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可一個人來到操場上，停下腳步看著散發著點點熒光的落葉，默默的思慮了一會兒，然後從兜裡掏出手機，一邊發短信，一邊踏上看台的階梯，慢慢走向最高處:“秋明...我回到學校了，下午要去辦公室報道，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今天可能見不了面了...”

　　信息剛發送出去，秋明就打了過來，她遲疑不安的接起來，電話裡傳出急切又溫柔的聲音:“寶貝...你怎麽不提前說啊...我好開車去接你...”

　　在聽到秋明喚她的那一瞬間，她的心快要衝破胸膛，渾身冷顫的像一片寒風裡的枯葉。

　　她手指按壓著刺痛的額頭，沉寂許久才極力平靜的回應秋明:“我們四個人...正好...打一輛車...”

　　秋明當然聽出她聲音裡的不自然，但沒有著急詢問，偷偷的深呼一口氣，努力仰起嘴角，溫柔的說:“那你現在在哪...我去找你...”

　　蘇可那痙攣的心臟和瑟瑟發抖的身體，讓她的聲音越發慌張混亂:“秋...明...秋明...我今天...不能...不能見你...不能見...對不起...我們...我們周六...明天...好嗎...去爬山...好嗎...就...我們...就我們兩個...”

　　秋明看似冷靜的語氣中帶著絲絲哀求:“寶貝...我現在就想見你...”

　　他的話音剛落，蘇可的心臟就瞬間粉碎，她淚流滿面的悵望著渾濁的天空，瘋狂的吞咽乾澀刺痛的嗓子，努力許久，還是沒有辦法開口說話。

　　從聽出蘇可的異常情緒後，秋明就在紙上寫下她宿舍的電話，和一段文字遞給宋子:問蘇可從甘肅回來了嗎...問她在不在...

　　宋子撥通了座機，在得知蘇可已從甘肅回來，也不在宿舍後，秋明就著急忙慌的下了樓，盡量穩住自己心慌紊亂的氣息。

　　剛出宿舍樓，一股寒氣襲來，讓隻穿了毛衣的秋明禁不住的縮了一下脖子，他邁著急快而沉重的步伐，一邊走一邊聽著電話。

　　在蘇可靜默無言的時候，秋明捂著話筒焦急的尋找她的身影，當遠遠的看到蜷縮成團的女孩，出現在寒風蕭瑟的看台上的那一刻，秋明那顆堵在了嗓子眼的心，才慢慢退回心房，他用力拍打幾下混沌無緒的腦袋，注視著蘇可的一舉一動，屏住氣息慢慢走向她。

　　看著心愛的女孩無助落寞的低聲抽泣，秋明強壓著內心的五味雜陳，靜靜的蹲在她身邊。

　　蘇可深深的彎著腰抱著膝蓋，隨風飛舞的長發快要碰到地面，她那凍得冰涼的手指，緊緊的攥著手機，等著電話那頭的聲音，也等著自己。

　　她深深的沉浸在複雜艱難的情感裡，幾乎快要崩潰，抽泣顫抖的喘息聲越來越虛弱，頭暈目眩的腦海裡像灌進了寒風，嗡嗡直響。

　　突然一聲電量低的提示音驚醒了她，她把手機從耳朵上拿下來握在手裡，看著通話的時間一分一秒的跳動著，她呼吸顫抖的歎了一聲，又重新放在耳朵上，從擁堵的胸膛裡發出沉重嘶啞的哽咽:“秋明...對不起...我今天真的不能見你...明天我...”

　　“寶貝...我已經來了...”

　　從手機裡和另一隻耳朵裡傳出雙重的聲音，把蘇可嚇住了，她目怔口呆的感受著腿腳的僵硬刺麻。

　　在一聲溫柔的呼喚中，她緩緩抬起頭，撞上了一雙深情眷戀的眼眸，突然一陣劇烈的刺痛從鼻梁直衝頭頂，心口猛然升起的炸裂感，壓迫的她快要承受不住了。

　　瀑布般的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上氣不接下氣的啜泣，充斥著無盡的自責與愧疚，顫抖著冰冷的雙唇，一遍遍哀傷氣虛的低吼:“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秋明起身抱著她，用寬厚的胸膛為她遮擋迎面的寒風，冰涼的手指剛感受到她臉上的溫度，又匆忙縮回來，伸到自己的衣服裡，快速揉搓幾下，才用帶著體溫的手指，極盡溫柔的為她擦拭盈滿淚水的臉頰:

　　“別哭好嗎...我心疼...寶貝...是我讓你為難了...我這幾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中度過，是命運太捉弄人...怪我出現的太晚...”

