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堂后宮內。晌午。
黛琊抱著一把玉琴走進來,對正在屋子裡徘徊的珠月道,“妹妹,你不是想學彈琴嗎?姐姐教你。”
珠月見狀,喜不得已,只在地上歡蹦亂跳,手舞足蹈。黛琊很喜歡這個溫柔可愛的妹妹,恨不得把所有曲子都教給她。但這些曲子沒有一年半載是學不成的。她已經沒有充分時間去賦予她這麽多的愛了……
黛琊把琴放在一張長面桌子上,隨手搬來一把椅子,讓珠月坐下,聽她一一介紹。
“琴:內涵經術表現力甚是廣泛,清脆激越、質樸嘹後而含極富質感與穿透力,故其形域甚廣。”黛琊耐心的道,“欲彈絕妙之曲,必做到三點:第一,正而不僵;第二,高度相仿;第三,平穩坐姿。”
“正而不僵?”珠月微挪了下椅子,坐到琴中央。
“集中精力,保持端正而不僵硬,上身稍向前傾點,脊椎骨不能彎曲,背部、肩部須松而不垮。”黛琊細心指導。
第一點做好了。“高度相仿,”珠月將雙手搭在琴弦,讓肘臂高度與弦一致。
黛琊很高興,“接下來是第三點,做給我看看。”
“第三點是‘平穩坐姿’。”珠月稍向前傾袒上身,雙臂下垂,左右肘放松地稍向身體外側展開,雙手平穩搭在弦上,“姐姐,是這樣嗎?”
“很好,不過隻做到了一半。”黛琊低下頭,道,“下身要注意:股根及膝宜略呈坡狀欹側。膝蓋,則放琴邊下。”
黛琊調好她的坐姿,又用手觸摸著琴弦,道,“這個叫做‘弦’,總有七根,是琴上賴以發聲的弦線。”緊接著,又道,“好,諸多要素我會慢慢讓你明白。今天你就記住這些……”
“啊——”珠月驚訝了一聲,“姐姐,這就完了?可是你還沒教我如何去彈奏呢!”
“這得慢慢來,說多了你全忘了,那不完了。”黛琊嚴厲的道,“所以你今天好好練習,明天我會考你,如若有誤,我便用戒尺打你五下。”
“什麽?戒尺——”
“不錯,戒尺。我已經為你準備好了!”黛琊嚴厲的道,“如果不想挨打,就好好練吧!”
珠月無奈,隻好乖乖的練琴了。這一天下來,她練了不下百次,但她的心思可沒放在練習上,隻想著把動作做到位即可。
第二日正午。
珠月坐在椅子上,對著琴中央。黛琊站在一邊兒,問:“彈琴需做到幾點,依次是什麽?”
“總有三點。一,正而不僵;二,高度相仿;三,平穩坐姿。”珠月毫無差錯說出來。
“光說不行,做給我看看。”
珠月行動起來,第一點和第二點做的很是正確,當她拿起第三點之時,卻忘了最後一步,那就是:股根及膝宜略呈坡狀欹側。膝蓋,則放琴邊下。
她以為自己全做好了,便洋洋得意的。
“我教你的就這些嗎?還有呢!”黛琊道。
“姐姐,我記得挺清楚。明明這些呀!”珠月道。
“是嗎?”黛琊給她提示,“股根即膝蓋……”
珠月這才想起,立刻調好姿勢。
黛琊從身後的桌子上取來一把厚厚的戒尺,怒道,“把手伸出來。”
珠月嚇了一跳,“姐姐,你……你真要打我呀!”
“伸出來,快點!”
“那……那你可打輕點。”珠月不情願的把左手伸出來,心裡想,“平常姐姐最寵我,她一定不會下重手的。”
黛琊用左手狠狠地捏著她的食指、中指與無名指,右手拿起戒尺,狠狠打下去。一連打了五下,這可痛壞了珠月,手掌裡像是一團烈火在蔓延,又紅又熱。她用另一隻手搓挲著,淚水幾乎要落下來。
黛琊從袖子裡取出一張折疊好的紙,對珠月道,“把昨天我教你的練好。這張紙上,寫著演奏技法,背下來,明天早上我考你。”黛琊把那張折疊好的紙撂到桌子上,就走了。
珠月軟弱無力的坐在地上,握挲著掌心,淚潺潺的流下。
下午。黛琊一個人坐在後花園她彈琴的亭子裡頭,觀池塘裡魚兒在嬉戲。她不覺吟誦:“池邊新雨染風光,魚兒嬉戲水一方。亭上坐著撫琴女,前夕思望念尤郎。”
“佳作也!妙……”
黛琊回頭一看,卻見蕭聖主拊掌走來。
“父王,你怎麽來了?”黛琊道。
“我來看看我女兒。”蕭聖主問,“珠月呢!你們兩姐妹平時形影不離,她怎麽沒跟你一起來?”
