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們不必悲觀絕望,事情終究會好起來的。”
“長官,這是什麽曲子?”
人群中走出一位中校,三十幾歲的模樣,身姿很消瘦,戴著金絲眼鏡,眉目有幾分清秀。
軍官製服上貼著姓名牌,他叫溫斯頓。
在諾軍編制中,中校軍銜對應營級指揮官。溫斯頓就是這裡的營長了。
我說:“我看見大家萎靡不振,臨時創作此曲,用以激勵大家。”
溫斯頓搖頭:“現實是躲不開的,終究很殘酷。”
我透過中校那厚重的鏡片,看見布滿血絲的眼球。他似乎很清醒,也很痛快。
“我們並沒有陷入絕境。”
我拍打溫斯頓的肩膀,希望他能振作。
溫斯頓打掉我的手,語氣急促起來,聲音變得很大:
“長官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在巴特利山上就是死路。
“我承認,您的曲子很豪邁,可以激發鬥志,但對於時局,對於我們毫無用處。
“我們不希望因此而死得悲壯些,歷史也不會承認我們死得有一分一毫價值。”
他的話很耿直,很現實,似乎有點打我的臉。
周圍的士兵們都躁動起來,似乎有一團火被點燃,隨時會爆發。
軍樂隊的曲調崩亂了。
衛兵再次舉槍,看了我一眼,又徒勞地放下。
其實我心裡也有些不好受,整個腦袋都要爆炸的感覺,仿佛也有一團火壓抑在我的腦袋裡。
我一把摔下軍帽,大罵道:
“都***是混蛋。司令部混蛋們的命令,我***也不想執行。(***是踏馬的)
“明日一早,我們從巴特利山撤離。
“現在我是第八師的長官,我是你們這些混蛋的老大。司令部不管你們這些混蛋,我管!
“我不會讓你們白白犧牲。”
我先瞪著中校,又狠狠地掃視四周的潰兵。
他們就是混蛋!
……
一直以來,我是一位演技不錯的藝人,為人處世,真真假假遊刃有余。
人品同樣不好不壞,從不奢求高尚。
唯有此刻,當著眾多潰兵的面,我說出“不讓混蛋們白白犧牲”時,卻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演戲,還是發自真心。
但我知道,自己問心無愧。
“混蛋們”在我的“誠摯”的目光下,逐漸低頭。
溫斯頓更逗。他居然鄭重地朝我敬禮:
“長官,撤退並非無能,抗命並非可恥,您的決定是英明的。”
……
至此,軍樂終於融入到營地中,讓人恢復力量。
漸漸地,士兵們麻木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似乎忘記了現實世界的糟糕處境,沉浸在激揚的曲調中,用沙啞的嗓音跟著節拍輕輕哼唱。
我讓他們向被毆打的軍樂隊道歉。
他們照做了,很誠懇。或許是音樂不錯的緣故吧。
沒有歌詞的曲子,總是更讓人接受,更讓人充滿遐想。
溫斯頓感慨著:“長官,您真是了不起呀,如此震撼人心的樂曲,我聞所未聞,仿佛推開了新世界的大門,肩負神聖使命,來到最輝煌成功之所在。
“人生不易,多半淒苦凋零,我是多麽願意忘記,願意幻想啊。
“可惜,我是一位苦難的指揮官,不能沉醉。”
這位身材略微瘦削的中校苦笑著,神情幾多躊躇。
“對了,
溫斯頓中校。聽說你們保留了半個編制的炮,很不錯嘛。” 我覺得是時候收攏人心了,打算勉勵他,拍打他的肩膀。
這次他沒有打掉我的手,而是低著頭,面帶慚愧:
“長官,我們撤退匆忙,所有火炮……都遺失了。”
我愣了,在營地內大致掃了幾眼,確實沒有看到一門炮。
我斟酌道:“你們營,有沒有走散的隊伍?”
“沒有,長官。我營除傷亡人員就近遣散外,剩下作戰人員都在這裡了。”
溫斯頓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您應該知道,我們炮兵營卡車多,放棄輜重後機動性還行,建制保存最完整。”
亦如華萊士的那個炮兵營,可以全員乘卡車摩托化機動,速度之快,非其他部隊所能比擬。
我不動聲色,後背卻冷汗直流:“第22旅怎麽可能有兩個炮營。”
我讓軍樂隊繼續演奏,自己則匆匆告辭。
我找到一個僻靜的山頭,讓衛兵召集第23旅的原班指揮官,開秘密會議。
荒野的晚風淒冷,我望著腳下隨風搖擺的雜草,心想自己同它們無異,都是難以安穩的遊子,一時間許多悲涼。
不久人員到齊,我克制感情,進入工作模式:“華萊士中校,你的判斷很正確,第23旅炮兵營確實有問題。”
我簡要講述遭遇,並向之前誤會華萊士表示歉意。
華萊士說:“長官的顧慮更加全面, 對方既然有炮,指揮部位置多半暴露。我們再待在那裡,實在太危險了。”
門德爾狠狠地拔了一株草,面目猙獰:“有半數火炮的那個,一定是塞軍趁亂滲透進來的人。”
我看著他手裡的草,心裡莫名的別扭,感慨命運終究是不同的。
魯伯格說:“長官,穩妥起見,我建議對指揮部的人秘密安排撤退。
“同時,從第23旅原班人馬中分出兩個戰鬥隊,分兩路同時向兩個可疑炮兵營靠攏,應對突發情況。
“門德爾中校領一隊,華萊士中校領一隊。”
這兩位營長,是第23旅僅存的兩位中校營長,第三步兵營長確定陣亡,其余失蹤。
“也好,盡快找些能識別這兩個旅軍官的人,讓他們對在巴克利山駐扎的所有隊伍,進行接觸篩選。”
巴特利山像一個巨大的堵塞漏鬥,什麽東西都一股腦地兜住。
截止當前,這裡已經聚集七千多兵員了,其中大半不隸屬第23旅,是些打散打殘的營連排級單位,零零碎碎分成三十幾股。
這種情況,建制極度混亂,我們只能以第八師指揮部的名義籠統管轄,根本做不到統一而有序的指揮,甚至人事不明,也就難以保證混入巴特利山的部隊絕對可靠。
秘密會議很快結束,眾人散去,執行各自的任務。
很快收到消息,沒有炮的那個炮兵營,確定是真的;有炮的那個炮兵營,確定是假的。
分辨明晰,兩支剛準備好的戰鬥隊,同時往偽炮兵營方向靠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