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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萬盧布》第8章 荒野求生
  夏洛蒂猛然驚醒,眼前是已經被破曉陽光打亮了一角的晴朗無雲天空。身下的黃沙已經不再冰涼,這不是什麽好兆頭,夏洛蒂知道,它們遇到烈陽以後很快就會達到能夠煮熟雞蛋的灼熱溫度。

  她慶幸自己在這時醒來。

  她撥開擋住前額和眼睛的滿是塵土的頭髮,呼出又吸入一口又一口汙濁的空氣。勉勉強強地撐著坐起虛弱的身體。耳機竟然沒有被吹飛,依然忠實地插在她的左耳中。她用一隻傷痕累累的手拉開褲兜的拉鏈,把滿是塵土的手指甲在褲子上擦了擦,但作用不大。

  她拿出手機,現在是早上5:32分,太陽很快就要重複它的統治。她環視四周,周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身邊是一望無際的起伏著的沙丘戈壁,本來應該矗立在東方地平線上的阿馬爾奈遺址無影無蹤,依舊模糊的視線中只有星星點點的灌木叢點綴其中,看起來就像手機屏幕碎裂後產生的黑點。

  她站起身來,並不感到恐懼和無所適從,她還沒有從茫然中脫身出來。她不知道身處何地,不知道昨天的黑風暴把她裹挾到了哪裡。她直接跳過了慌張而冷卻下來,這是夏洛蒂被伊凡所珍視的幾種不屬於這個年齡的少女的品質之一——冷靜。她知道,基本沒有沙漠生存經驗的自己如果想要活下去,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剩下三個人——薩達特,魏明誠和哈托爾。

  一望無際的沙漠看起來並不危險,它看起來就像波動的絲綢,美麗而使人心馳目眩,溫柔的讓人想要把眼前的景象設成電腦壁紙。正如她的祖國——絲綢之國。她自嘲地想著,對著太陽走去。她的印象中風是從東方來的,所以她選擇向東前行——迎著太陽,任憑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她很慶幸自己穿的是淺色的外套,不然過不了多久胸口就會灼燒。她又埋怨自己穿的是深色的內襯,以至於她不能脫下外套保護頭部免受烈陽的侵犯。

  她在行走中,感官開始蘇醒,同時醒來的還有饑餓感。現在應該是早餐時間了,但她身上一小點能吃的東西也沒有,她估計薩達特身上會有一些,而魏明誠和哈托爾應該會隨身攜帶壓縮餅乾。想到這裡,她有些埋怨自己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周圍的溫度越來越高了,她懶得看也不想看手機,如果發現才過了十幾分鍾的話,她會崩潰的。

  她有一種錯覺,自己是這世界上唯一的走動的人,這片荒涼的土地與明麗的湛藍天空之間的空間此刻隻屬於她。或許也不是錯覺呢?只有沙漠的熏風扭曲了視野,目光所及無一人影。

  日頭越來越烈了,她的大腦開始失能了。她邁著,拖著,挪著雙腿,一步步爬上沙丘又滑下沙丘。真有趣,用了大力氣才登上的沙丘滑下去卻不過須臾。是要做什麽來著?不知道,她只是向東走去,就像生活一樣,機械地向前走,像蒙著眼睛的驢,隻想著腳下的每一步一圈圈原地旋轉,而不是用眼和心去思考。突然,她一個恍惚滑倒了,滾水一樣的黃沙流動著拍到她身上,她的感覺在這一刻驟然複蘇,猛地以不應該屬於她的疲倦身體的敏捷從地上彈起,輕輕揉搓著已經灼紅的小臂。多虧這灼沙,她的大腦重歸清醒。

  她在做什麽?她在沙丘下站定,眺望著四周。眼前只有在熱風裡扭曲的黑點一樣的禿枯的一株株灌木。不,視野不夠廣闊。她懊悔地知道自己必須為自己剛才的失誤付出代價了。她試圖吞下一口唾液到自己已經乾痛的喉嚨中,但只有乾裂的嘴唇動了動,

一種更加強烈的飲水欲望襲來,但她克制住了。她轉頭,重新拖著自己走向沙丘,一股灼熱乾燥的風吹過,吹起一層沙子貼著地面飛過,因它形成的影子顯得腳下的沙丘好似波動的海洋。  這沙丘爬起來真的是太費勁了,她的每一步都像踩在糖漿上,她每爬上去一步,就會滑下來兩步,流動的沙子不斷地拖慢她的進度,也正在榨乾她的體力。當她一遍又一遍頂著逆風再次登頂時,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像牛一樣喘著粗氣,低頭看著自己大腿之間的黃沙。良久,她抬起酸痛脖子上的頭來,看見黃沙中似乎有一個黑塊在動,她一開始以為是一個被風吹動的灌木叢,但隨著它越來越近,她終於看清楚——那是一個人,是薩達特!

