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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萬盧布》第41章 新的契約
  夏洛蒂趴在冰上,眼淚從她發紅的眼裡滾落出來,打在面罩的玻璃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她終於感覺到原來水下是這麽孤獨,周圍除了暗沉沉的海水什麽都沒有。她的哭泣和嗚咽不再有人回應,那個曾會回應她的人正帶著他的別扭與驕傲,直直地沉入大西洋的海底呢。

  她睜開眼睛,卻只能看到那層堅硬而寒冷的冰,這是綠眼睛子爵最後的贈禮。她稀裡糊塗地被他拖入一個又一個的死境,而對方現在卻又叫她活下去。

  為什麽,為什麽啊?她不是被選中的人嗎?為什麽從埃赫塔頓到現在,她卻只能看著這些事情在她面前如一幕幕戲劇一樣上演又散台,為什麽她什麽都做不了?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所以伊凡才一直那副無所謂的樣子;或許正是因為這樣,在迄今為止所有的計劃中,夏洛蒂才永遠不是關鍵;或許正是因為這樣,伊凡即使死到臨頭也不認為他的隱瞞是錯的……因為掛著名頭的特派專員夏洛蒂·莫裡亞蒂本來就是個廢物不是嗎?既然這樣,那她還有什麽資格要求雙向地位的平等呢?

  夏洛蒂在同學中名聲並不好,因為她自視甚高而執著較真,這意味著她容不下任何輕視。而眼下,如果放任伊凡自由地隨“泰坦尼克”號沉入寒冷的深海,而她幾十年後像電影裡的露絲一樣,靠著那個傲慢的人施舍給自己的幾百萬盧布活著,把這段傳奇講給別人聽,將是對她最致命的侮辱。

  她無法承受,也不想承受。

  她感到眼前的視野在發抖,自己的牙齒在科科碰撞,不知道是因為所謂的氣血上湧還是腎上腺素。但其實都不重要了,她帶著怒氣粗暴地把那塊托著她上浮的冰甩開,不顧逐漸感到冰涼海水的身體,義無反顧地啟動推進器,朝摯友墜落的方向下潛。

  “You jump,I jump嘍!”夏洛蒂感覺自己腦內滾燙,就像是被什麽東西點燃了一樣,一頭扎向黑藍色的海下。

  “伊凡·卡列金·布羅戈諾夫斯基,我一定要讓你親口對我道歉!”

  幸好伊凡下沉的速度並不算快,依仗著推進器提供的速度,夏洛蒂很快就遊到他毫無知覺的身體旁邊。她隔著著玻璃面罩,看著那張平時喜怒無常又帶著些瘋癲的臉,他現在看起來安靜得像是睡著了。沒準亞曼拉公主正施舍給他一個幻象,讓他也以為自己只不過是如往常一樣,在數學課上又睡了個好覺。

  “醒醒!再他媽睡就永遠行不過來了!”夏洛蒂顧不上別的,克制地用機械手拍著他的臉,但隻從他嘴裡打出了最後一點沒吐乾淨的血。

  伊凡全無醒來的跡象,而這種水下暈厥尤為危險,很可能讓人在無意識中就窒息而死。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及時讓伊凡呼吸到維持生命的氧氣。夏洛蒂手忙腳亂地試著把連在自己氣瓶上的副管塞進他的嘴裡,但不知道是因為機械手不易操作,還是因為水的阻力,又或者只是夏洛蒂亂了心神,總之她懟了好幾次都沒能成功。

  夏洛蒂被激怒了,她突然感覺自己腦子裡一直以來繃緊的那根弦徹底斷開了,大腦中只剩下一片空白,一瞬間只有一段令人麻痹而興奮的電流湧上。

  “我他媽這輩子真是欠你的!”夏洛蒂帶著哭腔狠狠罵道,盡管根本沒人能聽得見。她提手把頸部的二級防水隔膜打開以後,直接打開自己的頭套。被海水包裹的一瞬間,她感覺頭上似乎坐著一個二百斤的胖子,脖子更是跟寫了一晚上論文一樣扭曲酸疼,

