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緊貼著額頭滴下,一道混雜惡臭的腥風順著呼吸鑽入鼻孔。
克裡赫拉“看”到了這樣的景象——荒原上的自己,正在和一個體型龐大的怪物對峙。
面對這形狀似羊,有著九條尾巴和四隻耳朵,背上長著眼睛的怪物,他沒有興趣了解這是什麽新奇的品種,隻想著快點逃走。
當他想要邁開自己的雙腿時,才發現自己完全無法掌控身體。
怪物停下腳步,四肢微曲,匍匐著發出低吼,背部的眼睛緊盯著克裡赫拉,已然擺好攻擊的姿態。
殘暴的眼神讓克裡赫拉不寒而栗,釋放出威壓,他用盡全力催動著自己的身體,意識發出的信號卻如石沉大海,毫無反應。
看著眼前毫無動靜的獵物,怪物不再等待,帶著低沉的咆哮向他撲來。
正當克裡赫拉驚懼之時,他僵硬的身體動了起來,卻是向凶獸的方向跑去。他的意識仿佛是一個寄居在這個身體中的看客一般,感受著別人操縱著這具身體。
他感受著腿部肌肉的緊繃與手指緊握著刀把將其拔出的顫抖,感受著手臂揮舞刀刃的迅猛。
白光劃過,怪物被開膛破肚。內髒掉落在臉上的觸感,血液噴湧而出塗滿身軀的流動感與劇烈的腥臭混合著鐵鏽的氣味,各種感官在克裡赫拉的大腦裡擁擠著反饋給他的意識。
強烈的不適感讓克裡赫拉的意識陷入了黑暗。
————
“啊!!”驚恐的尖叫聲在船艙內回響,克裡赫拉喘著粗氣從床上坐起,抬手捂住雙眼,等待著宕機的大腦,恢復正常的工作運行。
“又是那種夢。”克裡赫拉閉上眼睛,屈起手指頂住太陽穴上下揉動,緩解著驚醒給大腦帶來的不適。
從小時候開始,他偶爾就會有類似的夢境出現,無法控制夢境中的行動,作為看客在第一視角觀察著一切,夢境中的記憶在醒來後都模糊不清,讓克裡赫拉無法將它們連貫地串起。
走上甲板,微冷而鹹腥的海風湧入克裡赫拉的肺部,天幕之上,遠處泛起一絲白光,群星閃動已然微弱地不可察覺。
天幕之下,只能聽見海浪的翻湧,以及推動船舶前行的節律。環顧四周,其他人尚在夢境,僅有喬伊在欄杆邊上發呆。他直視著黑潮之下的某個位置,仿佛神遊到浪潮之下,或許是更深之處,直至深淵之底。
“喬伊,怎麽這麽早就醒了。”克裡赫拉出聲打斷了喬伊的沉思,“失眠了嗎。”
“船長好!”
突然到來的呼喊讓喬伊嚇了一跳,看見克裡赫拉後慌張地從趴著的欄杆上跳起,挺直腰板向他問好。
克裡赫拉看著這個第一次出海的新人手足無措的樣子,拍了拍他的後背,示意他放松下來。
“這麽早就醒了,是還沒習慣海上的生活嗎?”看著他眼裡的局促,克裡赫拉用手撐在欄杆上,望著遠處逐漸變亮的點綴著海平面的白線,和他閑聊起來,“還是想回家了。”
“報告,我想早點起來打掃甲板。”喬伊將自己單薄的身軀挺得筆直,大聲回復道。
“放松一點。”克裡赫拉露出無奈的笑容,轉過頭看向喬伊,“我這裡沒必要遵守那些規矩。”
“出發之前,我的母親教導我要忠誠於您,因為您是伍德家的恩人。”喬伊清澈的眼神中透露著與年齡不符的堅定。
他是克裡赫拉在這次航行之前意外招募的。
妹妹的重病壓垮了這個被母親一個人頂著的家庭,
為了掙錢,喬伊隻好出現在在港口的招募集市中,瘦小的身軀在一群黝黑健壯的水手中顯得格格不入。前來招募的人自然不可能做虧本買賣,招一個瘦弱且沒有力氣的水手。苦苦哀求卻被粗暴地推搡開的喬伊正蜷縮著身軀躲在角落的陰影中哭泣時,碰見了前來采購的克裡赫拉。 “您在我絕望的時候拯救了我,還預付錢讓我去給妹妹治病,我會一輩子追隨您,為您辦事的。”
