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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萬盧布》第30章 獅子對鬣狗
  拉桑琪放下對講機,她正躺靠在低矮的土壟後,懷裡握著一把帶有金屬槍托的AK-104突擊步槍。一梭子子彈打在她頭前的那塊石頭上,炸出一團飛揚的灰塵。

  在爆炸以後,她帶領一組負責掩護和接應。正當他們在山坡上行軍,沿著與公路平行的方向撤退時,前方卻突然出現了國防軍士兵的身影。經過一番突如其來的交火與以後,雙方都找到了臨時陣地,隔著剛倒在地面上、尚還溫熱的屍體開槍。

  “莫雷!迪馬!側翼突擊!”拉桑琪大吼,“其他人跟我火力掩護!”然後她探出身子,對著對方的陣地掃射,一枚子彈打在一個士兵的脖子上,彈出的一團血霧被陽光照成粉紅色,像是節日慶典中的顏料粉,混入風煙茫茫的塵霾空氣中。

  兩個遊擊隊戰士從陣地中猛地站起,握著鋼槍,以Z字形向向前奔跑。雨點一樣密集的子彈打在他們身後,炸起一條追著他們腳步的土灰。兩人摸到了陣地中場的位置,就地打滾往草叢裡一趴,反手扔了一顆手榴彈過去。在一陣呼喊聲中炸出一團裹著黑煙的火光。

  對方陣地傳來噠噠噠的連響,那是機槍的聲音。對方的機槍手水平不錯,知道打點射而不是長連發,而且打得很穩很漂亮。這一點已經超過世界半數軍隊的水平,更別提是在只要別把機槍當步槍用就算得上合格的非洲。

  機槍手接連朝著那片草叢射擊,名叫莫雷的戰士頭幾秒鍾內就死了,堅硬的頭顱被打破,腦漿和柔軟的內髒混在一起,像點綴著百合的玫瑰花束一樣綻放。這份鮮花在空中飛揚以後又滴落在迪馬的臉上,如果有人能看到他的臉的話,可能會以為他在泣血吧。

  局勢陷入僵持,雙方趴在各自的陣地中,隔著草叢朝著對方的方向漫無目的地放槍。誰也不敢主動發起攻勢,因為那就意味著承受更大的傷亡。

  這種“陣地戰”在埃塞俄比亞十分常見,雙方陷入難以休止的對峙,運氣好的話打上一天也未必死一個人。其實這也很正常,美國人在阿富汗打治安戰時可能平均幾萬發子彈才能打死一個人,戰場條件千變萬化錯綜複雜,很難像遊戲裡一樣迅速穿插進攻。畢竟在遊戲裡大部分人是為了贏,而在戰爭中大部分人是為了活著。

  但拉桑琪卻坐如針氈——她一刻也耗不起。如果他們不能抽出手來去接應在公路上被兩麵包夾的戈麥茲小組,那麽面對著強火力國防軍的他們被殲滅也只是時間問題。

  “塔裡庫!塔裡庫!你還在附近嗎?”拉桑琪對著對講機大喊,她光溜溜的額頭上滿是裹著塵土的汗水。

  “我在你身後七點鍾方向那個小山坡上藏著呢頭兒。”塔裡庫的聲音從對講機裡傳來,“達沃特帶著二組先走了,我作為狙擊手留下來支援你們。”

  拉桑琪懶得去回頭找他的位置——反正肯定什麽也找不到。“你能不能把對面的機槍手做掉?”

  “很難。”塔裡庫說,“他們的機槍手俯身在一塊石頭後面,而且姿勢一直沒怎麽動,應該是有一個班組負責依托和裝彈。”他盯著綁著麻布的狙擊鏡,最終還是沒對那塊石頭扣下扳機。“我很難下手。”

  “……”拉桑琪抬頭對陣前掃了兩梭子,就像水滴落在湖中或者洞穴中的回聲一樣,十幾枚子彈飛馳而過,作為對她的回應。

  她往對方陣地左邊的草叢中看了一眼,看到了她想看到的東西。她的眉頭舒展又皺起——有辦法突破對方,

但在這之前必須要端掉對方的機槍位,否則反而會斷送大好的機會,再無反擊之力。  “迪馬!”拉桑琪對著對講機大喊,“你還能動嗎?”

