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遙遠的地方下

　　第二天一大早，山裡還是一片青黑色，蘇可一個人來到村外的高坡上。

　　凜冽刺骨的寒風在耳邊呼嘯而過，吹亂了她的頭髮，卻沒有吹散她的憂愁，她裹緊羽絨服，喘著不均勻的氣息，一步一腳印的緩步爬行。

　　放眼遠眺，灰蒙蒙的雲海之間，連綿如畫的山巒，影影綽綽，寂然無聲。萬壑千岩的意境，酣暢淋漓，氣吞宇宙。

　　彎彎曲曲的山路若隱若現，如一條飄揚在空中的灰白色綢緞，輕盈優美蜿蜒起伏。

　　蘇可停下腳步，癡癡的凝望著面前的一片蒼黃，心中頓然升起無限的淒涼與悲壯。

　　留不住的離別，放不開的期盼，抓不住的留戀，沒人能真正體會她的百般無奈，萬般惆悵，只能與自己的靈魂默默無聲的相望相訴。

　　面對抉擇的矛盾與痛苦，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她疲憊破碎的身心，焦躁不安無法自處。

　　數不清的糾纏與愁思化作塵埃，彌漫在她能想到的每一處空間裡，不依不饒又肆無忌憚。又像無數根藤蔓在身體裡瘋狂的伸展，扎心刺肺的纏繞撕扯，受盡折磨，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這麽多好東西，看似屬於她，終將在繁華過後離她遠去，隻留下她一個人孤獨的躲在角落裡，細數無盡的遺憾與落寞。

　　她後悔了，如果從每個開始，她都是一個人，從未擁有過，那也不會有失去的困擾。

　　而那些無能又無力的憤慨，如火焰一般在她身體裡熊熊燃燒，沒有出口也無處發泄，沒有方向也不想停下，燥熱了後背，漲疼了腳面，抽幹了所有的心血，只剩下一具踉踉蹌蹌的遊魂...

　　一層絲絲柔柔的平流霧，如一匹巨大無比的綢緞，輕而緩的漂浮在萬峰林山之上，似仙境，似畫卷。絕美中蘊含著冷峻，空曠中滲透著孤寂，惹得沉浸其中的人兒隱隱鼻酸眼含熱淚，不知究竟是為景，還是為情。

　　蘇可一直走到山雲相接的地方，不一會，遙遠的東方浮現一道白光，漸漸變成飛舞的橘紅，把一個個小山峰染得赤紅成線...

　　她駐足眺望，繁雜紛擾的思緒在屏氣凝神中飄忽不定，一抹明媚照在她的身上，掃去臉上的愁雲密布。

　　從口中呼出的熱氣，如雪霧一般散開在山雲之間，縹緲含蓄之後透出一片清澈透亮，碧空白雲山河遠闊，令人忘乎所以，遊神物外。

　　淚花成滴，隨風浸膚，心胸起伏，默然淒悲，一個癡癡鈍鈍的女孩還自作矯情的在選擇中尋找答案，另一個玲瓏透徹的女人卻早就把最終的結果埋藏於心底。

　　她看到一個高聳的信號塔，便沿著山路，朝安放信號塔的大山走去...

　　行走的節奏，讓她暫時拋開了所有的沉鬱和煩惱，遙望一片空靈高遠的氣勢如虹，仿佛置身與迷幻的仙境一般，原來做神仙真的可以放空一切啊。

　　萬事無如退步人，孤雲野鶴自由身，松風十裡時來往，笑揖峰頭月一輪...

　　此刻，她突然深深的羨慕和敬佩那些能一直保持獨善其身的男人女人，無歡無愛，無悲無苦，逍遙自得，笑看紅塵。

　　望著令人目酣神醉的壯麗景色，蘇可用盡全力深吸一口長長的寒氣，那氣息夾雜著黃土裡的澀和乾草裡的苦，嗆得她彎著腰猛咳幾聲。

　　她站起身蹙了蹙眉頭，心有不甘的換了個方向，又用力的吸氣，想找尋一種不同的感覺。

　　但一陣急促的冷風刮過，除了澀和苦之外，又多了許多刺痛，也許這才是人間最真實的味道吧...

　　她在一處平坦的枯草地上盤腿而坐，脫掉手套，掏出手機攥在手裡，心底不斷冒出的憂愁，驚擾了大自然所有的寧靜。

　　她一下遠望金光閃閃的山巒，一下面向寒風吹來的方向，一下垂額歎息，失神的盯著手機上的時間。

　　當握著手機的手指，被凜冽的風刀喇出細細的乾紋時，她心力憔悴的抬起雙手，放在嘴邊哈了哈熱氣。

　　翻開手機，她把進度條放在秋明的名字上久久凝思，但最終還是返回到志華的名字。

　　她長長的呼了一口氣，用冰冷而顫抖的手指打出一行字:“志華...我們又長了好幾歲...”

　　按下發送鍵，她盯著秋明的名字看了很久，也許是她以為山區的信號比較弱，也許她以為志華還沒有起床，然後就把手機裝到口袋裡，重新戴上手套。

　　一股讓人極度害怕的緊張感猛然襲來，如一盆冰水從頭上澆下來，令她止不住發冷打顫。

　　她咬緊牙關，艱難的一呼一吸間，倉皇不安的心，撲通撲通的猛跳，震的五髒六腑都換了位置。

　　十幾秒的時間，就像孤獨無助的黑夜一樣那麽漫長，那麽的令人焦灼。

　　帶著回音的短信鈴聲，驚的她一下子跪起身來，緊握拳頭抬起手臂，用力捶打在擁堵憋悶的胸口上，想讓自己快速鎮定下來。

　　她脫掉手套掏出手機，狠狠地屏住呼吸，顫顫巍巍的翻開手機蓋:“是啊...對你的依賴又加深了好幾倍...”

