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安妮塔。”埃裡克.弗蘭德開口道,“你總不會覺得我們能跟克蘭特的正規軍隊對決吧。”
海風哪怕在此時也能叫人心曠神怡。自混亂開始便似不知所蹤的威爾教祭司,已經換上了當地居民的服裝,正堂而皇之地站在海岸邊,閉眼感受著海風拂面的觸覺。
軍隊和居民都已經深入了小鎮中,空蕩蕩的海岸上只有沿岸零星幾個守岸的士兵。這些士兵的目標從一開始就不是居民,對於尋常打扮的埃裡克和安妮塔在海岸上都視而不見。
“這些人對居民沒興趣,對我們這些威爾教的信者可就說不準了。我們可沒有跟他們起衝突的能力,等克拉克家的戰利品到手了我們就馬不停蹄地從這裡撤離……威爾海姆那個魔鬼還有什麽手段我可說不準。”
安妮塔死死地盯著小鎮地入口。
海岸邊看不見鎮子裡發生了什麽,但她總覺得從剛剛起,鎮子那邊就傳來了若隱若無的叫聲。
聽到埃裡克提起威爾海姆,她才轉頭看過去,問道:“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死得不能再死了。”埃裡克跳上了一塊從海裡衝上來的小船的殘骸,在船舷上慢慢蹲了下來,“可魔鬼留下的詛咒可不會因為魔鬼的消失而解除。”
“您說的是什麽意思?”
“有備無患的意思。”埃裡克說,“比起這個——我之前讓你準備的東西已經到手了嗎?”
“是。居民們送給了我們差不多六十桶,再加上我們船上的那幾十桶,剛好夠八十桶油……但是,您拿這些是打算幹什麽?”
埃裡克愉悅地吹了聲口哨。
“那個私生子雖然說用關於‘地獄’的情報來跟我結盟,但一旦讓他上了克蘭特軍隊的船隊,我們根本就束手無策了吧。”
“您並不信任他嗎?”
“阿普蘇在上,信任?信任那個把自己父親的皮給扒了的小子?那種死法,就算是對威爾海姆那種人來說未免都殘忍了些。”
“那您為什麽還答應了和他的同盟?”安妮塔開口道,“芬恩克斯山以北出事的那天,您就是去見了他吧。”
“太熱衷於打聽男士的行程可不是淑女應有的愛好。”埃裡克說著,又微微聳了聳肩,“不過你跟淑女也確實關系不大。聽著年輕姑娘,結盟的關鍵不在於對方到底可不可信,只在於雙方能不能達成合理的利益交換——這是門很使用的課程,但看來得等下一次再給你授課了。”
他們說話間,不遠處有兩個人影朝著這邊走來。
安妮塔微微眯眼看過去,那兩人赫然是尼爾斯.克拉克和格雷。
“久候多時了……”埃裡克客客氣氣地對他們開口,接著視線落在了許冬知脖子上不知哪裡來的毒蛇。
“這是?”
“我和尼爾斯少爺有一些分歧。”格雷說,“時間緊迫,只能采取一些非常的手段。”
許冬知微微扭了扭脖子,那三角頭的蛇立馬便衝著他威脅性地吐了吐蛇信子。
“但你還是帶著他,而不是帶著你的姐姐——他很重要,對嗎?”
“確實很重要——特別是對你。”
“怎麽說?”
格雷看著埃裡克,嘴角忽然動了動,露出了一個極為詭異的笑容:“如果你想知道關於‘地獄’跟‘魔鬼使者’的事,那就拚死保護好他吧。”
“這並不屬於我們事先約好的范圍內。”埃裡克說,“我們幫你把威爾海姆.克拉克引誘到石堡,
並且提前向總教會提出救援;而你將威爾海姆與魔鬼使者的秘密告訴我們——保護這位小少爺恐怕不關我事吧。” “教會的救援!”許冬知猛地抬頭道,“他們來了嗎?”
“哪怕再快也得等到明天晚上才能抵達。”埃裡克說,“看來這位小少爺也並不清楚你的計劃啊。”
“那不就來不及了嗎。”許冬知自顧自說,“根本沒有居民能活到明天……”
“你說什麽?”安妮塔猛地抬頭道,“居民們——”
“那本來就是為我們而來的救援,芬恩克斯島的人只能自求多福了。”埃裡克打斷道,“誰讓他們攤上這種領主。”
“祭司大人,這裡到底——”
“安妮塔.弗蘭德教使。認清你的身份——”
埃裡克的聲音猛地沉了下去。
“現在,給我保持安靜。”
安妮塔的指尖就快嵌進她掌心的肉裡,但她終究是沒再說什麽。
“克蘭特的軍隊正在找你們。”埃裡克轉而繼續對格雷說道,“他們應該已經發現威爾海姆失蹤了,現在正在搜捕你們。教會的船還得有一天才能抵達,你想好藏在哪裡了嗎?”