  那片染血的草叢並沒有回應,或許他已經死了。但拉桑琪仍繼續沉聲說,“我數到三。一,二……”

  “三。”對講機裡傳來低沉而沙啞的回音,摻雜在草叢搖曳的雜音中,像是一聲模糊不清的風語。

  幾乎與此同時,迪馬從草叢中暴起,他臉上滿是黏著著沙土的、灰突突的暗紅色血液。他端著槍以極快的速度衝刺,一溜煙滑身躲到最近的壟溝裡。一具穿著國防軍製服的屍體橫在他身前,被同僚的子彈有打出幾個血洞。火藥的聲音和刺鼻的血腥味混在一起,溶蝕在飛沙裡,再難抽離。

  機槍的掃射停下了,迪馬來不及深吸一口氣,又翻起身向前衝去。

  “全體火力掩護!”拉桑琪大喊。雙方的陣地火力形成了均勢,某種意義上,現在成了迪馬與對方機槍手的一對一對決。

  而很顯然雙方都不想輸。

  迪馬腳下生風,邁出的每一步都與槍聲合拍。機槍手也明白對方的來意在他,每一次連續射擊時間越來越長,大有要直接掃射的架勢。他睜著同樣皮膚皸裂的眼睛,看著無畏的戰士離他越來越近。伴著越來越沉重的呼吸聲,終於忍不住扣住扳機不放掃射過去。一串7.62mm子彈打穿了迪馬的小腿,他像被絆了一跤似的仰面趴倒在地,然後又被打穿了腹部。在失去意識之前,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抬手,把一顆沾著血的手榴彈朝那塊石頭後面扔了過去。

  機槍手端起槍就往後跑,爆炸產生的衝擊波讓他也倒在地上。他還沒來得及起身,一顆與他機槍彈鼓中相同的子彈從他的太陽穴打進去,在另一頭爆出一個碗大的血洞。

  塔裡庫的右手從SVD狙擊步槍的扳機裡拔出,把對講機送到自己嘴邊:“搞定對方機槍手。”

  拉桑琪站起身來,吹起她掛在胸前的銀色短笛,卻沒發出一點聲音。

  一名國防軍士兵正挺身射擊,卻聽見身後傳來若有若無的詭異聲音,像是一群女人在咯咯地笑個不停。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回頭卻什麽都沒看見,只有背風吹動的草叢在沙沙晃動……可那真的是風動嗎?

  提拉猛地從那片草叢裡撲出來,她發出刺耳的咯咯怪笑聲。國防軍陣地一時間陣腳大亂——這就像是一個小醜模樣的電鋸殺人狂闖進了人堆裡,在心理和物理層面都造成極大的恐嚇。一隻又一隻的鬣狗跟隨著提拉的腳步竄出來,

  “鬣狗!是鬣狗!”一個士兵被嚇得屁滾尿流,一隻凶神惡煞的鬣狗正對他窮追不舍。他又突然想起鬣狗會伸爪給獵物做肛腸科手術,直接把腸子連著內髒拽出來,又手忙腳亂地轉身,結果反而被鬣狗撲倒,把鋒利的牙齒送到了他黑的像車軸一樣的柔軟脖頸裡。

  對方陣地已經大亂,在鬣狗群的突襲中,沒人再顧得上匍匐和隱藏。而機槍手已經倒在了地上,一時間沒人能組織起連續火力將它們殺死。“全體衝鋒!”拉桑琪大吼一聲,一馬當先地跳出低矮的天然戰壕,端著槍迅速朝對方壓過去,時不時精準地抬手斃掉一個抽出手來試圖舉槍反抗的敵人。

  局勢瞬間逆轉!

  這就是鬣狗營能成為奧羅莫解放軍中“精銳中的精銳”的原因——除了戰士的作戰能力較強,更重要的一點就是依托鬣狗戰士們的各種優勢。早在兩支武裝激烈交火時,提托就已經帶著出戰的鬣狗群悄悄繞到了國防軍陣地的側面,這對於本來就是強大掠食者的她們來說很簡單。而拉桑琪系在脖子上的短笛則是犬笛,能發出人類聽不到而鬣狗能聽到的聲音。在得到拉桑琪的指令以後,鬣狗群的側翼突襲成功打破了僵持的戰局。