　　說著說著，淚水漸漸積滿了他的眼眶，垂下額頭自我平複後，他扯開嘴角，勉強揚起一抹微笑，親吻女孩的額頭，溫柔似水的安撫她的情緒。

　　蘇可慢慢穩定一些，抬起麻木的胳膊，用力環抱著秋明，聞著他身上的味道，抽抽噎噎的說:“秋明...明天帶我去吃飯吧...我想吃牛排...明天太陽應該會出來，下午我們去爬山...就我們兩個人...好嗎?”

　　秋明強忍著內心的不甘與壓抑，撫摸著懷裡的女孩，半響才衝破擁堵的胸口，極力平靜的說:“好...寶貝...就我們兩個人...”

　　蘇可的下巴磕在他的肚子上，淚眼瑩瑩的仰望著他的臉龐，還未開口，潮水般的眼淚止不住的往外翻湧，滑進頭髮裡，變成一顆顆冰涼的雪花，鑽進脖子裡，浸透了裡面的衣衫:

　　“秋明...對不起...對不起...我...當你們都在遠方的時候，我...我第一個分享的人還是他...還是他...對不起...秋明...我...”

　　秋明眼中含淚，喉嚨哽咽著，幾乎無法發出聲音，他強撐著抽搐發麻的身體，拚命的吞咽口水，試圖壓製快要崩潰的哀傷，卻終於繃不住的哭出聲來。

　　雖然他早已從蘇可的反應中猜出了所有，但那些痛徹心扉的愛太沉重，讓他一直自欺欺人的不敢面對。

　　可真切的從蘇可的嘴巴裡說出來，傳到自己的耳朵裡，他的心瞬間凝結成冰，一碰就碎。

　　望著女人凋零憔悴的面容，撫摸著她顫抖纖弱的肩膀，秋明不忍心再讓她背負太多的痛苦，極力克制著撕裂心扉的無聲呐喊，默默的為她擦拭濕漉漉的臉頰，但無法傾訴的萬語千言死死的堵在胸口，壓得他喘不過氣，只能偏過頭去，深深的吸氣，緩緩的呼氣。

　　他吻著顫抖的雙唇，沒有深入，只是停留了很長時間，然後情意綿綿的低聲耳語:“寶貝...聽話...別再落淚了...我愛你...我不想你難過...今晚什麽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覺...我今天回家一趟，明天來接你...”

　　看到蘇可出現在宿舍窗口，秋明微笑著退出視線，他回宿舍穿了羽絨服，一個人又來到看台上的最高處，兩眼空洞的凝望著遙遠的天空。

　　深深的挫敗感，一圈圈的纏繞著他的脖子，把他遏製的幾乎快要窒息，只能無力崩潰的看著自己擁有的財富和智慧，在愛而不得的癡念裡，一點點的失去力量。

　　操場上人很少，兩個席地而坐的女生在暢談著什麽，笑的很開心。一棵樹葉枯黃的梧桐樹下，依偎著一對情侶。一個老師模樣的中年人圍著操場散步...

　　回想著與蘇可的點點滴滴，甜蜜與痛苦交織的複雜情緒，快要把他扯碎。

　　怦然心動的遇見，輾轉反側的思念，製造機會追逐跟隨，如癡如醉的親吻，熱血沸騰的溫香纏綿。

　　強烈霸道的佔有欲不斷湧出炙熱的欲火，一往情深的想對她好，努力再努力的想要把她永遠留在自己身邊...

　　多少次默默祈求夜不能寐，多少次幻想失落，又幻想又失落，多少次看著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模糊的視線裡。

　　絞盡腦汁的尋找世間最美好的東西想要送給她，回味她主動又害羞的唇吻禁不住癡醉傻笑，她的一滴眼淚一個轉身都令自己疼愛憐惜...

