臉上的笑容忽然澹去，平靜道:「少林本就應當有此一劫！」

　「這是當初那位龍虎山老天師所留的劫難。」

　「這其中牽扯到了一些道門與佛門間的隱秘之事。」

　「以龍虎山道統千年的氣運，換來少林今日大劫。」

　「他們出手一次，已是破了規矩。」

　氣運之說，向來神秘，有人信，也有人不信，但卻無法否認，這東西確實存在。

　張三豐看了林芒一眼，笑道:「看來林侯爺並未得到劉伯溫所留的東西。」

　一些事朝廷同樣有記載留下。

　林芒並未插話，而是在等著張三豐的下文。

　就在這時，張三豐眼中陡然浮現一輪漩渦，深邃如海。

　漩渦倒卷，控攝心神！

　刹那間，林芒發現自己眼前的景象變了。

　四周的山石與樹木盡皆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黑白分明的世界。

　他站在了二者的交界之地，整個世界仿佛沒有界限。

　張三豐的聲音憑空響起，似從天外傳來，浩瀚無垠。

　林芒抬頭望去，童孔微縮。

　蒼穹之頂，是一方蔚藍色的海洋，一艘漁船在波濤中前行。

　看似很近，但給人一種萬裡之遙般的感覺。

　小舟之上，張三豐手持釣鉤，緩緩道:「林侯爺，可有所悟?」

　虛無縹緲般的聲音仿佛從雲端傳來，在耳邊回響。

　林芒微微皺眉，搖頭道:「沒有。」

　張三豐輕輕一笑，也不多言，泛舟遠去，澹澹道:「林侯爺不妨再走走吧。」

　聞言，林芒踏上了前方白色的界域。

　刹那間，他體內氣息暴漲，氣血轟鳴，整個人體內像是擁有了無窮的力量。

　一念之間，天地盡在掌控！

　林芒面露驚色。

　隨著不斷前行，體內的力量也愈發的磅礴，這是一種他從未有過的感覺。

　但很快，前方的視線中出現了一抹黑色。

　林芒沉吟片刻不再向前，而是後退了一步。

　但在那一刻，他的力量迅速消失，從天人境，跌落至宗師。

　力量的流失，讓他有種鏡花水月之感。

　整個世界漫無邊際，他走了許久，直到成為了一個普通人。

　這時，張三豐的聲音再度傳來。

　「林侯爺，可有所悟?」

　林芒並未答話，而是看向頭頂漂浮的魚鉤，一把扯住。

　「哈哈！」

　張三豐滿臉笑容的大笑起來，撫須笑道:「好一個武安侯！」

　話音落下的瞬間，周遭的一切再度變換。

　不再是黑白分明的世界，而是

　黑白交融。

　張三豐站在了他的面前，平靜道:「這便是通天之秘！」

　「天人，天人，向前一步是天，向後一步則是人。」

　「但最終還是為人，唯有向上，方能擺脫。」

　張三豐收回目光，看著林芒，笑道:「林侯爺應當聽過，通天境武道強者被人稱之為陸地真仙！」

　「但實則不然。」

　「留在人世間的，才是陸地真仙，而離開的，已是雲端的仙人。」

　林芒詫異道:「莫非真有仙?」

　「呵！」張三豐卻是嗤笑一聲，鄙夷道:「一種稱謂而已。」

　「不過是些練武練的毫無人性的怪物罷了。」

　「他們可算不上仙，這世間本就沒有仙。」

　張三豐伸手一招，眼前浮現桌椅與棋盤，並向林芒做了個請的動作。

　林芒微微詫異，隨即坐了下來。

　張三豐指尖挑起一枚棋子落入棋盤，平靜道:「道家言論中，有跳出三界內外之說，而佛家也有三十三重佛界之論。」

　「正如你剛剛所見，世界分兩極，我們位於下方，在我們頭頂還有一個。」

　「龍虎山的秘境，算是一個破碎的天地，早已失去了它原本的神韻。」

　林芒默然不語。

　他已經聽出了張三豐的意思。

　「飛升真的存在嗎?」

　張三豐看了林芒一眼，笑道:「別想太多。」

　「其實所謂飛升，也就是那回事，不過是世人給其披上了一層神話的色彩。」

　林芒嘴角微動，頗為無語的看了張三豐一眼。

　有些事，肯定沒張三豐說的那麽簡單。

　只能說所處的層次不同。

　在世人眼中，天人之上的陸地真仙，堪稱是世間無敵的人物。

　即便是道家，不也在追求飛升。

　似乎知道林芒在想什麽，張三豐笑道:「看你怎麽理解了。」

　「老道我的飛升，是一種超脫，但世人眼中的飛升，其實只是從一個地方換到另一個地方。」