  訓練成熟的軍犬能在戰場中起到極大的作用,而體型和力量遠遠超過它們的鬣狗,在埃塞俄比亞這片落後的土地上則能顯示出更為恐怖的力量。一條軍犬的訓練過程費時費力,還需要單獨的專業訓導員。而這群鬣狗則不然,與其說是鬣狗營馴養了鬣狗,不如說他們加入了鬣狗群——拉桑琪是在與提拉溝通而非命令,而襲擊和掠殺本來就是這群動物的天性。

  大亂陣腳又被兩麵包夾的國防軍如秋風掃落葉一般輸給了遊擊隊戰士們。拉桑琪蹲在一個奄奄一息的士兵前,伸手親昵地撫摸提托的下頸作為誇讚。她本來想要看看面前這人的傷勢如何,卻被一把抓住了伸了一半的手腕。

  “團結萬歲!”那個男人張開冒著血的嘴巴嘶啞著大喊,拉桑琪以為他要引爆身上的最後一顆手榴彈來與她同歸於盡,情急之下甩開他的手向後退了好幾米。男人如願以償地摸到了自己腰間的對講機,用盡全身的力氣摁下了一個按鍵。

  (團結萬歲:埃塞俄比亞國防軍中的格言。)

  然後拉桑琪抬手補了一槍,子彈從他的額頭穿過去,血濺到他望著天空的眼睛。拉桑琪抑製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朝著周圍的每個人每條鬣狗吼道:“全體撤退!快撤!離開這裡!”她的心正突突直跳,雖然不知道那個士兵到底做了什麽,但她敏銳的女性直覺讓她再次警鈴大作。

  大多數人都遵從領袖的命令匆匆撤退,但少數人還寄希望於能從戰場上摸到什麽好東西,比如一把好槍一些錢什麽的而不肯立刻撤退。拉桑琪回頭剛想呵斥他們,卻聽到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一聲像是拉槍栓的聲音,不過要大的多。然後她看到了它,它看起來像一隻圓滾滾的的大麻雀,伴隨著催命的曳曳聲朝他們俯衝而下。

  “迫擊炮!”她撕心裂肺地大喊,一把壓住身邊的提托臥倒在地。她不知道多少人聽見了她的話,因為身後震得耳膜發痛的爆炸聲把她的聲音蓋得嚴嚴實實。那枚炮彈炸起幾層樓高的高大濃煙,一時間連太陽都被擋了個嚴實。

  此時,距離這片混亂的戰場約一千米外的地方,幾個穿著國防軍軍裝的人正蹲在地上,他們圍著一張皺皺巴巴的地圖指指點點。其中地位最高的明顯是正對著地圖的那個中年人。他滿臉橫肉,眉弓上光溜溜的,雙眼不大卻帶著不怒自威的凶氣。

  一個士兵俯身到他耳邊說了兩句,他抽了抽獅子一樣又長又大的寬鼻子,皺緊的眉頭也終於舒展開,滿意地點了點頭。

  “奧杜韋大尉,怎麽樣了?”身旁的一個人問他。

  “先生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們要先聽哪個?”他把煙點上深吸一口,不久後又威風地噴出一口濃煙來。

  “壞消息吧。”身旁那個瘦巴巴的軍官聳了聳肩。

  “野戰第一編隊全滅了。”他低頭用小指彈掉煙灰。

  “那好消息呢?”圍在他身邊的軍官們面面相覷,目光都有些躲閃。他們似乎很忌憚大尉,對他時刻保持著警惕,就像是小學學生害怕班主任老師似的。

  “在敵方收拾戰場時,我們準備的的迫擊炮擊中了他們。”大尉哈哈大笑起來,旁邊的人也連忙跟著乾笑,但尷尬的是中尉很快就收聲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胡茬:“鬣狗營啊……可算讓我又抓到你們了……”他飽經風霜而微微發紅的眼中滿是銳利的殺意。

  帕提斯圖·奧杜韋,埃塞俄比亞軍方一枚冉冉升起的將才。出身於南部錫達莫人的他憑借頑強的意志和激進而理性的作戰風格而在與叛亂武裝的作戰中戰果頗豐。曾親率兩個連隊的兵力趁遊擊隊外出時在他們的窩點附近埋伏,直到遊擊隊離他們不到五米之遠後才發難,以傷亡三人的代價擊斃了五十多個敵人。人稱“南部之獅”。在政府軍與各部叛軍的戰爭中節節失敗時,他卻總能帶回凱旋的消息。因此,他在底層軍官中有很大的威望,很多士兵把他當做自己的偶像。