  薩達特正揮著手竭力叫喊,一步一步地向她走來。他的步伐比起夏洛蒂要穩健的多,但也能看出掩蓋不住的疲倦。他的頭部被包裹在一塊黑布裡。夏洛蒂向他揮手,她笑著,回應著。她已經哭了——因為在無助之中終於見到了自己認識的人——或許只是因為見到了人。

  她不顧燙到屁股的灼沙,坐在沙丘頂上看著薩達特重複她剛才的艱難運動。薩達特在攀登中步子很小,這樣流下去的沙子數量就更小,最後反而更有利於節省體力和提高效率。看來這就是本地人的生活智慧了,夏洛蒂想。

  他終於挨到了她身邊,同樣氣喘籲籲。夏洛蒂聞到一種奇怪的味道,不同於汗味,更多一種騷臭。她注意到薩達特的頭巾是濕的,她用一種震驚的眼神直直地看著薩達特,後者的眼睛對上她的目光以後重重地點了下頭當回應。兩人的體力都已經讓他們不想開口說話。

  “這能夠讓你的頭降溫,在炎熱的沙漠裡,不管用什麽辦法都要讓頭部盡可能保持涼爽,否則大腦會熱暈,身體會不聽使喚,可能你還沒意識到就已經被成了禿鷲的美餐。”他說著就動手來撕夏洛蒂的內襯,她迅速拍開他的手,他意識到了什麽似的露出一個抱歉的表情轉過頭去,然後接著說,“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這裡不能浪費一點水。這種事我以前在沙漠裡也乾過,習慣就好。”等他轉過頭來,夏洛蒂已經脫下了內襯,僅僅穿著外搭,盡力用雙臂擋著胸口。然而薩達特根本就沒在意這些,他利索地取出一把刀來將內襯割成頭巾,嚴嚴實實地把夏洛蒂的頭部包裹起來。

  “這下你看起來像個阿拉伯女生了。”薩達特似笑非笑著,夏洛蒂覺得自己現在的形象可能更接近中東悍匪。他取出腰間綁著的水壺,夏洛蒂聽見壺中液體的晃動聲,極度渴望飲水的她立刻伸手去奪,但被薩達特攔下,“喝一小口,不要咽下去,含著它,這會很有幫助於用僅有的水活命。”她照做,舌頭在因缺水而乾臭的口腔裡躁動,那一口比唾液多不了多少的寶貴液體在就跟著流淌。她的喉嚨快要著火了,但她不能吞下。這種感覺就像是四月獨身的阿拉伯劍羚或者被捆在宴席門口的餓鬼,但夏洛蒂忍住了。事實證明薩達特是對的,她的精神和身體都被這一小口水從死亡線上拉回來了。

  因為這口水,夏洛蒂和薩達特無言地走出去好久。當它終於一點一點地被夏洛蒂貪婪地完全吞下時,她終於能問出她另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你身上有吃的嗎?”她現在無以複加地依賴薩達特——這個埃及向導和新朋友。

  後者點點頭,低頭從兜裡摸出一袋錫紙塑封的東西——是昨天他吃的俄羅斯軍糧裡的熏肉。他果然在身上備了食物,夏洛蒂有些自責,她知道,在這裡她必須讓自己更敏銳和想的更多。他遞到她的手裡,提示她同樣吃一小口——少食多餐,這樣能避免消化過程中消耗更多的水,讓你不容易出現脫水的情況,脫水也就是幾小時的事,會要你的命。

  沙漠裡的一切生物都追逐著水而生存,就像人追逐錢才能活著,見證無數個第二天的日出。

  周而複往,樂此不疲。

  不知道走了多久以後,夏洛蒂的視線逐漸開始模糊。她無法接受薩達特的方式,也不願意浪費不多的飲用水,所以就只是選擇走著,只是繼續走著。慢慢地,她的腳步越來越慢。終於,她再次倒在萬千灼沙之上,只是再沒有力氣再一次鯉魚打挺一樣起來——她的大腦和身體已經癱瘓了。

  她被人像提起一隻貓一樣迅速提起,她模糊地看著薩達特伸手面色鐵青地迅速解下她的頭巾。當她再次站定後,薩達特不容置否地將那兩塊布遞到她面前。

  “自己來還是我來?”

