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手電筒的光,撒不多凝神戒備,試探方位。探到東邊一處角落,猛的竄動出一個人影來。是一個年近半百的滄桑老人,也是其中一位裝卸工人。他背對過去,操著家鄉口音嘀咕道:“刺眼啊,不要打光。”
撒不多緩緩靠近,才清晰的看見這位被生活榨幹了軀體的老人,眼部血紅。多半是短時間內高強度作業才導致急性眼充血。而他身上穿的,正是威龍的工作服。裝卸工中還有不少同款著裝的工人都徘徊在附近,用手擋著強光。撒不多掃視一周,關掉手電筒,才弱弱道:“勞駕問一句,你們是“滾動紅塵”的受害者嗎?
果然,一提到“滾動紅塵”,所有人都齊刷刷轉過頭來,接連回答道:“是,是。”
撒不多直白問道:“那你們知道“滾動紅塵”的主機是哪一台嗎?”
一個來意不明的小姑娘,開局就問主機,其他人自然不敢回答,假裝沒聽見,頗為尷尬。只有那位滄桑老人指了指對面,道:“那邊,有台雙幣孔遊戲機,可能就是。”
撒不多追問:“雙幣孔?投的是什麽樣的遊戲幣?”
滄桑老人道:“還是普通幣,好像多了個幣量升級。”
撒不多頷首道:“好的,謝謝啊。”當即興致勃勃的向主機方向走去。
“滾動紅塵”所有線上用戶提交操作申請,都是通過工作人員代為投幣至這三百台線下機器來實現交易的。線上線下是一樣的用戶體驗和操作結果。只是不知這麽多台設備中,竟然有一台主機,還可能操控著其它所有遊戲設備。若不是霸威龍跑路,恐怕沒人會在意“雙幣”這個細節吧。
威龍電動城在EJNQ開了幾十年,積累的用戶除了當地居民,還有大量線上玩家。其動感體驗、音畫質量和安全系數在整個遊戲界都是數一數二,深受廣大用戶信賴和喜愛。霸威龍更是被稱之為電動界霸主,年年登上荼毒青少年斂財榜榜首。領獎時,那獨霸一方的神氣樣子至今仍令人記憶猶新。
時人都是通過資產和名氣來判斷一個人的安全系數和可靠性。人人都道是霸威龍豪車百輛,房產無數,連幾大集團都要靠其提供租賃服務,得以正常運營……這麽牛癟的人物,區區遊戲怎麽可能耍賴?殊不知都是道聽途說,半真半假。
有錢是真有錢,至少比普通老百姓好個千兒萬八倍,單看那高端大氣上檔次的遊戲裝備就知道,台台下了血本。開闊的操作台中央,立著一塊碩大的液晶顯示屏,看個宅家小電影都足以,竟然只是用來彈出操作提示,令人嘖嘖。
唯獨主機落滿厚重的灰塵,有些破敗和毀損。撒不多拿出龍紋銅牌,卻怎麽也對不上投幣孔,無奈自語道:“按道理來說,騙局開始於一周前,正是它們大派用場,頻繁被使用的時候,怎麽會髒成這種樣子,也沒人清理一下?”
不知何時,滄桑老人也跟了過來,抱怨道:“那幾天,我們都被吵磨成啥樣子了,哪還有這閑功夫打理機器?”