  但他唯一一次失手就是面對拉桑琪的鬣狗營,在他認為對方已窮途末路下令總攻後,對方陣地的火力卻突然加強。最終他只能在望遠鏡裡看著對方揚長而去。那一次,他看到了對方的首領——竟然是個女人?她或許只是下意識這邊掃了一眼,那奧羅莫人的眼睛卻在一瞬間碰巧般和他直直地對上——而這是對他最大的侮辱。

  一頭高傲的雄獅怎能容許獵物在逃脫時回頭?從那天起,他的內心就只有一個目的——總有一天,他會把利爪壓在那女人的身上,親自咬斷那隻肮髒鬣狗的喉嚨!

  “讓炮兵繼續炮擊!”大尉大手一揮,聲若洪鍾地下令——來吧!這就是這片土地的蠻荒法則,在這場獅子對鬣狗的生死鬥中,有且只有一方能活著見到明天的太陽!

  “……那我們現在該怎麽做,中尉?”一個軍官勇敢地開口發問,只不過還是有些中氣不足,“我們要讓正在追趕敵方退兵的第二野戰編隊先轉頭殲滅他們嗎?”

  “用不上,我們自己打過去!”他端起槍來起身,身邊的幾個人也趕緊趕緊站起來。“讓公路的增援部隊快點解決那邊的事,我倒要看看是多重要的東西能在這種情況下用車運!”

  公路戰場——

  “我們現在應該撤退了吧!”夏洛蒂在槍火聲中呼喊,丁卡掛倒擋把油門踩到底,在呼呼的風聲中急速向後退去,但拉開一段不近不遠的距離後又踩下了刹車停在原地。戈麥茲把還完好無損的右手伸出車窗,舉槍對天連開了三槍。

  堆在一起燃燒的兩輛警車中,一個身影推開,毋寧說是撞開車窗跌跌撞撞地滾了出來。夏洛蒂認得他,他就是曾想隔著玻璃射擊她的那個男人,看來的他的命還挺硬。

  丁卡對他大喊一聲,那人被嚇得不清拔腿欲跑,一枚子彈精準地射在他身後的警車後視鏡上。男人又堪堪止住腳步,背對著夏洛蒂他們緩緩站定舉起雙手。

  “這是要幹什麽?”夏洛蒂把充滿了不解的臉伸到前座中間。伊凡被她橫放在後座,如果這會開車的話應該能直接從座椅上掉下去。“我們不是應該借機趕緊跑嗎?怎麽還在這對陣上了?”

  “你也看到了,前面那輛卡車上都是荷槍實彈的大兵。”丁卡抱著槍縮回車裡,他剛才射擊時極為鎮靜。“如果他們被投入現場,很可能會讓隊長他們被前後包夾。”他說話的措辭很正式,不像其他人綠林氣十足地一口一個“頭兒”叫著。這個不苟言笑的男人似乎永遠鎮定,和他剛才開槍時一樣。

  “所以。”戈麥茲插嘴,“我們要盡可能地把他們拖在這裡,為隊長他們爭取時間贏得戰鬥。現在我們與他們之間隔著兩輛報廢的警車,在我們已經俘獲了人質的情況下幾乎不可能強攻。而我們和他們卻保持著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如果他們試圖忽略我們而去追擊隊長的話,我們的阻擊能力絕對夠用。”

  他一口氣把事情解釋的明明白白,夏洛蒂在心裡暗暗震驚——原來這個人可以不說廢話啊。

  果然如他們所料,整車的士兵和他們在公路上陷入了膠著。在灼灼的燃燒聲中,時不時有一兩顆子彈穿破滾滾的濃煙,擦著他們的車窗或者車頂飛過去。這時候丁卡就會把槍探出窗外陪上一會,然後接著聽戈麥茲嘰嘰喳喳地說話。

  夏洛蒂有種十分詭異的感覺——帶著夏日溫度的風吹過路邊的野草,偶爾還能看到一兩隻合著翅膀休息的蝴蝶。她似乎習慣了耳邊的槍聲,時間也跟著放慢了腳步,似乎她只是在車裡等待誰匆匆趕來,赴一個不清不楚的約。