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斷掉。  但夏洛蒂已經顧不上這些了,她不顧脖子上好似被人死死扼住的窒息感,把副管送進自己嘴裡猛吸一口,那股生猛的氣流又差點讓她活活嗆死。然後她放任副管裡壓縮氧氣在水中泄露,狠狠地抱上伊凡的臉,義無反顧地對著他發白而冰冷的嘴唇吻了下去。

  救命的氧氣從喉嚨交換進喉嚨,少女的淚水混雜在同樣鹹澀的海水中。這是夏洛蒂的初吻,之前的她打死也想不到竟然會在兩百多米深的大西洋中,而且一點也不美妙——對象是那個混血混蛋,接觸的是如冰一樣寒冷的嘴唇。沒有表白,沒有心動,沒有鮮花和晚餐……只有大腦缺氧和頸椎疼痛。

  包裹著兩人的海水像是一塊被打翻的調色板,深淺過渡的各種藍色相互暈染,像是一只看不見的手厚塗出絕美而深邃的背景,而此刻他們兩個是唯一的主角。女孩扎得高高的馬尾辮在海水中飄逸地散開,如一朵黑色的海葵一樣恣意舞動。它正緊貼著那個混血混蛋堅硬而卷曲的棕色頭髮,就像是在一團水下燃燒的烈火。

  這就是人類自由潛水的極限?頭疼欲裂的夏洛蒂還在腦內強撐著想,她回頭是不是可以申請一下水下人工呼吸的世界紀錄。

  又重複了幾次以後,夏洛蒂頭疼欲裂,她已經到了自己承受水壓的極限。她趕緊摸索著把面罩重新關閉,又迅速把頸部的防水隔膜打開,任由積在頭套裡的海水沿著她的身體落下。她眼前發黑了好一陣才回過神來,而眼前的伊凡仍然毫無反應。

  這時候她卻突然冷靜下來——不能讓他在水下多待一分一秒了。即使到了岸上也無法保證他能活,但繼續在水下他一定會死。她扯出一節救生索,把自己和伊凡的腰綁在一起,然後調轉方向朝海面遊去。

  此時他們距離海面210米。

  夏洛蒂能感覺到自己的整個腰部被擠進來的冰涼海水打濕了,而且她的小腿一下已經被浸泡在水中。她能感覺到海水注入的速度加快了,這不是一個好兆頭。但幸好她之前在幻覺中造成的破損微乎其微,假如是一個瓶蓋大小的漏洞,現在她就再也沒有半點逃生的可能。

  夏洛蒂拚命地向上遊著,深度表上的數字確實在逐漸變小,但在她眼裡就像是網盤文件下載那麽慢。那根神奇的手杖還握在伊凡手中,她曾經被它電梯一樣的速度嚇得不輕,現在她卻巴不得直接用她一飛衝天。但她做不到,明明伊凡似乎只是拿著它就能製造出那個結界,現在她急得要死卻隻像個握著根樹枝的水狒狒。

  現在他們距離海面170米。

  夏洛蒂打開了氣閥,不僅是因為氧氣因破損而泄露,更是因為她要用高壓氣體的接入把潛水服裡的積水從腳底隻進不出的泄水口排出去,以勉強中和滲進來。這就像坐在一艘破了洞的船上,只能靠積極往外排水來試著勉強維持不沉沒一樣。

  還好她在置氣之余沒忘了多問人多看說明書,不知道這會消耗氧氣,但出發前那個印度人不是說能供給五十個小時嗎?那應該還夠漂浮到水面上吧。眼下最讓人擔心的是這套潛水服還能支撐多長時間,她感覺自己全身幾乎都被冰冷的海水打濕了,這大大折損了她的體力,而她還要靠腳下的踏板來驅動推進器。

  不過好在她還不需要親自游泳不是嗎?夏洛蒂這麽安慰自己,如果她真的是自由潛的話,那現在真就不用掙扎了。

  現在他們距離海面100米。

  夏洛蒂突然感到暈乎乎的,視野也有些恍惚了。她不知道,剛才面罩的一開一合使得她的大腦受壓驟然改變,盡管時間不長,但依然產生了微弱的本次反應。如果她直面海水的時間再長一點,很有可能就會危及生命。

