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閉上眼睛,將耳朵豎了起來。
我的注意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專注,我甚至能聽到窗外風吹起了一個塑料袋的聲音。
細細凝神,我能感覺到那是一個乾脆面的包裝袋,裡面有吃剩下的乾脆面殘渣,但應該不多,裡面還添加了調料包,麻辣的。
我的感官變得極其敏銳,就像是我們可以很輕易的從一個人的腳步聲判斷出是誰那樣,我能夠在幾十道寫字聲中,準確找出哪一個是屬於楊勇。
別人寫字的時候是:唰……唰唰……唰唰唰……
楊勇是:唰唰唰唰唰唰……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是十幾秒鍾?我心中卻仿佛是度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
我聽到那馬不停蹄的寫字聲戛然而止,緊跟著有人罵了句髒話,那是楊勇。
“徐強。”恍惚之間,我隱約感覺有在叫我的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精神過度集中之後產生的後遺症,此刻我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聽不到,像是被人下了蠱一樣,大腦一片空白,心中一陣茫然。
我不再對第一個回家抱有任何幻想,我現在隻想放學鈴早點響起,我好拿著作業回家寫。
李志豪清了清嗓子,湊在我耳邊,用力吼道:“徐強你睡著了嗎?楊勇在叫你呢。”
楊勇?多麽可怕的一個名字啊。
他真的會揍我嗎?他揍完我是不是再也不和我玩了。
我想起以前楊勇也揍過我,那時我和他發生了口角,他讓我以後不要再從他家門前路過,不然見我一次打我一次。
那是我上學的必經之路,幾天的時間裡我都刻意和楊勇錯峰出行,路過他家門口的時候也是像賊一樣,慌慌張張的小跑而去。
最後我們是怎樣和好的,我也記不太清了,總之那段時間我過得一點也不開心。
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我倒吸一口冷氣,像是被人拿槍指著腦袋似的神經緊繃。
“喂,老師來了!”見我沒有反應,李志豪對我下了狠手。
聽到這四個字,我立馬端正了身姿,幾乎是條件反射,認真道:“志豪,這道題怎麽做呀?”
話一出口,我就知道這個問題有多蠢了。
這是語文課,而我卻問了一道數學題,並且問的還是數學全班倒數第一的李志豪。
“老師沒來,楊勇叫你呢。”李志豪眯眯眼,面帶微笑。
如果李志豪長大後的願望是做一名郵差的話,我想他一定業績特別好,特別的敬業。
他一定會把信件送到人們家裡,遞交到主人手上,然後幫忙拆開,倒上一杯茶,讀給人家聽。
“再騙我老師來了,信不信我把你卷筆刀扔了!”
我內心的愁苦和壓抑轉為憤怒,撒在了我最好的同桌身上。
“你不會的。”
李志豪對我挑眉,露出陽光率真的笑容,他對我們的關系如此信任。
我調整好心態,鼓足勇氣,硬著頭皮面對楊勇,我顫抖著聲音問:“楊……楊勇,你找我嗎?”
我想楊勇即便是想要揍我的話,在聽到了我可憐無助的聲音之後,他也一定會手下留情。
“徐強我把你的鉛筆弄壞了。”楊勇拿著鉛筆,歉仄地看著我。
等等。只是……把我鉛筆……弄壞了嗎?
事情的發展讓我出乎預料,我意識到事情也許沒有那麽糟糕。
也許不過是我做賊心虛而已?楊勇似乎沒有根本沒有察覺是我給的鉛筆出了問題。
片刻後,我的嘴角逐漸上揚,喜出望外。
不就是一支鉛筆嘛,壞就壞了,怎麽還麻煩勇哥你親自和我說呢,真是見外了。
事實上我知道楊勇借東西從來是有借無還的,所以借東西給他的時候我們都很謹慎,每次都是抱著扔就扔了的心態,權當丟掉了。
我知道這次要不是鉛筆中途壞掉,我也不會看到它的全屍。
“沒……沒關系,我還有好多呢,那支送你了,那個……使用過程中有問題的話,隨時找我反饋,我……我給你換新的,”
我語無倫次,極力安撫楊勇的情緒,表現得像是一個因賣了劣質鉛筆而心虛的黑商。
楊勇說:“徐強你真好。”
“沒有沒有沒有。”
楊勇以為我是在客套,其實我是在說真沒有。
為了減少我的愧疚,我拿過李志豪的卷筆刀,主動請纓道:“我幫你削一下吧。”
李志豪眼前一亮,看準時機一把奪了過來,朗聲道:“我來!”
接下來李志豪像是給手槍換彈匣那樣,熟練地按住按鈕,把鉛筆放入刀夾固定,他一邊轉動手柄,一邊開心地說:“唉,我這一節課啥也沒乾,淨幫你們傳話和削鉛筆了哈哈哈。”
這天放學我又和楊勇一起回家了,我們背著書包並肩走著,早已將課堂上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我們一路上捉麻雀,抓蝴蝶,跑得滿頭大汗;我們手裡握著在路邊撿得樹枝,把沿路探出頭的花草一一斬斷,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回到家的時候,我看到老媽正在門口打麻將,因為牌技超群,她的身後圍了一群觀眾,然而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我放學了。
我跑進家門的時候,家裡面站起來和我一樣高的大黃狗聞聲疾奔而來,對我表示了熱烈歡迎,一下子把我按趴在了地上……
我不和狗一般計較,我知道我也打不過它。我抬頭一看天色還早,便匆匆丟下書包,又匆匆跑了出去。
後來我也不知道自己跑來跑去的都在玩一些什麽,竟是太陽落山了也舍不得回家。
這是我人生中對春天的第一個記憶:有花,有草,有蝴蝶,有夕陽,有我最好的朋友,還有門口打著麻將不著急做飯的、尚未衰老的母親。
直到很多年後我才意識到,原來這是我一生中最富有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