  直到一聲迥異於槍聲、如炸雷一樣震耳欲聾的聲音從那邊響起。夏洛蒂什麽都沒能看見,只能在戈麥茲的呼喊下抱頭藏在座椅後面。她感到自己的臉被死死地抵在座椅上——汽車正急不可耐地向後退,

  然後是一聲震裂耳膜的爆炸,夏洛蒂已經聽過一次了——這是RPG火箭筒爆炸時的聲音。她猶豫著抬起頭,汽車的前擋風玻璃已經被整個震碎了,一節血紅的斷指掛在玻璃的碎茬上,它應該是屬於那個人質的。

  “有人在指揮他們!”丁卡在一片混亂中大吼,夏洛蒂的耳朵還沒緩過來,他明明近在咫尺,口中發出的呼喊卻失真而微弱,像是從

  幾座山之外的地方傳過來似的。

  “他們竟然把那兩輛警車連同人質直接炸掉了……”戈麥茲也不敢再有一絲絲的怠慢,他撐著還能用的胳膊朝那邊草草掃了幾下,就匆匆地把頭埋下去——回應他的是暴雨一般的子彈,離他腦袋不到二十厘米遠的後視鏡被好幾顆子彈打飛了。

  一片混亂之中,那輛軍用皮卡從滾滾的濃煙中衝出來,把警車的最後一點殘骸野蠻地撞開。皮卡上的士兵們對著他們不停歇的射擊,他們幾乎毫無還手之力。如果不是丁卡一直以S形的路線向後退,估計輪胎也沒法幸免於難。

  “現在該怎麽辦?”夏洛蒂縮在座椅後面大聲問,她害怕的一動也不敢動。不是說戰爭中90%以上的傷亡都來自於流彈嗎?萬一她一抬頭就有這麽不湊巧的事怎麽辦?

  然後她聽到前座的戈麥茲一聲驚呼,他被擊中了嗎?夏洛蒂忍不住向前面看去。她在指縫裡看到丁卡的脖子貼在靠背上,血正不停地從一個血洞裡汩汩地冒出來。然後在耳邊嗡嗡的虛幻雜音中,她呆滯地看到滿臉都是血點子的戈麥茲從丁卡還溫熱的屍體上面探過身子,拉開了駕駛位的車門,又反手把丁卡高大的身體推下了車。隻一晃以後,在飛馳的地面上就再也看不到那個高大青年的身影。

  “你他媽在幹什麽!”夏洛蒂如夢初醒地大喊,她的聲音中帶著哭腔,連她也沒注意到她的眼眶再次濕潤了,像星星一樣映閃著遠處的火光。

  “你快點到駕駛位來!”戈麥茲頭也不回地大吼,他半個身子都壓在方向盤上。火箭筒發射的聲音再次響起,多虧了他猛打方向盤的速度夠快,才沒讓這輛車上的所有人給丁卡陪葬。

  “現在只有我能還擊!你快點過來開車!不然大家都他媽得玩完!”戈麥茲說著就松開一隻手舉槍射擊,然後又匆匆低下頭。

  夏洛蒂頭皮一陣陣發麻,如果能的話她真的想愣在原地,但四周流竄的子彈卻讓她更加手足無措。眼看戈麥茲要來真的,她也只能橫下一條心來,越過駕駛座以最快的速度爬到車前方,她的膝蓋不知道磕到了什麽地方疼得不行,或許已經發青破皮了。

  如果是平時遇到這麽嚴重的磕碰,夏洛蒂絕對會但在原地先緩一會。但現在已經沒有再耽擱哪怕一秒鍾的機會了。在這幾天的訓練中,她確實有被初步培訓開車,但當真的坐到還溫熱的座位上時,卻又一時間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記住油門刹車離合的順序。

  “快打方向盤!”戈麥茲大吼,夏洛蒂一激靈似的往左打,一發RPG險險地擦著他們過去,在野地裡炸出一朵小蘑菇雲。

  “聽著夏洛蒂……接下來有一個非常難的動作。”戈麥茲抬頭掃射幾下,把頭埋下來對幾乎是把頭抵在方向盤的夏洛蒂說:“我們現在不得不做這個,我會幫你調整檔位,但你要快速地按我說的做,好嗎?”