  夏洛蒂並不知道自己多麽幸運,她隻感覺感覺頭疼欲裂,大腦像是裂成了幾塊被人隨意挑動的明暗色塊,攪成一條令人惡心的彩色萬花筒以後又很快再一次分裂開來……

  在她勉強維持的視野裡,她看到緊貼著她的伊凡身旁似乎有個陰影扭曲了一下,莫非又是一條大魚嗎?但那團陰影卻如一團墨汁一樣迅速擴散開來。然後它逐漸凝結成人一樣的形狀,這麽說是因為夏洛蒂能看見它長出了纖細而猙獰的雙臂,還有一顆在水中散著頭髮的頭顱。

  那東西看起來像個古埃及女人,睜著一雙畫有長長眼線的眼睛,用翻騰的墨黑色海水填充著自己纖細的肉體。她的脖子上戴著一條華麗無比的綠松石項圈,而胸口靠近心臟的位置則赫然趴著一隻耀武揚威的青金聖甲蟲。她身上滿滿地裹著發黃發皺的裹屍布,布頭在海水中翻騰,就像一隻張牙舞爪的水母。

  “亞曼拉……”夏洛蒂試著驚訝和做出反應,但她已經被頭疼折磨得沒有一點力氣了。如黑影一樣的“亞曼拉公主”正對著她發出淒厲而刺耳的嚎叫,那種介乎怨鬼與胡狼的聲音絕非人類所能夠發出。

  “你…跑…不…掉…”盡管夾雜在模糊的嚎叫,還是讓人能夠聽清那怨靈赤裸裸的威脅。

  即使夏洛蒂不顧一切地想要逃跑,但機械並不會為了遷就誰的著急而努力。她只能等著“亞曼拉公主”從下面幾米的海下朝她直衝過來,眼睜睜地看著它伸出的利爪伴隨著尖嘯刺進她的胸口!

  就像電影的慢鏡頭一樣,“亞曼拉公主”黑霧一樣的身體翻湧著,直接穿透了夏洛蒂被臃腫潛水服包裹的身體。一朵鮮紅色的玫瑰怒放在她的胸口,那是她自己都從未見過的鮮血。

  有那麽一瞬間,夏洛蒂似乎感到冰冷的海水從她的心臟旁流過,無情地帶走最後一點血液的溫熱。

  夏洛蒂下意識地看向深度計,……五十米,距離海面就只剩下五十米了,甚至都沒有她在學校時買飲料從西樓走到東樓的走廊長……但這裡的大氣壓也足足有海面上的六倍,足以勒傷她的肋骨。

  從胸口和小腹傳來一陣難忍的劇痛,像是它被打漏了一樣。夏洛蒂最後隻感覺各種暗沉沉的顏色在視野裡混到一起,最後變成黑乎乎的一片。這是耳邊隱約響起了蛋殼破碎的聲音,隨後她的頭又一次暴露在了海水中——剛才她的玻璃面罩解體了,碎成了幾十塊如銀魚一樣細小的碎片。

  這樣也好,誰也不欠誰什麽……夏洛蒂不想再去折磨她殘存的最後一點意識了,放棄生命的感覺就像是風從指尖流走。

  沒錯,就是風,她莫名地想起馬羅列斯的夏夜,那種包裹著她的褪盡燥熱的風。原來人死前真的會看到走馬燈,她看到籠子裡喵咪叫喚的小奶貓,看見嗆眼而饞人的燒烤攤,看見女孩們從身邊走過時的大腿……還有伊凡,正坐在她身前騎著摩托,唱著說不上好聽與否的歌。他本該如此,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像埃赫塔頓地下城的那條死蛇一樣毫無生氣。

  但走馬燈也很快就暗淡下去了。這裡是海下,足以澆滅一切燈火,無論是手中的還是心裡的。

  就在她要徹底休眠之時,她突然感覺自己本來隨波漂流的後背撞在了什麽東西上,然後她感覺自己的臉再一次暴露在空氣中。她試探著吸氣,帶著海風鹹澀的空氣與還殘留在鼻孔裡的積水一起被吸入,弄得她感到一陣酸澀難忍。