“她正在練琴呢!背演奏技法呢!”黛琊道。
“練琴?她正在練琴?”蕭聖主道,“這丫頭,學什麽都是一知半解,教她的師傅不下十名,到頭來全讓她氣跑了。只要她學會一首曲子,我就燒高香了。”
“妹妹呀!其實還是挺聰明,不過是貪玩罷了。”黛琊道,“父王,我一定會好好教她的。”
“唉!”蕭聖主重重的歎了口氣,“你馬上就要奔往異國他鄉,這段時間得好好教她。”
“是的,父王。”
“我和你母后已為你和文雄挑好了日子,就在下月初二你們完婚,算起來還有一個月。”蕭聖主道。
“謝謝父王。”黛琊屈膝行禮。
東堂后宮,珠月正背誦黛琊寫給他的演奏技法。其實,她心不在焉,只是做個樣子而已,內心想著,“等學好了琴後,看父王還敢取笑我不,說我學什麽都是一塌糊塗……”這可讓她背的頭昏腦漲,一會兒要丫鬟端點水果與她吃,一會兒要去外頭散步……
薄暮,當她能結結巴巴的背過一遍後,便欣喜若狂,撂下再也不管了,到外頭載歌載舞……
這一夜很快過去了。清晨,珠月還未用早餐,就被黛琊叫到身邊。
黛琊依舊坐在椅子上,珠月站在她旁邊。
“我寫給你的東西,都背過了嗎?”黛琊問。
“背過了。”珠月沾沾自喜道。
“左手該怎樣?主要分為哪兩種?”
“按弦取音,分為按音與滑音。”
“按音有什麽?”
“按音有:跪、爪起、鼉……”這下遭了,她把“罨”字錯念成“鼉”字,後面再也說不下去了。
“鼉?”黛琊嚴厲的道,“後面還有呢!”
珠月一時想不起來,只能默默低下頭。
黛琊拿出戒尺,凶狠地道,“把手伸出來。”
珠月輕輕伸出右手。黛琊猶捏穩她的手指,深深歎了口氣,狠狠用戒尺掄下去,一邊打一邊道,“‘罨’字跟‘鼉’字差那麽多,你也背得出來?讓你不認真去看……”這次一連打了十下,可讓她發了瘋似的痛叫,手心裡又紅又腫,拚了命用另一隻手撚搓著,淚如大雨傾洪而下。
“把演奏技法抄寫一百遍,並且背下,晚上我檢查。抄不完、背不過不許吃飯。”黛琊說完,狠心離開了。
珠月心裡如澆了一盆冷水,冰涼冰涼的。隔了一陣,她離開了東堂后宮,徑奔北中方瑤鏡公主那裡去了。
瑤鏡公主生得如花似玉、美若天仙,她和黛琊一樣,亦是個才女,皆是:“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頭戴寶藍點翠珠釵,耳懸藍寶石南洋珍珠耳環,身著淺藍色露花水晶裙,腰系碧玉綠絲絛,腳踩雲絲繡鞋。她居住在凝欣園的寶閣樓上。看這裡:路是用鵝卵石鋪出來的,兩邊高聳著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像是一排排侍衛在那裡站崗。那碧瓦朱甍、拔地倚天的寶閣樓是用傳神的香積木搭建而成,蘊藏著冬日的溫暖與夏日的清爽。樓前猶築一個美麗的沸泉,水自宛流,映出一面明鏡,瑤台風光透徹出無限光彩。她是月國狼土夭利王的女兒。十五年前,月國狼土與鼐哈克族之間引發了一場驚天震地的戰役。在這一場戰亂中,夭利王不幸死在鼐哈克族族長徒力牧刀下,其妻也隨他自刎而死。就這樣,三歲的瑤鏡公主失去了父母。蕭聖君見這個孤兒很是可憐,於是便把她帶回天崗,收做義女。自此瑤鏡公主居在寶閣樓上,每天守著父母靈牌,早晚兩炷香……