“當然。”
“哦?”埃裡克挑了挑眉,“哪裡?”
格雷指了指他們身後不遠處的克蘭特船隊。
埃裡克向前走了一步,擋住了格雷前進的路線。
“事先說明,我對你們幾個毛孩子之後要去哪裡可毫無興趣——但是,對於不守信的騙子,我可是充滿了熱情。”
“有多熱情?”
“比如……讓他們嘗嘗我所知的所有刀法。”
“威爾神教派還教這個?”格雷問道。
“不,是格林流派。”埃裡克.格林說,“畢竟我祖上代代都是屠戶。”
許冬知望著眼前這個正兒八經的“寒門貴子”,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格雷看起來倒是異常平靜,甚至露出了一個能理解其中笑點的笑容。
“別急,我可沒打算毀約——畢竟我本質上是一個信守承諾的高尚之人。”格雷睜眼說瞎話道,“但是關於‘魔鬼使者’,恐怕得給我點時間從他口裡撬出來相關的內容。”
幾雙眼睛霎時落在了許冬知身上。
許冬知回望過去。他的思緒尚且飄在那場屠殺的情境裡,臉上的空白看起來卻像是若有所思,埃裡克從那張臉上得到了自以為的答案,於是開口道:“原來如此,真正握有‘魔鬼使者’秘密的人是他。”
許冬知心道扯淡。在場的所有人裡面最他媽一無所知的就是自己了。
自己就像個被放進了迷宮的小白鼠一樣,一無所知地四處碰壁。而這些人就站在極高處看著他,想從他身上得到一個突破性的科學理論。
可是小白鼠不能越獄也不能逃走。
許冬知感受著脖子上那一串沉重的冰冷“脖飾”,自己不能大聲說“我知道個屁”,甚至不能搖頭否定。
“但看現在的樣子——他並不願意說。”埃裡克看著許冬知的視線也開始變得熾熱了起來,“真是個自私的小少爺……或許你需要我的幫忙?”
“格林流的祖傳刀法嗎?”
“不。”埃裡克說,“是威爾教流的刑訊法。”
“真是個仁慈的神明。”格雷戲謔道“不過不必了,我會讓他老實說出口的。”
“或許讓我來幫忙會更快。現在時間緊迫不是嗎——還是說你事到如今要說‘這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請你不要傷害他之類的’話嗎。”
格雷面無表情地看著祭司誇張的演繹,半晌冷冷開口道:“受人委托罷了。在事成之前,我不能讓他死了。”
“受人委托?”埃裡克饒有興趣道,“就在這個島上?”
“已經離開了。”格雷聳了聳肩,“一個蠢貨罷了,不勞祭祀大人費心。關於‘魔鬼使者’的事我很快就會從尼爾斯.克拉克的嘴裡挖出來——不必擔心,雖然我現在會先上克蘭特的船,但我不會在告訴你情報之前就跟著船隊逃往克蘭特的。”
“我並不擔心。”埃裡克大笑道,“別說是克蘭特,只要你沒有兌現承諾,無論天涯海角我都會帶著我祖傳的屠刀去找到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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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蘭特的語言並不在許冬知的語言體系之中。他跟著格雷走上了船,對方的士兵立馬把劍對準他們。
格雷忽然大聲地說了些什麽,不遠處便有個頭上盔甲飄著紅毛的士兵走了過來,喝令其他幾個士兵把劍給放了下來。
之後他們又唧唧歪歪了幾句,那個紅毛士兵便帶著他們走進了船艙。
格雷又說了些什麽,那人便離開了。
這幾艘船停靠在海岸邊。
海浪一層一層地掀過,晃得船身格外得抖。船肋之間響起吱磨聲,與船外的水聲交相呼應著。海鳥時而飛過,發出一聲聲穿透力極強的長鳴,在甲板上落下一片片黑色的剪影。
船內尚且空蕩蕩的,大部分的士兵都在鎮子上。而紅毛士兵將他們引進的那艘船看起來也是船隊的核心船隻,不僅比別的更大,而且內部裝潢得也有模有樣。
中心的圓桌邊固定著幾把椅子。桌椅上都鋪著紅色的絲綢,兩側也放著裝飾用的乾花。
格雷和他面對面坐著。
許冬知本以為對方在上船後便會展開對他的刑訊逼供,但事實上對方跟那條蛇一樣,上船之後便突然安靜了下來。
“事先說明。”許冬知開口道,“我知道的比你可少多了,怎麽會進入這個身體,怎麽會變成尼爾斯.克拉克,我都一無所知。更別說連你都不清楚的什麽‘魔鬼的使者’。”
格雷沒有回答,甚至沒有抬眼看他。
“你——”
格雷忽然站了起來。
只見他大步地朝著甲板上走去,許冬知慢了半拍跟上,緊接著便見到對方附趴在船舷便,劇烈地嘔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