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燕兒跟江瑩瑩從酒肆的廚房泡來兩大壺茶水,十人喝上,解起渴來。
一杯茶水喝過,白玉天小聲問道:“馮大俠,你們這次南下,真的隻為遊歷江南的好山好水嗎?還是有著其他的想法?”
馮萬裡接過弟子幫他斟好的茶杯,叫走弟子,喝了一口茶水,答話道:“前些日子,有個消息傳入碧落湖,我師父聽後極為震驚。我大師兄為了探個究竟,便邀我一同南下,身為師弟,那有推脫之理。”
白玉天隨口問道:“什麽消息?”
馮萬裡答道:“消息裡說,一個二十出頭的少年,隻用一掌,就擊斃了嵩山棄徒大金剛掌至善和尚,還不是偷襲暗算,武功之高,讓人匪夷所思。”
白玉天微微一笑,說道:“那至善和尚的大力金剛掌,可說是已練至爐火純青,甚是厲害。不過他性子暴虐,急著置我於死地,疏於防守,才讓我有機可乘,攻了他個措手不及,不是哪能一掌將他製服。”
馮萬裡道:“公子武功,雖未臻至化境,卻也超出至善和尚不少。一旦交上了手,他至善就算沒給你可乘之機,要想全身而退,怕也是難如登天。”
白玉天微微笑了笑,說道:“馮大俠,我純陽門向來一脈單傳,從未為了聲望在江湖上招搖撞騙,活動范圍也隻限於長江流域,跟身處西北的你們可說是秋毫無犯。你們奔著至善和尚之死一事而來,查明事情屬實也就夠了,你師兄程萬鵬何故一心想著至我於死地?”
程萬鵬苦苦一笑後說道:“白少俠,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早已成了人們習以為常的共識了。於一般人而言,登上了高處,不管才德配不配位,也不想被人輕易的拉下來。土話說的好,上山的兔子不要囔,下山的兔子一碗湯。那些貪戀高位的人,要想不做那下山的兔子,成為他人的盤中餐,自然心存幻想,認為及早消滅一切潛在的威脅就是未雨綢繆。”
白玉天激憤地說道:“馮大俠,所謂天命無常,惟有德者居之!一個王朝,一個門派,要想求個長治久安,不被他人輕易取代,該做的,是不停地完善自我,惠澤於人,而不是想方設法去戕害或扼殺新生力量。從夏商周開始,到今日的大宋,中原王朝已多次易主,一個權傾天下的王朝都如此,何況一個江湖門派呢!”
馮萬裡歎息道:“白少俠,誰說不是呢!可聖人歸聖人,庸人歸庸人。聖人可以濟世為懷,可以向天問道,可以從自身的才德上下功夫;庸人則不成,除了止步不前,就是畫地為牢,誰比自己強,就把誰當成潛在的敵人,欲除之而後快。”
白玉天憤然道:“世上之人,誰又不想前進一步,完美無缺地施展自己的人生抱負。社會之所以進步,不過是英雄不問出處,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若比你強就是敵人,就得消失,那朝廷開辦學堂,工匠收徒授藝,豈不是沒事找事,多此一舉!”
馮萬裡自問跟白玉天想的一樣,言語間也沒什麽好爭辯的,喝起了茶來。夏陽炙熱,汗流不止,喝水解渴才是正事中的正事。
白玉天受其感染,也喝起水來,解了渴後,轉換話題,問道:“馮大俠,你可聽說過一個叫屠龍會的邪惡組織?”
馮萬裡靜了靜,想了想,輕聲回話道:“白少俠,你可能問錯人了,鄙人真的從未見過什麽屠龍會。”
白玉天微微一笑,道:“不瞞馮大俠,自從在黑虎寨見過後,晚輩還以為你們此次下江南,
跟屠龍會一樣,是為了龍威鏢局押送的這批官銀而來。” 馮萬裡說道:“搶奪官銀,形如造反,屠龍會一個小小的幫會,就算借給它一百個膽,也不至於猖狂到如此地步吧!”
白玉天輕輕一笑,道:“馮大俠,據我所知,屠龍會於江湖武林橫行無忌,無惡不作,還通敵叛國,相幫黨項人對抗大宋,簡直猖狂至極。你們碧落湖立身西北,難道真就一丁點都沒聽人說起過?”