  這是怎麽回事,她已經死了?這就是死後的天堂嗎……但為什麽她的胸口如此沉重,直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夏洛蒂試探著睜開眼睛,眼前是金黃色的天空。伊凡一動不動地趴在她的身上,濕漉漉的頭髮像是礁石上的一團海草。

  她趕緊從破損的袖子裡抽出手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潛水服的確破了一個大洞,但每一寸皮膚都完好無損。原來被“亞曼拉公主”在海下貫穿的痛苦只是個逼真的幻覺。她驚魂未定地摸了摸自己的心臟,別管如何,至少它還在跳動。

  難不成他們還沒死?空氣的流入讓夏洛蒂勉強恢復了元氣,她四下張望,自己正躺在一個遍布砂石的海灘上,而下半身還泡在逐漸退落的潮汐裡。似乎他們在踏進冥府的最後一步前僥幸得救了,那凶惡的古埃及怨靈沒能成功把他們留在海底。

  她忍著難耐的頭痛,把伊凡從海水旁拖遠了十幾米,然後就迫不及待地俯下身看他的情況。盡管他的潛水服幾乎沒剩下多少,但腰上的收納盒還完好無損。不僅是“荷魯斯之眼”,連亞曼拉公主的綠松石項圈也安安靜靜地躺在裡面。夏洛蒂努力了幾次,才克制住把它直接扔回海裡的衝動。

  夏洛蒂笨拙地扒下殘存的潛水服,一下一下地扇著他的嘴巴。她的手扇疼了,伊凡的臉也紅腫了,但他就是靜靜地躺在那裡,沒有一點反應,就像是……

  “伊凡·卡列金·布羅戈諾夫斯基,你快點醒醒!我們從海下出來了,真的出來了……已經在岸上了!求求你,快點醒醒……”夏洛蒂泣不成聲了,她的熱淚落在摯友濕漉漉的胸口上,融進打濕了襯衫的冰冷海水中。

  她嘗試著去做心肺複蘇,但她不知道伊凡的肋骨早就被水壓擠斷了。她的按壓沒能讓他睜開雙眼,而是把最後一口梗在他喉頭的淤血擠了出來。

  夏洛蒂不敢動了,她顫抖著去試伊凡的鼻息,那一進一出的風微弱得似乎隨時都可能熄滅。

  慌張而沒有急救經驗的夏洛蒂沒有注意到,伊凡脖子上的血管正反常地膨脹著,像幾條粗壯的黑線。

  這就是空氣栓塞症。一旦潛水者在短時間內上升太快,本來因高壓溶解在血管中的氣體就會被釋放出來,這就和一瓶新打開的可樂會止不住的冒泡一樣。空氣栓塞症會使人痛苦不堪,甚至可能危及生命。

  為了避免快速減壓引起的後果,潛水者必須緩慢上升,並且會在上升途中作些間歇休息,以使體液中的氣體慢慢釋放。而潛水服破碎的伊凡在短時間內上升了兩百米,他的體感氣壓也在這短短的時間裡變化了十幾倍,這足以讓他的肺泡炸掉。

  伊凡早就知道這一切——不能及時上浮到海面上會被水淹到窒息而死,而及時上浮卻會讓他的血管和肺一起爆掉……他直到根本沒有任何存活的可能,所以才傾盡最後的精力製造出那塊冰筏,試圖給她製造活命的機會……

  夏洛蒂最終停手了,她沉默著,臉色呆滯而蒼白,而她的大眼睛也被水壓擠得滿是血絲,止不住的清淚從她眼角流下。現在她什麽也沒想,又好像什麽都在想,但大腦裡卻是一片混沌。