當日,瑤鏡公主見了珠月,連忙請進去,令丫鬟速去看茶。茶畢,瑤鏡問,“珠月妹妹常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怎麽有空到此?”珠月憂心如焚的道,“瑤鏡姐姐,你快幫幫我,我不想挨打。”瑤鏡不疑解的問:“是誰……是誰要打你呀!”珠月道:“是黛琊姐,她罰我抄琴的演奏技法,今晚之前,要抄一百遍,還要背下來。不然,她非但不讓我吃飯,又要打我。”瑤鏡笑道:“原來如此,那你不去抄,不去背,還有心閑暇至此?”珠月道:“一百遍哪!我抄到明早也抄不完,甭提背了。我被她打了兩次,不想被打第三次。”珠月伸出手,又道,“你看我的手被打得,連筆都握不好,別提寫字了。”瑤鏡看著她的手,見已又紅又腫,還留著幾條紅印。瑤鏡很憐憫她,“你過來,我這兒有藥,給你擦點。”珠月道:“瑤鏡姐姐,我的手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百遍奏技。”瑤鏡安慰她:“你先過來擦藥,過會兒我讓丫鬟侍衛們幫你抄寫,須臾間就完事,你只要背就好了。”“真的嗎?”珠月十分感激,“謝謝你,瑤鏡姐姐……”
瑤鏡取來治傷藥,與珠月擦在手心。隻輕輕抹了一下,珠月就齜牙咧嘴的叫疼。
“忍著點。”瑤鏡一邊與她擦藥一邊道,“這黛琊下手真是狠啊!到底是親姐妹啊!”
“她對我已無之前那麽溫柔,今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也。”珠月道。
“這啥話?”瑤鏡道,“她打你是為你好,雖說她的教法狠了點,可她給你的這份愛是整個天崗,除了你父王母后之外,無人能代替的。”
“可是她……她……”
“別說了,你很難過,但一定要憋在心裡。”瑤鏡道,“估計你沒吃早餐,擦完了藥,我帶你去吃點。”
須臾,瑤鏡為珠月敷完藥,即刻安排下人為她準備一桌佳肴。而後,瑤鏡又安排了丫鬟侍衛,總有十幾個人,紛紛為她抄寫奏技。不出兩個時辰,百遍完成。珠月也慢慢背會了……
晚上。東堂后宮。屋裡燃起通明的燈燭。
黛琊坐於寢塌,珠月捧著抄遍站在地上。
“都抄完了嗎?”
“抄完了。”
“記下了沒有?”
“記下了。”
“記下了最好,若有差錯,加打二十下。”黛琊提問,“按音有哪些?”
珠月匆忙回答,“有罨、推出、跪、帶起、爪起、掐起、同聲……”這次答得纖毫無誤。
黛琊又問,“那滑音呢?”
珠月一口氣答上來,“有喚、進複、退複、吟、猱、撞、分開……”這次又毫無差錯。
黛琊連問幾個問題,珠月對答如流,全答上來了。
黛琊甚是欣慰,笑道:“看來這一百遍沒白抄。”
珠月微微一笑,“姐姐,你好壞。我手帶著傷,一百遍我抄的好苦。”
“是嗎?我很壞嗎?”黛琊雙眼瞪得圓勾勾的,“把抄遍給我看看。”
珠月兩手直發抖,慢慢的將抄遍遞上,內心忐忑不安的。
黛琊接過,模糊的看了一遍,然後拿戒尺指著她道,“說,有多少人幫你寫得?”
“沒有啊!姐姐。”珠月心驚肉跳,“就……就我自己寫得。”
“這上面的字工整的工整,潦草的潦草……”黛琊怒道,“妹妹!你真厲害,一個人創造出這麽多字體,簡直出乎我的意料啊!”