  夏洛蒂妥協了,她機械地接過,隻一個眼神,薩達特就背對著她走遠了幾步。她在這種生死攸關的境地下已經再無廉恥之心,她蹲下,快速處理完以後,自己將它重新包裹上自己的頭顱。忽略難聞的氣味和心理障礙,這一招確實有用,頭部的溫度迅速下降,理智思維重新佔領了精神的高地,身體也逐漸終止了罷工。

  “你看那是什麽?”眺望著遠方的薩達特說。夏洛蒂向他的方向轉頭,一道讓人睜不開眼睛的光打在她眼睛上,她低頭躲閃這讓人頗為不舒服的光亮,才看清光的來源。

  是他們來時的大悍馬,難以想象如此沉重的它也被那可怕的風暴給卷動離開了原地。它已經被風沙拋光到昂貴的塗裝一點不剩,就這麽裸露著亮晶晶的鋼鐵,但玻璃都是完好的,只是上面多出了一道道深深淺淺的劃痕。它看起來像是停在這片荒涼土地上的外星人的飛船。

  那附近還有一個人,頭上也帶著那種頭巾,不過是白色的——是哈托爾!她的沙漠迷彩服使得夏洛蒂一開始都沒看清楚她,她應該是他們所有人中最能適應沙漠的人,此刻她正在為打開後備箱而努力。夏洛蒂知道那裡面是什麽——能夠救命的飲用水和他們急需的食物。夏洛蒂跟隨著薩達特,用自己最後的力氣高喊著,揮動著胳膊,她在這一刻體會了薩達特找到她時付出了多少的體力。

  哈托爾聞聲抬起頭來,也對著他們招手。夏洛蒂似乎看到她的冰冷面具碎裂了,她趕緊揉揉眼睛,確認了所見非虛。哈托爾正明媚地笑著,就像年輕女子與從戰場上歸來的愛人重逢,她的眼角有亮晶晶的東西閃爍著。這種表情出現在她一貫撲克一樣的臉上讓夏洛蒂覺得有些奇怪,但是很好看。

  夏洛蒂在這一刻才真正覺得她是個活人,意識到她是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孩子。

  哈托爾把他們迎過去,然後合力用薩達特從附近撿來的一根枯樹枝艱難地撬開了後備箱。眼前散亂的便當和水瓶此刻比金山銀山都要珍貴。夏洛蒂一屁股坐在車上,這一刻金屬的高溫已經不足掛齒,她奢侈地打開一整瓶已經溫熱的水咕嚕咕嚕地灌下去,而哈托爾在拚命往自己嘴裡塞著食物。這時最謹慎的竟然是薩達特,他將兩瓶水灌進因為兩人長途跋涉的消耗已經見底的大水壺,然後才少少地吃些東西補充體力。有一些珍貴的水和食物不知為何掉到車底,哈托爾和薩達特輪流去將他們拿回來——這樣能避免單個人被灼沙燙傷。

  一番飽餐後,哈托爾摸出車鑰匙。在三人期盼的目光中,車的儀表盤隨著鑰匙的插入旋轉亮了起來。三人由衷的狂喜,相互拍手歡叫,夏洛蒂從沒有這麽高興過,她的眼裡閃著希望的光。但當哈托爾踩下油門,大悍馬卻意外地拒絕了工作,一動不動地待在原地。哈托爾臉上的欣喜被驟然緊鎖的眉頭絞死了——油表見底了。被踢下車探查的薩達特垂頭喪氣地回來報告:油箱漏了,車裡的油都漏出去了。已經能窺見黎明的黑暗森林再一次陷入永夜,就好像剛才的光芒只是一道耀眼而無比短暫的閃電。

  可眼下還有最急需處理的問題:

