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雷動青蒼,風行雲聚,天色暗了下來。
沙沙雨幕灑在一望無際的江面上,視野盡頭可見幾艘船舶時隱時現,沿江兩岸的城鎮也逐漸亮星星點點的燈火。
夜驚堂身著水雲錦質地的黑色公子袍,腰懸佩刀,手持油紙傘站在船頭;背後的甲板上,裝滿了布匹、茶葉、瓷器等雜貨,以油布遮蓋,兩個紅花樓門徒正在栓緊繩索。
前天從江安碼頭出發,已經沿著清江晝夜航行了兩天,明早便能抵達位於雲州邊境的西王鎮。
這世道沒什麽娛樂設施,在外跑船是個辛苦活兒,每天除開來回巡視以免貨物掉落、觸礁,就是在甲板上練習武藝。
三娘雖然也在船上,但船上有六個扮做力夫的樓中門徒,她作為女掌門,得保持高手姿態,打扮的風嬌水媚出來瞎扯不合適,一直都和秀荷待在艙房裡。
從京城到西王鎮的江道,是京城貿易來往的主要航道,來往船隻密集,時刻能看到巡視的水兵船隻,按理說非常安全。
但夜驚堂觀察兩天后,還是覺得有些不對,他站在船頭往後眺望,可見背後有一艘小商船,距離約莫兩裡,看不清字號,開口詢問道:
“李澗,後面那艘船是誰家的?你可認識?”
在貨物堆旁栓緊油布的年輕兒郎李澗,是香主李三問的孫子,硬算輩分的話,和夜驚堂算同門師兄弟。
李澗帶著個竹質鬥笠,聞言來到跟前,探頭打量,看不太清,就跑進船艙,拿了個銅製的圓筒過來,拉開後湊在眼前打量:
“嗯……打著張字旗號,未曾見過,估計是跑雜貨的小商賈……”
夜驚堂瞧見銅製望遠鏡,微微一愣,拿過來打量幾眼前後鏡片:
“你還有這東西?”
李澗瞧見夜驚堂意外的模樣,露出得意:
“驚堂哥沒見過吧?此物名為‘千裡鏡’,近年才在北梁那邊流傳開。”
夜驚堂對望遠鏡肯定不陌生,但在這個世道確實是第一次瞧見。他拿起望遠鏡看向後方,卻見是一艘小貨船,滿是雜貨,有個帶長槍的鬥笠漢子,在船上遮蓋防雨的油布。
距離兩裡,難以看清鬥笠漢子的面部細節,夜驚堂觀察片刻後,就把望遠鏡還給了李澗:
“這艘船不對勁兒,前天出發,就吊在屁股後面,距離不遠不近。按照以前走鏢的經驗來看,大概率是在踩點,準備找機會劫鏢。”
“驚堂哥別疑神疑鬼,這段水路每天有幾千條船往返,有同路的船太正常了,可能是看我們船大,才刻意走在一起,求個安穩。”
李澗說到這裡,收起望遠鏡,又示意船上的師兄弟:
“再者,那艘小船上最多三五人,咱們樓主可就在船上,西王鎮還有兩位宗師、十一個堂主、百余香主等著。我還真不信,江湖上有人敢劫紅花樓總舵。”
夜驚堂想想也是,搖頭笑道:
“職業習慣,看來是我多慮了。不過小心使得萬年船,後面那艘船還是輪流盯著,一旦行蹤有異樣,立刻示警。”
“驚堂哥放心,這點心眼我還是有的。”
夜驚堂交代完後,和紅花樓門徒換班,來到了商船後方。
作為貨船,居住環境談不上好,船尾的艙室只有四個房間,其余人都得住在甲板下面。
夜驚堂進入船尾,隱隱便聽到房間裡傳來聲響:
“嘰嘰嘰~~”
“嗯哼哼~~”
鳥鳥發瘋和女子的哼唱聲。
夜驚堂嘴角輕勾,走到三娘的門前打量。
哪怕是‘船長’的房間,空間也不是很大,乾淨素潔,裡面放著一張板床和桌椅,窗戶開在船尾,可以看到後方的情況,除此之外再無特別之處。
鳥鳥可能是在船上憋瘋了,此時正在床鋪上來回打滾兒翻跟頭。秀荷則坐在旁邊,笑眯眯看著。
三娘穿著露出半截潔白小臂的輕薄夏裙,坐在銅鏡前,手裡拿著妝盒,慢條斯理畫眉。
本來水靈靈的杏眸,在精心勾勒下,看起來英氣了幾分,專斬少年郎的誘人紅唇,顏色也變得很淡。
容貌依舊是那個容貌,但看起來很嚴肅冷酷,有點凶,嗯……頗有靖王的感覺,但吃虧在身高上,沒東方笨笨那麽有氣勢。
“三娘,你怎麽把自己畫成這樣?”