“是……是的!姐姐。”
“還敢說‘是’,你糊弄我是吧!”黛琊把戒尺收下來,“你這丫頭,我今天非得教訓你,看你還敢不敢耍小聰明。手伸出來……”
一聽到“伸手”二字,珠月頓時被嚇得三魂渺渺,七魄茫茫,見這要別人幫寫的東西依舊難逃過姐姐的法眼,面對這無情的戒尺,她不得不承認這些都不是她寫得。珠月慌忙的跪在地上磕著頭,道,“姐姐,我知錯了,是我委托瑤鏡姐姐幫我寫得。我再也不敢了,求你不要打我了……”言訖,淚嘩嘩而下,她伸出那雙“血肉模糊”的手,又道,“姐姐,我的手好疼。你饒了我吧!我給你磕頭了。”
黛琊見這雙細皮嫩肉的小手已是血印條條,這卻讓她心痛壞了。她走過來蹲下,丟掉戒尺,揉搓著珠月的手,帶著梨花般的淚水問,“疼嗎?”珠月傷心的點著頭。黛琊道:“別怪姐姐心狠,因為你實在太氣人了。”黛琊一把將她摁在地上,淚雨滂沱揀起戒尺,狠下心打在她屁股上。這可讓珠月疼得叫翻了整個東堂后宮。黛琊連撻了她二十下,道,“去抄遍吧!五十遍,天亮給我。今晚不許離開,就留在大廳。”
夜,漸漸的深了;燈,悄悄的滅了;人,靜靜的睡了。東堂大廳裡,長面桌子上,微弱的燭光下,珠月正忙忙碌碌的抄寫黛琊交給她的任務。她抄了一份,兩份,三份……
此時,黛琊臥於寢塌,輾轉反側難以安寐,她心裡想,“文雄,你休息好了嗎?我問過很多人,他們都說你休息了,可誰也不肯告訴我你在哪兒休息。父王母后,已為我們挑好日子。都幾天了,你還躲著我?你是不要我了?……”
姚翎府中。文雄被一場噩夢驚起來。
“黛……黛琊……”文雄滿頭大汗,氣喘籲籲的道,“我……我要你……”
“文雄——”姚翎穿著褻衣急忙跑出來,“你怎麽了?”
“我……我夢到黛琊了!我夢見她被一群強盜抓了去,慘遭暴虐後,說我不要她了。”文雄道。
“文雄,你就不要多想了,只是做夢而已。”姚翎道,“三更半夜,快點睡覺,好好養傷就是。”
“不,我得去看看她,我不能讓那個夢發生在我眼下。”文雄急下榻,強往外闖。
姚翎急忙攔住他,“不要多想,夢一般是反的。她乃蕭聖主之女,天崗上誰敢觸她分毫?那可是死罪。聖主已為你們選好日子,下月初二合巹。”
聽了姚將軍之言,文雄心方定下來。
“好好養傷,病好再去找她,無人攔你。”姚翎道,“現在過去,既擾她休息,又壞她心情,你舍得嗎?”
文雄覺得姚將軍說得在理, 又上寢塌歇息。姚將軍守其旁邊,直待天曉。
天亮了。東堂后宮。黛琊結束整齊,剛出臥房,卻見珠月正扒在桌子上大睡呢!
黛琊走過來,見已抄好的十幾份奏技已被筆墨滲透。“別睡了,太陽曬屁股了。”黛琊喚醒珠月。
“誰呀!”珠月揉揉朦朧的睡眼,見姐姐手執戒尺立在眼前,這可嚇煞了她,連忙跪下,渾身打著顫兒,“姐姐,我之所以睡著,是因為太困了。求你不要打我,我這就去抄遍。”
“哼!我讓你睡。”黛琊把珠月拽起來,用戒尺狠狠抽在她身上,邊打邊道,“我讓你睡,奏技抄完了嗎?你就敢睡……”
“我跟你拚了。”珠月終於忍不住了,凶得像隻野狼,狠狠踢了黛琊一腳,接著又奪過戒尺,不由分說的打在黛琊手臂上。
“珠月,連姐姐你也敢打,你反了嗎?”黛琊怒道。
“我早就反了。”珠月怒道,“你不是我姐姐,你也不配做我姐姐。”她丟了戒尺,揀起桌上擺著她抄完的十幾份奏技,一怒之下撕得粉碎。此時,她又看見黛琊的玉琴放在一邊的方漆上,內心充滿憤恨,“我再也不學琴了,”忽將玉琴搶到手,舉過頭頂,氣勢洶洶摔在地上。
黛琊默默的留下眼淚。
“黛琊!我告訴你,尤文雄早被馮閣主打得遍體鱗傷,現在姚翎將軍府上養傷。”珠月言畢,大步走出東堂后宮。
黛琊揀起自己心愛的玉琴,見琴弦齊齊斷開了,她傷心欲絕的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