　「就像皇宮，普通百姓又如何進入，能待在其中的，只有皇帝。」

　「裡面的人想出來，而外面的人想進去。」

　林芒手中動作微微一頓，驚訝的看著張三豐。

　這比喻倒是很貼合。

　「林侯爺，若是你仔細去翻看史書，便會發覺，每逢亂世，這世間總會出現許多英雄人物，江湖之上更是豪傑輩出。」

　「如今的江湖各派，許多都已無大宗師，有些也僅剩下一兩位，近五十年的江湖中，出現的大宗師都不足一掌之數。」

　「但在元末之時，卻並非如此。」

　「有人說時勢造英雄，或許有幾分道理，但也是狗屁之言。」

　林芒嘴角抽了抽。

　張三豐也不在意林芒異樣的表情，笑道:「英雄，無論在什麽時候，都會崛起。」

　「林侯爺不就是典型的例子嗎?」

　林芒澹然道:「張真人過譽了。」

　但張三豐的話也讓他意識到了一些問題。

　五十年的時間，按照江湖的算法，已是兩代人了。

　從十幾歲闖蕩江湖，再到知命之年後退出江湖，算作一代人。

　天賦出眾者，已足以成為宗師，畢竟宗師並沒有悠久的壽數。

　基本五十歲後，氣血就開始衰弱，狀態不複。

　這五十年間，新出現的大宗師，認真算起來，其實也僅有四位。

　這四位，其中兩人出自於少林

　，一人是袁長青，一人是張雲楓，但這二人都不能算是大明江湖之人。

　說起來，這二人多少都與自己有點關系。

　至於少林的二人，以少林的底蘊，倒也正常。

　林芒沉聲道:「還請張真人明言。」

　與其自己猜來猜去，不如直接問張三豐。

　「啪！」

　一枚棋子落於棋盤上，張三豐的神色，在不經意間變得肅然了幾分，語氣多了幾分不同。

　「一個和平安穩的時代都出不了幾個大宗師，亂世又憑什麽出現那麽多?」

　林芒微微一怔。

　張三豐冷笑道:「不過是一群虛偽之人，強行掙脫束縛，來到了世間。」

　「這世道越亂，他們才有機會離開。」

　說著，張三豐緩緩站起了身，隨手拋下棋子。

　瞬息間，四周景象一閃而過，再度回到了少室山的後山。

　二人四目相對。

　張三豐眼中的漩渦在緩緩消散。

　林芒暗自心驚，這位武道神話，還真是厲害。

　他本就修煉精神秘法，深知剛剛的一幕，乃是一種精神幻境。

　但能將他的心神引入其中，讓他毫無察覺，就有點可怕了。

　張三豐看了林芒一眼，飽含深意道:「林侯爺，這通天境，就像剛剛黑白分明的世界。」

　「就看你如何選擇了。」

　望著遠出的寺廟，平靜道:「待在這裡，最終將成枯骨，而學他們，則能活的久。」

　「關於此境，回京後找找劉伯溫所留記載，你自會明白的。」

　這其中的奧妙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說明白的。

　張三豐微微一笑，慈祥的面容上突然露出一絲霸氣。

　一步邁出，禦空而行。

　在這刹那的靜止中，張三豐右掌前探，輕輕拍出一掌。

　刹那間，周圍的一切都仿佛陷入了靜止之中。

　大氣雲層變動！

　如同一座山嶽從雲層之中砸落，墜向虛無之地，浩浩蕩蕩的碾壓而下。

　林芒童孔猛的一縮。

　平滑如鏡面的虛空中，忽然映照出一團璀璨的佛光，如曇花一現。

　一道渾身籠罩在佛光之中，坐落於佛蓮之上的身影浮現。

　平澹的掌印穿透了鏡面，天地之力皆被擠開。

　彭！

　！

　驚天動地的巨響似從那層隔膜內部響起，不斷攀升，最終歸於無聲。

　沸騰的佛光破碎！

　藍天白雲消散， 卻又浮現無數佛光。

　但林芒看的很清楚，先前破碎的佛光是在鏡面之後，而此刻出現的卻是在眼前。

　破碎佛光中，盤坐在佛蓮上的身影翻滾著倒了出去，滿臉怒容，似乎在訴說著什麽。

　雖然聽不見，但林芒覺得應該是在罵張三豐。

　張三豐收回手掌，澹澹道:「罵什麽罵，有種你出來。」

　天空的異象很快消散。

　張三豐低頭笑道:「林侯爺，你的仇人還是留給你吧。」

　話音一落，張三豐留下的殘影緩緩消散。

　林芒收回目光，臉上露出一絲澹澹的笑容。

　這才有點意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