  至今不知死活的魏明誠。

  此時正是正午,一天中最熱的時間,在這時的沙漠跋涉無異於尋死,而且三個人的體力也都已經告罄——就算還有再次上路的體力,也沒有人會主動提出出行的。雖然生死未卜的魏明誠還在外面,但這時候貿然出去找他很可能搭上自己。而且夏洛蒂覺得,魏明誠應該是他們中最有可能活下去的的人——畢竟他看起來是那麽強壯和成熟。不管如何,現在也只能希望他沒事了。

  這個結果被三人互相無言地同意了,沒人知道其他兩人到底會不會自責和有道德包袱,也沒人在意。

  雖然無法啟動,但車的製冷竟然還能用,果然貴有貴的道理。哈托爾將車的製冷調到一個盡可能節省車的系統電力又能維持人體舒適環境的檔位。她將坐在前排的自己和夏洛蒂的座椅往後調低了幾個度,使得它們能用來半躺著休息。而薩達特被獨自趕到後排。三個未來的殺人犯正緊繃著神經無恥地享受著此時此地無比奢侈的休憩。

  夏洛蒂歪頭看著哈托爾,她利索地脫下鞋子倒了倒裡面的沙子以後,就把腿極為自然地搭在了方向盤上休息,夏洛蒂看到她褲腿以下露出的踩腳襪,一雙足弓彎曲明顯的腳的腳底還沾著沒蹭掉的沙粒。此刻她正安睡,將自己小麥色的脆弱脖頸暴露給夏洛蒂。夏洛蒂大腦一片空白看著這個冷酷女生的好看的五官,什麽也沒想,只是單純地用它來打發睡著前的時間——她疲憊過頭難以入眠了,但不久她也進入了夢鄉。

  當她拖著已經清朗不少的身子醒來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雖然炎熱程度比起正午已經減輕了不少,但太陽依然高懸在天空上。哈托爾和薩達特早就醒了,但他們誰也沒選擇叫醒她。

  哈托爾又恢復成了那副冷冰冰的樣子,剛才的熱淚和激動仿佛是夏洛蒂腦海裡一個捏造的夢。他們正討論著是否現在就動身就去尋找魏明誠(如果是薩達特提出一個個提案,哈托爾簡短地回答可否也算討論的話)。薩達特認為應該盡快去尋找,每拖一分鍾就多一份危險,這事關魏明誠的存亡;而哈托爾力主黃昏以後再尋找,理由是風險最低。他們各執一詞,薩達特爭辯的面紅耳赤,哈托爾雖然依舊面無表情,但句子的長度和語速明顯都有提升。

  最終還是夏洛蒂拿的主意:他們輪流出去在附近尋找魏明誠,但路線必須是直線,超過半小時無果後立刻調轉方向往回走返回這裡。這樣的風險極低而又增大了魏明誠得救的機會。但從哈托爾和薩達特的反應來看,顯然兩人都不讚成這項折中方案,他們采納夏洛蒂提案的理由只是和對方激烈衝突而又互相無法勸服而已。

  哈托爾和薩達特前後前去,但都一無所獲。值得一提的是,薩達特在規定時間到了而哈托爾還沒回來的情況下,就把夏洛蒂留在原地向另一個方向去了。哈托爾回來發現這事以後還是沉默著,但緊咬著嘴唇,臉色很不好。這讓夏洛蒂多了一種摻雜羞澀的奇怪——這個冷漠的女人是在擔心自己嗎?這應該不太符合她的性格。她的腦子裡閃現出一種可能:伊凡·卡列金。

  肯定沒錯了,他能叮囑魏明誠讓他“折磨”自己,那自然也能叮囑哈托爾。她感覺自己像一個二世祖,半大以後“獨自”被家族送去分公司歷練,其實身邊都是安排好的人。

  她抱著這樣的猜測臆斷,潛意識裡對哈托爾又親近了幾分。

  夏洛蒂沒再去搜尋,等薩達特回來以後,已經是黃昏時節,炎熱就像海潮一樣迅速消退,好像白天的炙熱只是一個可怕的奪命噩夢。體力還算充沛的夏洛蒂和哈托爾承擔起了尋找枯木生火的任務,而剛回來的疲倦薩達特則負責清點物資。夏洛蒂想和哈托爾一起走,但哈托爾無言地用腳步回避她。雖然無可奈何,但夏洛蒂還是悻悻地獨自前往一個與哈托爾不同的方向了。