一個不屑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想從我酬家眼皮子底下順東西,簡直是癡人說夢。”原來是芳猷甩著兩個花膀子,洋洋得意的進來了。
EJNQ本就不大,三百台機器也不是個小數目,搬來搬去總會鬧出點動靜,留下點蛛絲馬跡來。吃了一頓憋,進來肯定沒好話,芳猷瞅著所有人狠狠道:“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狗東西,自己的活不好好乾,竟然著急忙慌跑來投奔新主?殊不知“他”都要靠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斂財了,
哪還有心善待你們?更何況你們這般沒有定性,哪個主子敢用?今個就把話撂這了,凡是在姑奶奶手底下耍小動作的,一個都別想好過,給我往死裡打。” 身後跟進來一群黑衣保鏢,聞言立刻躍躍欲試,讓原本冷清的廠子一下子吵鬧起來。撒不多無意間掃了一眼方澄,除了一臉的淡定從容,還露出些許滿意的笑容。這表情有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仿佛在哪見過。
撒不多的關注點在於主機,所以她還是不由自主的偷偷靠近,想記清楚主機上的每個細節,最好是能和銅牌直接契合上。
忽然,她好像被什麽東西頂了一下。
原本站在她身後的一名工人,悄無聲息的倒在地上。其他人也齊齊被頂,登時緊張起來。
芳猷警惕道:“你們怎麽了?是想耍什麽花招嗎?”
撒不多轉身察看,只見那名工人兩眼發直,渾身冰冷,除了呼吸以外,和死人沒什麽區別。“這是……。”
還未說完,原本陰暗的廠子忽然明亮起來,五顏六色的電光打在頂棚上,像一柱柱裝滿了“會跑的閃電”的時光軸。
刺啦刺啦的聲響,嚇退了所有人。芳猷不悅,一把抓過身邊的保鏢,硬生生推進了光柱裡,整個廠子頓時充斥著嗆人的焦煙味。索性她又推進去一個,置於同一台光柱裡,光柱瞬間增強了數十倍,在其映照之下,整個廠子猶如白日。
撒不多立刻把小手電扔了進去,光柱這才炸裂開來,伴隨著細碎的火花,漸漸失去光芒。隨即呵斥道:“還不快救人!救完趕緊退出去,當心被電成渣渣。”
有人驚叫道:“光變了。”
剛才分明是直直打在頂棚上,此刻正慢慢下移,逐漸向門口逼近,其中一注快要打到芳猷的頭頂上。撒不多狂喊:“快跑,別讓光照射到自己身上。”
芳猷著實被剛才一幕驚到了,但還是不想輕易放棄,只是謹慎的向旁邊靠了靠。哪知這光柱不僅會上下移動,還會三百六十度旋轉。任憑你“用什麽擋”或“往哪裡躲”都沒有用,強勢的光柱像長了眼睛的惡霸,死死盯住眼前的人,張開石盆大口,吞了一個又一個。
各種抵抗全然無效,芳猷總算乖乖聽話,帶著黑衣保鏢四下散開,退到百米開外。
撒不多擔心芳猷安危,著急出去看看,卻被方澄一把攔下,道:“還嫌事鬧得不夠大?正事要緊。”
撒不多這才警惕道:“我倒是忘了,這都是你事先安排好的?你怎麽會控制“滾動紅塵”?”
方澄一邊扶起被擊到工人,一邊輕描淡寫的說:“我怎麽會的?自然是學會的。”
撒不多追問:“什麽時候學的?擱哪學的?”
方澄答道:“就玩遊戲的時候,投個幣就好了,常規操作。”
撒不多實在忍無可忍道:“投幣?我也沒見哪個幣能投出這麽大的威力?你個冰塊子能不能一次性把話說清楚,省得這樣有一句沒一句的來回扯皮。”
方澄是因為她對芳猷的過於關切而鬧心,遂一本正經的回答道:“省省你那無處安放的聖母心!同情這個,可憐那個,但凡做出絲毫有損別人的事情就開始問責自己,是嫌吃的虧還不夠多,還是被罵得不夠慘?別人恩將仇報,仗勢欺你的時候,可曾考慮過你的感受?人若不狠,地位不穩。就像這股電流,只有強大到無懈可擊,才能徹底擊垮敵人。你要知道,此刻你所需要保護的不止你自己,還有他們。他們也是“滾動紅塵”的受害者,需要尋找真相,還自己該有的清白和補償。”
撒不多驚訝道:“他們是……?”
