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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少年低頭飛翔》第2章
  老爸穿上他的人字拖,啪嗒啪嗒走到院子裡,我下意識向後退了兩步。

  他站在核桃樹的陰涼下,粗糙的手從口袋裡摸出一支煙來,眯著眼睛望著南面明亮耀眼的天空,一口氣吐出了十幾個煙圈。

  “這件事說來話長,得從我的爸爸……”

  說到“我的爸爸”這四個字的時候,他停頓了一下,看著我的眼睛道:“也就是你的爺爺,開始說起。”

  我點頭重複他的話:“你的爸爸,也就是我的爺爺。”

  老爸很滿意,深深地嘬了一口煙,又一口氣打了三個噴嚏。

  那是一個漫天飛雪的冬天,屋簷下結著冰棱。

  在生產隊長的組織下,各家各戶上到九十九,下到剛會走,人口遷徙一樣冒著嚴寒前來大隊抓鬮分田。

  有的抄手站著,有的隨便拿塊石頭坐著,隊長幾分鍾的開場廢話被大家打斷了好幾次。

  “凍死老子了,趕緊的!”有人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地大喊。

  大家跟著一起哈哈哈地附和,比村子裡放電影還熱鬧。

  那個時候我的爺爺三十歲,儀表堂堂,年輕力壯,這個在黃土地裡長大的莊稼人,竟似乎比早些年城裡來的知識青年還顯得有氣質。

  我的爺爺是這個落後的村子裡為數不多的講究人,有多講究呢?

  哪怕我家院子裡被柴火和雜物堆得沒有落腳地方,生活苟且的只剩下偷生了,我的爺爺仍不會忘了養一盆花放在最顯眼的地方;

  我的爺爺還喜歡喝茶,我的爺爺喝茶的時候很慢,他總是一口一口嘬著品嘗,那樣子好像是在用舌頭細數茶裡有多少個微生物,以及是否含有營養所需的鈣鐵鋅硒維生素。

  不緊不慢,不慌不亂,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這些詞都是用來形容我爺爺的。

  這天上午,當我爺爺刮好胡子盛裝趕到大隊的時候,抓鬮已經結束了,只剩兩張被人看過又丟棄的紙條還放在箱子裡,上面寫著我們村子南面兩塊爛地的名字。

  就在我的爺爺罵罵咧咧簽字認領的時候,一個頭髮像鳥窩一樣的男人出現了。

  這個男人就是楊國富,楊勇的爺爺。

  他匆匆忙忙地趕過來,然後與我的爺爺一起,將僅剩的兩塊爛地認領了。

  我的爺爺原本滿臉沮喪,這時候突然笑了起來。

  “真是個蠢蛋!”他罵了一聲,然後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從此我們兩家的土地便緊緊地連在一起,冬去春來,秋歸夏至,故事就這麽開始了。

  差不多是十年前,這個時候我的老爸和楊勇的老爸都還沒有成家,兩人還都是十七八歲的年輕小夥,都是莊稼地裡的一把好手,每日低頭不見抬頭見,平日裡務農的時候有說有笑。

  矛盾的開始是這樣的:某年夏天麥收的時候,我勤勞的老爸早早磨好鐮刀,為了避開白晝裡的烈日,他凌晨四點多鍾,天還沒亮就抓緊時間趕到了地裡割麥子。

  我的老爸是勤勞的,可眼神似乎不太好使。

  他悶著頭,彎下腰,鐮刀一帶,誰都不愛。等天亮以後回頭一看,楊勇家的麥子已被他誤傷了一大片。

  此時老爸的心裡比做了賊還要虛,怎麽跟楊勇家解釋呢,人家會信嗎?

  就在這個時候, 他慌不擇路,急中生智,揮起鐮刀將錯就錯繼續割了下去。

  老爸覺得反正早晚是割,

不如就將功補過幫楊勇家出這一份力,到時候好好解釋一下,按量賠給人家,這事也就這麽過去了。  可就在老爸加快速度將功贖罪的時候,楊勇的老爸居然破天荒起了個大早。

  他拿著鐮刀站在地頭,看到我老爸正在心無旁騖的瘋狂收割。

  這一下人贓並獲,眼見為實,怎麽都解釋不清了。

  楊勇的老爸二話不說,一拳把我老爸乾倒在地,打得他鼻青臉腫,鼻血橫飛。

  這時候老爸的委屈和憤怒到達了極點,他懶得再跟楊勇老爸廢話,握緊拳頭便迎了上去。

  “你這狗日的,狗娘養的,我才晚來一會兒你就這樣了?!”楊勇老爸一邊動手一邊破口大罵。

  老爸啐了一口唾沫吐在楊勇老爸臉上,毫不示弱地罵道:“我草你媽的,你來早了!”

  兩人在一塊纏打了很久,在旁人的勸解下,臨了分開的時候,楊勇老爸突然一個回馬槍,一腳飛踢迎將上去,直踹得他猝不及防,踹得他一個狗啃泥,踹得他滿地找牙。

  這一腳讓我的老爸怒氣更盛,進入了狂暴狀態,他站起身就要跟楊勇的老爸血拚,最後是幾個村民一擁而上把他們拉住,才製止了悲劇的發生。

  “老楊這人呀,”老爸松了松緊握的拳頭,“格局太小了,記仇記一輩子呀。”

  我現在終於明白,楊勇之所以要力壓我一頭,原來是父輩的希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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