  她看著已經不再毒辣的太陽,感受著身邊流動著舔吻灼沙傷痕的涼爽晚風,暗自慶幸又活過一天。她的心態已經徹底變了,她開始是一個刀尖舔血的魂器掠尋者了。

  在沙漠裡,易於生火的乾燥枯木並不難找,借著最後幾道太陽光,能一眼看到零落散布的灌木叢,但木頭數量很少,所以還是需要耗費體力和時間多走幾個灌木叢。

  當兩個女生分別抱著一簇枯枝回到車時,薩達特告訴她們,以最省的方式,飲用水夠他們(已經考慮了如果魏明誠找到的情況)喝四天,而還剩下六盒軍糧。這一刻最古怪的是,他們竟然最缺的是食物。

  哈托爾快速生起火來,微紅的火光將為守夜的人在寒冷的夜間提供溫暖。他們就像昨天晚上一樣,一人拿了一盒軍糧吃起來,不過誰也沒說話,而且誰也沒吃飽,每個人都省下來一些食品隨身攜帶,以備不時之需。沒有人說笑,因為那太殘忍。對她,對他們,對魏明誠,對沙漠,都是。

  夜色逐漸籠罩上來了,第一班崗是薩達特,兩個女生上車睡覺。疲憊的夏洛蒂幾乎一再次沾到床就昏死了過去,她再也沒有空余的經歷想些別的了。

  她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裸體站在一個巨型沙丘之上,這片空間裡什麽也沒有,只有無盡的黃沙和一對辨不清性別的雙胞胎,她是其中一個,雖然長相全然不是她的樣子,但處於第三人稱視角的她無比確定那就是自己。正當她端詳著自己閉著眼睛的孿生子時,那個孩子卻猛地睜開眼睛,就像被奪舍了一樣,抄起一把不知道從哪裡摸來的刀要殺她,她拔腿就跑,他窮追不舍。極度恐懼的她突然跑不動了,就定立在原地,視角像一台固定攝像機一樣停滯地看著身後的孿生子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抄起刀,猙獰地笑著砍向束手無策的她。

  她猛然驚醒,臉上和後背全是冷汗。她對上薩達特疑惑而被她嚇到的臉——現在是午夜十一點多,她睡了四個小時多一點,到了換班的時間了。

  夏洛蒂定了定神,接過薩達特遞來的外衣。她回頭看了看後座的哈托爾,她睡的東倒西歪,一直以來的優雅姿態蕩然無存,一條腿搭在靠背上,一套腿直直地抵在座椅上,兩腿呈一個人字形,還有一條垂到快臨近車底板的胳膊,還有一頭亂糟糟的滿是灰塵的頭髮。但這一切沒有削弱她的魅力,她身上的黑色緊身夜行衣和連褲踩腳襪勾勒出一個美好的人體弧度,熟睡的她像是一個流落人間的古埃及女神。

  夏洛蒂突然想,讓薩達特和這樣一個漂亮女生一起睡覺,會不會發生些什麽呢?但她很快笑了笑,估計真的發生些什麽,結果也會是薩達特被掰斷了手骨。

  她裹著外套出來,夜晚的撒哈拉沙漠溫度驟降,已經接近零度。祂是一個雙面的魔神,自顧自地跳著永不休止的旋轉舞蹈,幾千年以來一直用炙熱和寒冷折磨這片土地和它的可憐附庸。

  夏洛蒂怕熱,也怕冷,但她這時卻詭異地生出一種自尊心來。她不願這時候再多加什麽要求,想用硬扛來稍微洗刷自己一直以來被兩人默認照顧的沒用形象——畢竟她才是這次任務名義上的主心骨,不想讓自己顯得太嬌氣和廢物。

  凜冽的寒風時不時吹過,她想起千裡以外的滿洲利亞故鄉,那裡長達六個月的冬天也是如此,但幸好那裡並沒有那麽炎熱。這風把她的思緒吹醒了,她靠在比起沙子還熱乎點的車上,竭力調動著感官——

  要更敏銳。

  要想的更多。

  夏洛蒂回憶著一天的經歷,回溯記憶搜尋每一可能是伏筆的痕跡。沙塵暴?這沒什麽好說的,總不至於是沙漠魔神蓄意謀殺他們……還有什麽嗎?