　　他自虐似的把所有的哀愁都化成洶湧翻騰的潮水，一遍又一遍的擊打著無能為力的身體，即使聲嘶力竭皮開肉綻也不願逃脫。

　　滿腹的倔強與不甘都隨著一滴滴眼淚，悄無聲息的流進啜泣哽咽的嘴巴裡，鹹鹹的，苦苦的，澀澀的。

　　他十指相扣抱著後腦杓，仰面望天，淚如泉湧，默默地忍受著心中那份快要窒息的壓抑，一下下敲打著頭痛欲裂的腦袋，一聲聲綿長暗啞的歎息，一次次把他拉入崩潰的邊緣...

　　他多麽想不管不顧的耍一次流氓行為，簡單粗暴的把心愛的女人壓在身下，在她軟糯嬌喘的掙扎中，當機立斷的處理好一切的紛繁糾纏。

　　當秋明抬起深埋的腦袋時，被眼前的一顆香煙驚了一下，緊接著就聽見盛浩低沉的嗓音:“來一顆吧...會輕松一些...”

　　秋明從沒抽過煙，猶豫一下，還是接了過來。

　　盛浩為他點燃後，長長的吐了一口煙，表情苦澀的感歎道:“愛情啊...真是個折磨人的東西...在一起的時候...想...分開了...更想...想知道她的情況，卻沒有了資格，沒有了身份，開不了口，動不了手，邁不開腿，只能眼巴巴的回憶著以前的種種...”

　　他忽然大笑一聲，然後猛吸一口煙，仰起頭吐向天空，與白雲相接，嘶啞的聲音如同火燒:“大明...作為兄弟，我應該站在你這邊...但作為受過傷的人，我更偏向於那個人...”

　　秋明沒有回應他，只是湊近了點燃的香煙，聞著那令人短暫麻痹的煙草味道，苦笑一聲。

　　他捏著濾嘴放在雙唇之間，淺淺的吸了一口，但感覺到的不是痛快，而是一陣汩汩而動的暈眩，讓他有點惡心。

　　他把香煙拿在手裡怔怔無聲的看著，盛浩勾了勾嘴角，輕笑一聲:“第一次抽，都有點不適應，多抽幾次就好了...”

　　秋明又抽了一口，竟面容扭曲的嗆咳起來，招來盛浩無情的嘲笑:“算了...你還是別抽了...來...聞聞味就行...有的人是不適合抽煙的...”說著拿過他手中燒了一半的香煙，踩在腳下熄滅。

　　就這樣，一個人搓著手上的煙味，一個人抽著手上的香煙，各有心事的凝望著逐漸暗淡的天空。

　　每個人心中都矛盾重重，每個人又都不知該怎樣說起，唯有默默地歎息，靜靜的守候。

　　許久之後，盛浩重重的哀歎一聲:“以為時間能衝淡一切，讓人放下執念...唉...拿命去愛的人，怎麽能說忘就能忘掉呢...”

　　他無奈的搖了搖頭， 又點燃一根煙咬在唇上，長籲短歎的把玩著手裡的打火機。

　　秋明面色凝重的盯著天空的某一個地方，突然開口:“盛浩...對不起...”

　　盛浩含著一口煙，乾笑一聲，隨後把嘴巴裡的煙吐在打火機上:“對不起?對不起什麽...”

　　秋明沉沉的歎了口氣:“你那個時候，我沒有好好陪你...”

　　盛浩猛然愣住，眉眼間流露出一層傷感，隨即用笑聲掩飾下去:“所以我來陪你了...我們互相陪吧...大明...這種事還要自己治愈…慢慢的等，等到什麽時候，也只有自己知道...但我有幾句話想對你說，我不知道你對她的感情是怎麽樣的，我只能對自己的經歷說幾句感慨...”

　　“大明...不管以什麽方式結束，愛一旦沒了，或者被判了死期，那一切挽留的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千萬別學我，總以為自己心有不甘，拚命的死纏爛打，自欺欺人的做著只能感動自己的努力，到頭來，落的個埋怨，成為了世界上最熟悉的陌生人...如果沒有意外，今生應該不會再見了吧...”

　　他說後面兩句的時候，哽咽的扭過頭去，避開了秋明的目光。

　　秋明緊蹙眉頭看向空無一人的操場，深沉的眼眸裡透著無盡的哀傷，幾次的欲言又止，卻湧出更多難以釋懷的情緒，脹滿胸口的氣流，讓他最終只是深深的長歎一聲。

　　他向盛浩要了一顆煙，伴著苦辣的嗆咳，第一次完完整整抽完一支香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