  她挺著酸痛的腰坐在沙灘上,迎著那輪正在迷離徘徊、似乎馬上就要沉入大西洋的夕陽,緊緊地抱著伊凡剛剛有些溫度的身體,托著他似乎早就折斷了的脖頸靠在她的鎖骨上。

  但哪怕他那雙冰綠色的眼睛還明亮時,他們也從未如此親昵過。這一幕看起來就像是教堂中的七苦聖母,抱著剛剛殉道而死的耶穌基督,帶著神秘而觸動人心的美感。

  夏洛蒂想再握住那雙女孩一樣的手一次,而伊凡卻到現在還死死地握著那根手杖,也不知道是什麽讓他還有這份力氣。

  當夏洛蒂的手指握到伊凡手上的一瞬間,她沾上的血跡也沾染到了那根木杖上。

  夏洛蒂突然感到她的手在被什麽東西帶著一同顫抖,她難以置信地看過去。那根枯乾的、像一段樹枝一樣的手杖末端竟然長出了綠色的嫩芽,而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長成嫩綠的新枝,很快又硬化發粽。

  夏洛蒂用力掐了掐自己,懷疑這會不會還是幻覺。但這超出想象的異變還沒有停止,新長成的樹枝上又生出許多大小不一的花苞,迅速開出許多潔白而芳香的花朵。一部分花又迅速凋謝了,生出黃色的果實,看起來像是熟杏。

  那果實散發出沁人心脾的香氣。盡管它出現在這裡是如此反常,夏洛蒂沒來頭地生出一種直覺——讓伊凡吃下這果實就有希望讓他活下來。她從上面摘下一顆,小心而迫切地塞進了伊凡的嘴裡。

  漫長的幾分鍾後,伊凡的臉上有了一絲血色,呼吸變得平穩強健起來。

  他疲憊地睜開眼睛,眼前是破涕為笑的夏洛蒂。

  “這是怎麽回事……?”伊凡氣若遊絲地說,他四下張望了一圈,海天間只有靜默的夕陽,“我沒死……你怎麽做到的?”

  “你死裡逃生以後的第一句話竟然就是關心這個?”夏洛蒂的聲音怪怪的,哭腔裡還帶著藏不住的欣喜。

  伊凡無力地把頭順下來,躺在夏洛蒂的大腿上。夏洛蒂下意識想要推開,但又怕傷到他,隻好耐著害羞和尷尬默許著。

  “或許我確實低估了你……”伊凡語氣中似乎帶著感慨,他沉默了一小下,又馬上話鋒一轉,“關於那件事我很抱歉……”

  “你有什麽可抱歉的。”夏洛蒂問。一方面她是出於真的好奇,一方面則是想要趁熱打鐵讓他改正過來。

  “我潛意識中並沒有把你當成值得托付的平等盟友,關於這點我很抱歉。”伊凡破天荒地沒有鬧別扭,而是懇切地說,盡管不知道是真是假。

  夏洛蒂也對他的直白相當意外,這弄得她的臉頰有些發燙但她還是在說一些爛話:“天哪,你該不會真的要死了吧,不是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嗎,要不你還是別再說下去……”

  伊凡突然反過來拉住她的手,“在那件事以後……”

  “哪件事?”夏洛蒂一愣。

  “那件事。”伊凡平靜地說,綠眼睛一瞬間變得更加暗淡。

  “我明白了。”夏洛蒂確定他說的是什麽了,“之後呢?”

  “之後他們找上了我——托木斯克的一群老頭子……”

  “等等,托木斯克是哪裡?”

  “俄羅斯的一座大城市,位於中西伯利亞。對於俄羅斯貴族來說,它是排在彼得堡和莫斯科之後的第三首都,因為德米多夫家族(Демидовы)就住在那裡。那個家族是許多烏拉爾地區城市的建立者,在當地有著巨大的影響力。曾亦是全俄第二富有的家族,僅次於俄羅斯皇室。”

  “但這些不重要。”伊凡虛弱地擺了擺手,“事實上,由於蘇聯時期皇室一直在外流亡,俄羅斯的魂器研究學幾乎是被德米多夫家族把持著。”

  “……在那件事以後,他們找上了我,想要和我合作。當時我對魔法與魂器的世界幾近一無所知,後來我才知道,好像因為我們家似乎與記載中的一次魂器大事件有關系。”

  “我同意了,因為當時也沒有別的路可選……你知道的,我那時候的處境。”伊凡側過頭來看著夏洛蒂,綠眼睛裡竟然沒有一點傲氣。

  “是的……”夏洛蒂回答道,她知道的,那時候……對伊凡確實很難熬,不如說是暗無天日。

  “就和你和我一樣,我和他們也也簽了合作條約。”伊凡繼續說,“他們出錢組建了一個跨國公司,我則出任形式上的首席執行官。作為交換,掌握著家傳文獻與魔法典籍的我要幫他們賺錢。”