  她的脖子被車底盤的邊緣突出部分硌的疼了,該死的,如果不是車的油都漏出去了,現在沒準都已經找到魏明誠回到阿馬爾奈了……等等?

  沙漠適用的昂貴的重型越野會被黑風暴刮漏油箱?那是全車最重要的外設,明明應該有加厚防護才對,更何況連直衝風暴的車身也只是被刮花了噴漆,底盤有多重防護的車身絕對不應該如此。

  她一下子躺倒在寒沙上,像一個修車師傅一樣蹬腿推動身子進入車底,她的視界像是切換的圖片一樣,從滿天星辰的深紫色夜空隔著一道亮鐵色的分界線換成帶著土味和機油味的純黑色鋼鐵底盤,她很不喜歡這種味道,但還是忍著更深的厭惡伸出曾精心養護的手去撫摸裹著油泥的頭頂。

  她摸到了某些軟乎乎,黏膩膩的東西,她知道自己的手上已經滿是難以洗去又難聞的黑色油汙了。她繼續摸索,沒有嗎?不,再找找,她的手摸到了一道凸起,——準確來說,是一道傷痕——一處刀痕。

  她的心怦怦直跳,這刀痕鋒利的很,因為拂過的速度稍稍快了一點,她的手險些也被劃破。這不是被狂風卷席的無數沙粒能夠做到的——它們的力太分散。她的後背被冷汗浸透了,這使得她背後的寒沙更加冰涼,但她的臉卻是滾燙的,這種沙漠一樣的巨大衝突讓她的腦子在過載和壓力下更快的運轉。

  這是人為的。

  是誰?誰會這麽做?她的左右腦分別給出兩個名字和兩張臉:哈托爾和薩達特。她這一刻才真正明白伊凡所說的“危險不止來自任務本身”是什麽意思——他們中有一個猶大。

  她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種殘暴的想法,趁著他們兩個熟睡把他們全都殺死,這樣就能防止自己在何時被殺死。但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做不到,而且殺死了他們自己絕對走不出死亡沙漠。她就是這樣的人,永遠理性和利己,她放棄這個計劃的唯一理由只是做不到和做不了。

  可他/她為什麽這麽做?薩達特就是一個市儈的普通人,他會來到這裡純屬機緣巧合,而且這個全過程她歷歷在目,甚至是她一手促成的。況且殺死夏洛蒂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如果伊凡·卡列金得知這一切,他絕對會毫不留情地放眼鏡蛇殺死薩達特,然後把他剁成肉末喂給尼羅河裡的鱷魚,她不信他敢於冒這樣風險逐利;而反觀哈托爾,她的背景, 行為和動機統統都是謎,連和伊凡有聯系的魏明誠都對她幾乎一無所知。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她是第一個發現車的人,她最有時間和機會做這事。

  天空中還是那道璀璨的銀河,她仰起頭來,眼裡滿是肅殺,但她的手和身子都在顫抖,她不得不為自己活命而殫精竭慮了,她的心鏗鏘的跳動,就像是一台修羅戰場上正被有力敲動的戰鼓,震動星辰。

  但這時暴發了更有力的震動——因為它真實存在。夏洛蒂感到有什麽東西正在車的另一面竭力撞擊,她的身後鐺鐺作響。她的心又開始跳動,不過這次是由於極度的恐懼,她的腿想跑,卻抖得像篩子,按理來說這種沙漠裡根不可能有大型掠食動物存活,但她因此更為恐懼——

  沒準不是動物呢?比如……木乃伊?或者是食屍鬼什麽的?不知道除了東京其他地方的食屍鬼能不能聽懂人話。

  她這麽盡力無厘頭地想著讓自己不至於昏厥過去,這也是她的一種智慧。她聽著,感受著,等待著後面的不知名物越靠越近,她甚至能感受到它越來越慢的腳步聲,似乎它也虛弱的要命。但這也不是什麽好事,不是有困獸死鬥這一說嗎?更何況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虛弱的它估計也能輕易殺死手無寸鐵又無縛雞之力的她,更何況她也很虛弱。

  “…救…命。”有人說話,夏洛蒂睜大了眼睛,她已經完全不害怕了,這次是由於驚訝。她盡力挪動著腳步迎上去,一邊奮勁敲著車門叫醒薩達特和哈托爾。

  因為那竟然是魏明誠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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