“白少俠,世間大才,大都自認為有非凡之能,一身才學若不能盡數施展出來,一生有如白活。人各有志,若不能將其全部處置了,聽說了能怎樣,沒聽說又能怎樣!”馮萬裡苦澀著臉,感歎一聲,朗朗說道:“五丁仗劍決雲霓,直上天河下帝畿。戰罷玉龍三百萬,敗鱗殘甲滿天飛。”
四句詩兒氣勢恢弘,語出驚人,讓人聽後,莫名其妙地覺得作詩之人性情豪放、胸懷坦蕩,絕非泛泛之徒。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白玉天雖不喜歡這樣的詩句,卻也難以做到不被那英雄之氣所感染,不自覺地接了下來。
喝了一口茶水後,接著說道:“馮大俠,你這詠頌雪花,堅定禍亂天下的決心,跟黃巢詠頌菊花,樹立改天換日的志向,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禍害的都是千千萬萬的勞苦大眾。不過,有才歸有才,不管是禍亂天下,還是改天換日,都不過是一人之壯舉,如若不能代表天下勞苦大眾的心意,實不可取。”
馮萬裡輕輕哼笑一聲,喝了口茶水,道:“白少俠太看得起我馮某了。我馮某一介草莽武夫,那有這等雄才大志,不過是無病呻吟,唱和了一下他人的詩作罷了。”
白玉天一驚,快語道:“何人如此心志遠大,敢跟黃巢一爭高下?”
馮萬裡輕聲答道:“華州華陰縣一個書生,姓張,名元,參加科舉,累試不第,自視才能難以施展,遂決心叛宋投夏,現任李元昊的軍師兼中書令,位極人臣,名聲煊赫西北,大為邊患。”
“哎!”白玉天輕輕惋惜一聲,道:“如此大氣、豪氣,還充滿俠氣的詩作,卻配上了一個時運不濟、懷才不遇、恃才傲物的張元,真是大宋朝廷之福,大宋百姓之禍。”
馮萬裡也跟著歎息道:“誰說不是!要想有個抱負伸展,上層人,除了科舉及第,還有祖輩恩蔭;下層人,除了科舉,就是軍功,否則就只能佔山為王,聚眾造反。可又有幾人能像漢高祖那般好命,一朝功成萬骨枯!”
白玉天道:“可就是再懷才不遇,再恃才傲物,再憤懣不平,再牢騷滿腹,也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而通敵叛國,做這民族的罪人。這千千萬萬的大宋百姓又沒有得罪他,何至於這麽狠心將千萬同胞架到火上烤,漠視家國情懷。”
馮萬裡見白玉天有些孩子氣,哼笑道:“白少俠,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世間又有幾人狠不下心呢!皇帝的三宮六院靠誰?當官的三妻四妾靠誰?為商者的山珍海味靠誰?就連左鄰右舍見到別人家的瓜長的好,都想去咬上一口,就別說張元那種怨天尤人的可憐之人了。”
張燕兒提著茶壺走來給兩人加茶水,聽到“可憐之人”四個字,好奇地問道:“馮大俠,什麽可憐之人啊?”
馮萬裡答道:“我是說張元沒通敵叛國之前,也是個可憐之人。”
“都通敵叛國了,以前就是再可憐,也可憐不起來了,留給他人的,只有可恨,相當的可恨。”張燕兒給兩人加滿茶水, 輕輕一笑,走了開去。
白玉天微微一笑,端起茶杯敬向馮萬裡,道:“馮大俠,那張元到底是個怎麽樣的人,不妨詳細說說。”
馮萬裡喝過茶水,道:“我也只是道聽途說了一些,做不得準的。”
白玉天笑道:“我現在不就是道聽途說嗎!”
馮萬裡呵呵一笑過後,慢慢說道:“張元從小聰穎好學,精文通武,自認身懷經邦濟世之才。可時運總是不濟,科考屢試不第,卻也屢敗屢戰。
景佑元年,舉辦甲戌科,張元再次參加科考,結果還是落榜。
回家鬱悶一段時間後,張元覺得自己才華滿腹,不能老死村落。見西北黨項人崛起,擾亂大宋西北邊境,決定從軍,為邊關將領出謀獻策,勘定西北叛亂,報效朝廷。跟兩個朋友興致勃勃來到邊關投軍,沒成想邊關將領卻瞧不起他們三個落魄書生,認為是他們癡心妄想之輩,毫不客氣地將他們趕出了關城。
科舉屢試不第,邊關建功立業無望,張元等人心中難免有著怨言。回到家中,為了宣泄心中憤懣,做了一些有違禮法之事,卻被華陰縣令抓去狠狠地打罵了一頓。
你要知道,大宋是捧著讀書人的,張元等人受到地方縣令如此虐待,可說是丟盡了讀書人的尊嚴。一個志向遠大、恃才傲物的張元,哪能接受得了這種現實,對大宋朝廷有了徹底的失望。
橫行西北的李元昊為了立國,跟宋、遼平起平坐,求賢若渴。張元看出李元昊將來必成氣候,於是投奔而去,隻為實現自我抱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