“好好好。“克裡赫拉知道喬伊對此的執拗,也不再勸說,看了看升起的初日,拍了拍他的肩膀向船長室走去,”今天就要回港口了,你馬上就能見到自己的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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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陣陣地拍打著岸邊的礁石,停靠的船隻隨著浪潮搖晃著。
喧鬧的港口張開自己的雙臂歡迎著海外歸來的孩子,維特港作為閃鐸帝國的南方交運樞紐之一,每天都有數不盡的船隻到達或者遠航,晨曦將著名的金色海岸漆成了閃耀的金輝色,喧囂逐漸在清晨的碼頭擴散開來,岸上的商販與水手不停地吆喝著,重物落地的聲音時不時在港口回蕩。
卸下貨物交接完畢後,克裡赫拉並沒有和自己的水手結伴去酒館,送回喬伊後,他在街道上漫步起來。
初雪被掃在道路旁的等待著融化,在晨曦的照耀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老舊的地下排水系統讓雪融水很難排出,只能堆積在道路上混成泥濘。
圓石鋪就的街道兩旁逐漸有了行人,街道兩旁是彼此相連的拱廊,周邊的建築以民居為主,騎樓的聯排式多層房屋,紅瓦白牆相映生輝的古老房屋。
商業中心的城鎮網已逐漸發達起來,圓石道路上時不時能看到載滿貨物的馬車往來。道路以人為尺度,塑造了城市優美肌理,它們就像有機生長的脈絡與血管一般,密布於整個城市。在表面的雜亂背後不可掩飾地都流露著一種整體的、內在的有機秩序。
克裡赫拉慢慢走到了一條覆著陰影的小徑上,屈起指節,叩響了一個破舊酒館的杉木門。
“許阿德斯的深處。“沉重敲門聲中夾雜著不明的話語。
“雙日緩落入平湖。“克裡赫拉壓低聲音回應。
伴隨著卡扣解開的聲音,木門露出一絲縫隙,推開半掩的正門,他跨過門檻走了進去。角落裡穿著騎士裝束的中年人瞥了一眼踏入屋內的克裡赫拉,收回了警惕,又繼續自斟自飲起來。
微醺的店主聽到動靜,抬起頭看了一眼向他走來的克裡赫拉,搖了搖自己的腦袋讓自己酒精麻痹了的大腦轉動起來,取出兜裡的護符攥在手裡禱告起來。
隨著十枚銀幣排在面前的桌上, 緊閉雙眼的店主將護符收起,露出自己黃褐色的雙眸。
“這次還是沒有相應的消息。”店主用粗糙的手指慢慢收集著排在案上的銀幣,“但是有個可能與他們相關的信息。”
克裡赫拉剛跨出的腳在空中停頓下來,轉過頭看向店主,灰暗的眼神裡頓時閃爍著希望的光芒,他壓抑著自己顫抖的聲音問道,“是什麽?“
“有一艘大貨輪在洛德群島那邊失聯,貨輪的老板委托騎士團前去調查,騎士團過了幾天才找到丟失的貨輪。”店主劃亮一根火柴,點燃了雪茄,煙氣在幽暗中彌散開來,讓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那艘貨輪擱淺在島嶼的岸上,但船身卻如同在海水裡泡了許久般潮濕,裡面的人和貨物也不見蹤影,岸邊的沙石上也沒有行走的痕跡,好似一切生命存在的痕跡都被抹去一樣。”
店主忽然停止了講述,深吸一口雪茄,火光在煙霧中忽暗忽明地閃爍著,克裡赫拉急促的喘息聲在屋內回蕩。
克裡赫拉急忙追問,“有那個島嶼的信息嗎,什麽都行?”他又拿出十枚銀幣放在桌上。
店主撇了一眼銀幣,沒有說話,閉上眼睛繼續抽了一口雪茄,吐出幾個漂浮的煙圈。
見狀,他又掏出幾枚枚金幣放在案上,用手指緊緊壓住,凝視著面前的男人。
看見金幣後,店主將雪茄擱置在案邊,轉身俯下在櫃台後翻找著,拿出一張羊皮紙放在克裡赫拉麵前。
將面前的羊皮紙快速收起,克裡赫拉轉身跑出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