“夜少爺。”秀荷連忙起身,搬來座椅,又去倒茶。
裴湘君把妝盒放下,回頭揚起臉頰:
“好看嗎?”
夜驚堂在椅子上坐下,仔細打量美豔臉頰:
“三娘怎麽畫都漂亮,但這個妝容,嗯……我覺得有點凶。”
“哼~”
裴湘君拿起鏡子打量:“人靠衣裝,要去會見各大堂主,要是溫溫柔柔一點氣勢沒有,怎麽壓住場面?”
夜驚堂恍然。
在船上也沒啥事兒,裴湘君折騰片刻後,可能是來了興致,起身走到夜驚堂背後,解開他的黑色發帶,讓一頭長發披散下來:
“我給你也打扮一下。”
秀荷對這事兒相當感興趣,連忙跑了過來:“我來我來……”
夜驚堂打扮向來乾淨簡潔,並不怎麽注重,見兩個女子有興致,倒也沒拒絕,腰背筆直坐在凳子上,仍由三娘和秀荷折騰。
裴湘君則手持眉筆,貼身描眉,離的很近。
夜驚堂正襟危坐,本來心無邪念,但三娘附身湊在跟前,紅唇距離不過尺余,明顯能感覺到溫熱鼻息吹拂在臉頰上。
呼~~~
夜驚堂起初眼神澄澈,但慢慢就感覺有點不對,想往後靠一些,但背後就是水靈靈的秀荷,往後靠估計得枕在秀荷胸脯上,進退兩難之下,只能目不斜視,看著在旁邊歪頭打量的鳥鳥。
裴湘君也發覺了夜驚堂‘羞澀’的反應,嘴角露出若有若無的笑意,倒也沒說什麽,只是抬起左手,用水袖遮擋住鼓囊囊的衣襟,以免夜驚堂不自在。
就這麽忙活半天后,兩人終於完事兒。
夜驚堂從嫐的兩麵包夾之勢中解脫了出來,暗暗松了口氣,拿起銅鏡打量——頭豎玉冠、眉鋒如刀,不苟言笑的情況下,自帶三分邪魅,看起來就像個心理變態的瘋批公子,男女通吃那種……
“呃……”
夜驚堂一言難盡。
秀荷眼巴巴打量幾眼後,撓了撓頭:“少爺好像沒以前好看了,但還是好俊~”
裴湘君也感覺自己不會給男人化妝,悻悻然道:“底子太好,再打扮只能畫蛇添足,還是算了吧……”
正說話間,裴湘君眼神微動,看向了窗戶。
外面已經下起了大雨,天色也黑了下來,黑洞洞的江面只能看到極遠處漂浮的幾點船燈,除此之外再無半點動靜。
夜驚堂見此,手按刀柄來到窗前,掃視商船後方的江面,但雨勢太大江面起了些許波濤,環境太複雜看不到什麽東西。
“怎麽了?”
“水聲不對。”
裴湘君在裴家待了多年,沒少外出跑船,航行經驗比陸上走鏢的夜驚堂豐富太多,提醒道:
“方才船尾右側十丈開外,有東西在水面遊過,不是江豚,就是有江湖人暗中靠近。”
夜驚堂手按刀柄,目光專注審視江面:
“我下去看看?”
“發現窗口有人,高手就已經知道打草驚蛇,早就跑了。在清江偷盜商船的水鬼不少,估計是看我們船大,想來打秋風,不用搭理,晚上多注意即可。”
夜驚堂本想留在屋裡,徹夜貼身保護三娘,但轉念一想——三娘看起來溫溫柔柔和林黛玉似得,實際能倒拔垂楊柳,真有賊子殺上船,三娘保護他還差不多。
因此他也沒開口惹三娘白眼,轉身告辭回到了隔壁的房間,躺在床上,刀不離身,注意著商船周邊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