  這個古巴小夥子從來沒有這麽正經過,夏洛蒂現在緊張地連嘴裡的唾沫都忘了怎麽咽,只是如搗蒜般點頭。

  “首先,踩刹車,把速度維持在每小時二十五英裡內……”戈麥茲說。

  夏洛蒂臉色煞白地看了一眼儀表盤,就忍不住顫抖著聲音大叫起來:“這上面他媽寫的是公裡還是英裡啊?”

  “冷靜點!”戈麥茲抬頭對了一槍,一個士兵從正朝他們不斷逼近的車上栽下來,“就是每小時四十公裡!”

  他抬手掛上空擋:“松油門!把方向盤向右360度打死!”

  夏洛蒂的身體僵得像塊冰塊,臉上卻熱得發癢。她的眼前時不時發黑,感覺隨時都有可能暈過去。但她強撐著自己,還是在瞬間就完成了戈麥茲的要求。

  車頭以後輪為圓心朝左猛擺,像極了電視劇中帥氣的閃電漂移。但現在夏洛蒂卻全無瀟灑可言,車身在這個狂暴而大膽的過程中劇烈地顫抖著,夏洛蒂被加速度死死地按在已經多出幾個彈孔的車門上,感覺渾身的骨頭都要在如此的重壓中化作一攤爛泥。

  不過幸好,在這個極為迅速的回轉中,國防軍士兵更加難以瞄準了。子彈打在他們的車身上,就像是從阿普家出來的那個夜晚,雨點打在玻璃上的聲音。

  “穩住方向盤!等前引擎蓋轉過來!”戈麥茲仍在下令。夏洛蒂死死握住方向盤,不讓它轉動一絲一毫,用力地就像握著自己的生命似的。

  車輛在她額頭涔出的汗滴中快完成轉向了,這個過程其實還不到五秒鍾,對夏洛蒂來說卻像過了一節數學課那麽漫長。“快把方向盤打正!我們趕緊離開!”戈麥茲大喊,同時掛上前進檔。他心中暗暗慶幸——這個年紀不大的異國女孩竟然真的做到了。

  而一旁的夏洛蒂還不知道自己在進行一個多大的豪賭——180°掉頭。只有駕駛技術極其嫻熟的司機,在面對迫在眉睫的致命危險時才敢於嘗試這種高難度動作。如果操作稍有不當,就會翻車或永久損害車輛的傳動裝置。

  通常在進行這種掉頭時,除了嚴格的速度限制以外,緊急製動系統也必須處於良好的工作狀態,安全帶也必須系好。為了減少摩擦最好在最濕滑的地面掉頭……但其實不論處於何種環境,此舉都會使車輛承受超出其設計的壓力。戈麥茲本來絕對不會嘗試在當下的情況冒如此大的險,但他看到了油表在迅速的下降——他們的油箱應該在剛才的混戰中被打漏了,這是他們最後的逃生機會。

  駕駛位上的女孩用已經僵硬的腿踩滿油門,但卻犯下了她唯一的失誤——她踩到了刹車上。雖然她馬上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把腳挪走,但卻還是一切都晚了。那一瞬的減速使得後輪沒能避開一顆致命的子彈——後胎被爆掉了。

  夏洛蒂拚命地踩著油門,像是在逃避自己鑄下的錯果。雖然車還在繼續往前行駛,但車速卻大打折扣。戈麥茲無言地抄起槍向身後的皮卡掃射,連縮頭躲子彈的意思都沒有。沒有人再和他對射,然後他又一次聽見了RPG呼嘯而來的聲音。

  夏洛蒂也聽見了,她不想也不敢回頭,曾抖得像帕金森一樣的雙手在那一刻就已經離開了方向盤。現在做什麽都無濟於事了,她心裡滿是懊悔,恐懼和絕望,但她卻哭不出來。她腦子裡不由自主地想著自己在絢麗的火團中變成一塊塊碎肉的樣子,沒準斷面還會被高溫烤熟,變成鐵板上滋滋冒油的豬肉一樣的灰白色。

  好想再吃一次烤肉啊。

  她閉上了眼睛。

  當她的手耷拉到椅背後的一瞬間,她感到有人從後面死死握住了它,是戈麥茲嗎?或者是國防軍的士兵想來抓俘虜?但這隻手卻那麽柔軟,而且摸起來有些濕乎乎的,最重要的是它滑溜的不像是一個軍人的手,更像一個女人,或者是……

  一個混蛋貴族少爺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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