  “這就是蛇劍集團的實際情況?不過這一行還真能賺錢啊……”夏洛蒂感歎道。

  “魂器探險幾乎是暴利的……比起考古和其他活動的所得,所投入的東西不過是九牛一毛。而活動所需的東西,諸如各種軍事武器,在俄羅斯又輕易可得。”

  伊凡笑了笑,“俄羅斯窮到軍隊裡隨處都是走私犯,而托木斯克的那群人卻憑這個更加窮奢極欲。”

  “聽著不是挺好嗎?大家都賺錢。”夏洛蒂輕聲說。

  “但我接受不了。”伊凡狠狠地說。“不管你認為我是在逞強還是妄想,亦或是單純的放狠話也好……我恨透了這個到處都是罪惡的世界。”

  “我相信你不會這樣就忘了埃塞俄比亞吧,至少你也會記得莉亞,對吧。”伊凡這麽說。那個女生的身影瞬間從夏洛蒂腦中閃過,不論如何,她也忘記不了那時她如動物一樣的臉,還有那雙似乎毫無思維的眼睛。

  “現在想想,你會發現似乎每個人都沒有錯,每個人都只是想活著。那些軍人,那些保安,那些遊擊隊員……但這太可笑了不是嗎?如果沒有罪惡怎麽會讓那裡變成那副樣子?”

  “你還記得拉桑琪吧,她的方法毫無出路,無論勝利還是失敗,只會讓那裡多出一個軍閥而已。或許會好一陣子,但是卻終究不能徹底改變。苦難還是會繼續,悲劇還是會上演……”伊凡緩緩地說著,像是在評價一個不夠完美的故事。

  “但這不夠!”他一瞬間激動起來,“我想要徹底改變,我不僅想要把所有的罪人都殺光,還要讓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罪惡生長的土壤……我想要一個,沒有壓迫和管制,所有義人都自由和幸福的世界,一個再也沒有莉亞、阿普、拉桑琪、薩達特那樣悲劇的世界!”

  “但憑你一個人做不到的……”夏洛蒂其實有些觸動,但這個願景實在是遙不可及。“地球上有七十多億人,就算你坐著飛機在全世界來回殺,也沒有殺完的可能的……”

  “過去我確實做不到,但這個為了斂財而成立的跨國公司給了我機會。”伊凡說,“盡管我在股東會眼裡只不過是個任性的死孩子,但我一直在公司內部培植我自己的勢力……哈托爾,魏明誠,都是我招來的能人,他們也只聽命於我……現在或許還可以加上戈麥茲。”

  “但我絕對不能引起股東會的猜忌,不然我的這些小動作都會前功盡棄。”伊凡一反之前的遮遮掩掩,似乎一股腦地把他所有的苦衷和打算都吐給了夏洛蒂,看來從海下死裡逃生對他的衝擊真心不小。

  “你還記得嗎,你在埃塞俄比亞問為什麽連個翻譯都沒有,我告訴你沒辦法。因為我和茱蒂絲圖公主的交易是個秘密,包括這根手杖也是個秘密。”他看向自己握在手裡的手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這是怎麽回事?它怎麽開花結果了?”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夏洛蒂無奈地說,“但是我確實是用它救了你的命。”

  伊凡的眼裡閃過一點亮光,“我大概知道怎麽回事了,這事我們之後再談。”

  他繼續說,“就是因為我的行動都是秘密的,所以我們只能靠這根手杖潛入三千七百多米的水下,而不是公司名下最先進的潛水器。事實上,連調動這兩套exosuit我都怕會引起他們的懷疑。”他看了看自己和夏洛蒂的身上,“更何況它們還被損壞得這麽徹底。”

  夏洛蒂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

  “即使這樣,我也要盡一切可能去嘗試,為了哪怕離那個目標靠得再近一點。”伊凡想要撐起身子站起來,但他最後只是勉強挺起上身,“為了這個目標,我需要的不只是為了錢賣命的雇員,還需要一個真正的、與我堅定站在一起的盟友。”