方澄解釋道:““滾動紅塵”的操台手,但是隻負責按照系統提示進行下注。一周前,訂單量突然大增千萬倍,他們不眠不休進行處理,衝出了七百多位超級大獎。事後相關部門進行調查,覺得不可能有那麽多人同時下注,可能存在虛假交易或惡意刷單嫌疑,而他們每個人,都將是重點懷疑對象。不僅沒有領到工資,還可能面臨牢獄之災。時至今日,他們才是最需要被保護的弱勢群體。”
撒不多警覺道:“不對。”
方澄疑問道:“哪裡不對?”
撒不多道:“邏輯不對。剛才的電流和電擊者的反應,分明是在超級大獎誕生時才會出現。你說大獎是他們衝單衝出來的,可是剛才並無一人刷單,如果只是單純的投幣行為,又怎麽可能使得所有機器同時中獎、啟動超強電壓程序?你又如何篤定,僅憑投幣就能擊退所有人?”
方澄微笑道:“這正是問題的關鍵所在。我也是在和他們接觸以後,夜探威龍,試過機器,才發現已經變成如今這種樣子了。”
撒不多猶疑的看向裝卸工人。他們害怕的連忙解釋道:“我們不知。我們操作的時候確實是正常的。”
方澄道:“別為難他們了,都不過是養家糊口罷了。”
只是這“滾動紅塵”,如果原本只是常規機器,又為何會突然莫名其妙生出這麽多筆訂單?這些訂單如果不是實實在在產生的,又怎麽會彈出顯示界面?搞出這些訂單的究竟是誰,又能從中得到哪些好處?又是誰把機器變成現在這種樣子,又為何要這樣搞?前前後後是同一個人嗎?……
撒不多驚喜道:“有本事把機器全部設置成中獎模式的人,才有可能搞出七百多個超級大獎,彈出那麽多的訂單界面不過是想掩人耳目罷了。”
方澄道:““掩人耳目”的目的既然已經達成,又為何要再次設置機器暴露自己?”
撒不多道:“因為他怕,怕別人試驗操作系統,結果發現不論下單多少次,都不會中出超級大獎。因為這些機器原本就不是用來中獎的,而是用來吸引用戶一次次投幣劈著玩的。至於那些虛增的訂單?可能不是虛增,而是實打實刷進系統的訂單。 如果系統不被調包,或許還能找出刷單記錄,大概率會顯示同一個帳號,這可比暴露中獎模式關鍵多了。”
掃了一眼落敗的主機,撒不多接著道:“至於真正用來出獎的設備,自然也不會是一台“公之於眾”的所謂的主機,雙幣只是一個幌子,為了吸引更多“自作聰明的人”投機取巧罷了。”
方澄道:“那他為什麽要調包成中獎系統,留下這麽大個BUG讓人來查?”
撒不多道:“可能這些機器都是高級定製,只能裝兩套系統,一套是普通模式,一套是中獎模式。”
方澄驚訝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撒不多道:“猜的。”見方澄一臉嫌棄,遂補充道:““滾動紅塵”是霸威龍親自購置的遊戲設備,正式運營數十載,從未出過差錯。這數十載,難道就沒有人嘗試過攻破或調包他的遊戲系統?肯定有,但這就是個死程序,只能二選其一,沒有別的出路。而這“二”種選擇,一種是公之於眾,另一種則在霸威龍自己手中。所以他才有恃無恐的運營這款遊戲數十載,穩賺不賠。”
工人道:“照你的意思,只有霸威龍自己才能開出這麽多大獎?那開獎有什麽意義?斂一波提現的手續費嗎?那不是自尋死路?”
撒不多攤手道:“或許失控了,又或許迫不得已吧。”
工人也恍然大悟,激動道:“奧,所以是控制或者逼迫霸威龍的人搞出來的超級大獎,與我們的操作無關。那這人究竟是誰?程序還在他手中嗎?”
程序?撒不多瞬間緊張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