　　她已無法控制洶湧如潮的情緒，任憑自己哆嗦的像一片寒風中的樹葉，淚眼朦朧的注視著手機，一直到屏幕暗淡下來。

　　她擠出淚水仰頭望天，向陽光，向大山，向雲海，向風沙，借足十二分勇氣，堅定的打出埋藏心底太久的幾個字:“我不希望你不孝...我不想你為難...”

　　看著“發送中”，三個字跳動在屏幕上，她竟生出一種想要撤回的衝動，可最終她什麽也沒有做，滿腹惆悵的等待著一個能夠決定自己余生的回復。

　　緊繃的神經，凝固的血液，把她壓抑的頭暈目眩，甚至喪失了思考的能力，七上八下的心臟劇烈的跳動著，不斷加速身體抖動的頻率。

　　她看著手機上的時間一秒一秒的跳過，胸口像有什麽堅硬的東西填著、壓著、箍著，緊緊地，沉沉的，死死的，連氣也不能吐。

　　幾分鍾的等待，如同一個世紀那麽長，一種極度恐慌的焦躁感，撕扯著她緊繃如弦的神經，隨時都會斷裂，此時她才真切的明白，自己是多麽害怕失去志華。

　　鈴聲響起的那一刻，人世間最極致的歡愉，與人世間最極致的傷懷，同時出現在這個女孩的身體裡，不停的交織纏繞，磕磕絆絆。

　　她沒立馬打開手機，揪了一顆枯草捏在手裡，揮動著僵硬的手臂，在灑著金光的黃土上，毫無形狀的畫著，畫著...

　　她自我調整呼吸，伸展筋骨，然後垂下腦袋埋進膝蓋裡，彌漫著朝霞的寒風在腳邊緩緩的流淌。

　　放眼望去，桃紅色的雲層在茫茫的天際款款鋪灑開來，一個愣神的功夫，明亮璀璨的萬道霞光穿透雲朵，映射著高高低低層層疊疊的山巒，如同浩瀚大地上燃燒起一片片閃爍跳躍的火焰。

　　就在這一刹那間，女孩的眼睛被一道強光刺到疼痛流淚，可她仍然緊緊的盯著不斷蔓延擴大的紅焰，生怕它們一下子跑掉似的。

　　當她收回視線放在手機上時，一陣暈眩的黑紅色，令她不得不閉上眼睛，緩了許久。

　　她把胳膊支在膝蓋上，手掌用力托住沉重的額頭，嘗試著睜開眼睛，又低頭適應了片刻，才屏氣斂息的翻開手機。

　　四個寫滿文字的對話框長長的出現在眼前，讓她頓時長舒一口氣，不再那麽矛盾，那麽煎熬的為難自己了。

　　她脫掉手套，端正了姿勢，一字一句的，認真而期待的翻讀默誦:

　　“寶貝...不管是幾年前的我，還是幾年後的我，只要你的心依然在我身上，我會加倍努力的呵護它，寵愛它...孝的方式有很多種，但絕對不是失去你的那一種...我說過，你只要自由自在的做自己，剩下的事讓我去處理。”

　　“我也深刻的想過這件事，既然你心裡還是放不開，那我把最終的想法告訴你...我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有多重要，但對於你，對於你的人生，我想全程參與...不是你需要我，而是我離不開你...”

　　“寶貝，你首先是你自己，其次才是我的女朋友，我的愛人，我的寶貝...你可以隨便去玩，玩夠了就回來我身邊...記住，你的幸福只有我能給你...”

　　“寶貝， 我不說我有多愛你，我隻想告訴你，你是我最舍不得的人...我不知道我們能不能結婚，如果真是這樣，只要你不後悔，我將生生世世陪在你身邊...宜言飲酒，與子偕老...”

　　蘇可一遍又一遍的翻看著質樸而深情的告白，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她沒有哭也沒有笑，只是紅著眼眶，久久的沉浸在這份恰似冬日暖陽的溫情之中不願醒來。

　　六點的鬧鍾鈴聲，如鳥兒清脆的叫聲，洋洋灑灑的回蕩在雄壯豪邁的黃土高原上。

　　蘇可知道志華在等著自己的回答，當她端著手機在對話框裡打字的時候，秋明的身影卻突然那麽清晰的出現在眼前，他的目光依然如海洋一般深沉，快要將她淹沒。

　　當她一步步淪陷在虛幻的情愫中無法自拔的時候，陽光刺激下的理智，把她拉回了黃土飛揚的現實中來。

　　她按亮了手機屏幕，拇指落在發送鍵上，十幾秒鍾的停頓後，她深吸一口泥土的芬芳，堅定的按下了手指。

　　發送成功後，她怕志華會多情暗傷，很快又編輯了一條文字:“我想換一首詩，或一首更美的詞，但始終被你的話佔據著思想...如果你也置身於雲霞印照山巒的美景之中，可能變得比我還笨...”

　　志華裹在溫暖的被窩裡，凝神靜氣的盯著對話框，那句:“琴瑟在禦，莫不靜好...”像一個個美妙的音符，在他眼前歡快的跳躍，他咧開大大的嘴角，思索著美麗的語言發送給心愛的女孩，隨後，兩人在一番浪漫繾綣的調情中結束了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