  盡管眼皮上還有殘存的不適,夏洛蒂還是睜大了眼睛。伊凡身後的天空沒有一點雲彩和霞光,它被黃熾的夕陽映得通紅,就像是文藝複興時期用雞蛋液顏料塗出的畫底。

  “我很抱歉,真的。”伊凡再次說,神情虛弱而鄭重,“……不管怎麽樣,我承認我有那種蔑視別人的做派,但我想或許在你身上可以改變一些。”

  “你真的能改?你能理解我當時的感受?”夏洛蒂微微笑了笑,眼角彎彎的。暖黃色的陽光打在她沒擦掉的淚珠上,就像一抹閃閃發光的鑽石屑。

  “我不敢保證。”伊凡微微低下頭,他背著光,整張臉掩藏在陰影中。

  “這就是我想要的答案。”夏洛蒂舒心地笑了,“如果你告訴我,你現在完全理解了我,那就意味著你又騙了我。”

  “啊,你有時候還真狡猾。”伊凡笑了笑,然後又咳嗽了一陣。

  “所以……”他繼續說。

  “所以什麽?”

  “你是個聰明人,夏洛蒂。這個世界正在受難,那些無辜的義人每分每秒都在受難,這不是什麽秘密。但即使如此,並不是所有的聰明人都希望跳進這灘臭烘烘的爛泥裡。”

  “夏洛蒂,我相信你就是這種人中的一位。你有些對財富和成功的渴望,腦袋足夠活分,而且有很強的正義感和道德感,這一點尤為重要。”

  “我還記得當我們找到莉亞時你的反應,你眼中的怒火並不比拉桑琪差。但她是個在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女戰士,你卻只是個初窺堂奧的新手。我有預感,你會比她要更強。”

  伊凡從未這麽坦誠地誇過她,所以這讓夏洛蒂不太適應,“你到底想說什麽?”

  “為了改善這個世界,我需要的不僅是金幣與獵犬,更不僅僅是劍與盾。”伊凡的聲音依然不大,但卻帶著真誠而蠱惑人心的魔力。“我最需要的是堅定的盟友,一個與我肝膽相照,能陪我赴湯蹈火的同黨。我曾尋求預言的指引,它卻給我送來了你。”

  “現在,我想問問你。 ”血紅色的太陽似乎正貼在伊凡的腦後,他的頭略微低垂著,本來只是因為虛弱,但卻讓夏洛蒂越發想起了教堂裡的聖像畫,那身著黑色長袍的彌賽亞。

  “你相信我嗎?你會支持我嗎?當時機成熟時,你會堅定地站在我這邊嗎?為了我的夙願和計劃,你願意幫助我斬滅這世上的所有罪惡嗎?”他輕聲說,緩緩對著夏洛蒂又一次伸出右手來,那枚蛇形的戒指閃著鱗光。

  “那好處呢?你能給我什麽?”夏洛蒂說不出別的,只能繼續扯爛話。

  “你還真是無可救藥。”伊凡釋然地笑了起來。

  “我能給你我擁有的一切。”他說,“你的回答是?”

  這一刻似乎定格了,大西洋亦如銀幕上一樣波光粼粼,水面光芒的角度折射兩人身上截然不同的顏色。夏洛蒂沐浴在陽光中,而伊凡的臉與心都遮蓋在陰影裡。

  “……榮幸之至。”夏洛蒂緩慢地低下了頭,用她的嘴唇輕輕觸碰他手指上的金屬,鄭重地似乎是一位騎士跪在君主面前宣誓。

  直升機從天與海的交界處出現,伊凡又一次閉上了眼睛躺下了。夏洛蒂看著大西洋的日落與碧藍而翻白了的浪花,她突然希望再一次進到水裡,把五感舍去,就這麽溶化在海浪中。

  她又一晃神,似乎看到了“泰坦尼克”號從海平線上出現,帶著磅礴無比的氣勢破碎波濤。

  她默默地在心中祈禱著。

  歸正的命運也好,明晰的未來也罷。請把未成熟的我隱去吧,這從百年前投射過來的海市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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