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遙遠的地方上

　　半夜十二點的宿舍樓，依然燈光通明，好像一串串夜明珠點綴在清涼的夜色裡。

　　從男生宿舍傳出的吉他聲，洋洋灑灑的飄蕩在寒風彌漫的校園裡，悠揚的曲調裡夾雜著濃鬱的憂思，如真情的告白，又似自憐的感傷。

　　突然一聲聲歇斯底裡的吼叫打破了淒美多情的夜幕:“你彈斷琴弦她也不會明白的...要愛就大聲的說出來...站她面前喊出來...失敗了又能怎樣，大不了摘了這顆心去...咳咳...”

　　也許是太激動，也許是喝了涼風，一陣劇烈的咳嗽揪起了所有人的心，幾乎每張明亮的窗戶裡都晃動著三四個身影。

　　不知誰又大喊了一聲:“沒有她又怎樣，老子還是一條好漢...”

　　緊接著就是一聲聲起此彼伏的近乎嚎叫的歡呼:

　　“好....”

　　“好...有種...”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極度的嘶啞抽噎，憋的他再也說不下去了。

　　“情深至死，哪個不是傷心之人...”

　　“夠爺們...”

　　“兄弟...我挺你...”

　　………

　　………

　　一時間撕破喉嚨的呐喊聲，喝彩聲，狂笑聲，口哨聲，摻雜在一起，震碎了深邃高遠的夜空，痛快淋漓的宣泄著不知名的哀愁...

　　凌晨5點的宿舍裡，一通急促的座機鈴聲驚醒了所有人，離的最近的馮雪兒猛吸一口氣，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窸窸窣窣的拿起話筒，聽著電話那頭帶著哭腔的濃重鄉音，她猛然睜大眼睛，臉色難堪的望向葉春巧。

　　大家都能預知到，這個時間的電話不會是什麽好消息，每個人的臉上都蒙上一層不安的陰影。

　　只見葉春巧面色如土，兩眼飄忽，渾身發抖個不停，在薛姍姍的呼喊中才回過神來，她手忙腳亂的披上棉襖，下床穿鞋。

　　在大家忐忑不安的等待中，葉春巧雙手緊緊的抱著話筒，竭力的讓自己保持鎮定，但隨著驚恐的喘息聲越來越重，越來越急，她猶如失重了一樣，全身抽搐的左搖右晃。

　　蘇可在葉春巧接起電話的時候就穿好拖鞋，裹著被子坐在床邊，緊緊的盯著她的反應，在她發出一聲沉悶的哀嚎時，蘇可扯開被子快速穿上毛衣，剛站起身就發現她身體搖晃，一個箭步上前，牢牢的托住了她。

　　葉春巧瑟瑟發抖的癱軟在蘇可懷裡，淚如雨下的張著嘴巴，在哭出聲音的那一刹，手上的話筒砰的一下掉在桌子上。

　　蘇可一手抱著她，一手抓起話筒焦急詢問電話那頭的人:“喂喂...我是她同學...請問發生什麽事...”

　　幾個姑娘也紛紛穿衣起床，把葉春巧攙到床上，焦急萬分的等待著蘇可傳出話來。

　　聽著電話那頭又急又燥的家鄉話，蘇可揪著砰砰跳動的胸口，不停地吞咽口水，努力讓自己鎮定冷靜:“那奶奶還在醫院嗎...”

　　電話那頭說:“醫院不給看了，奶奶拉回家了...知道她考試沒敢說...昨天剛走的，沒等到巧...”

　　蘇可舔了舔滑到嘴邊的淚水，一字一句的讓對方聽清楚:“我們現在就火車站...我和她一起去，你們不用擔心...”

　　聽見掛上話筒的聲音，淚流滿面的葉春巧終於繃不住的放聲大哭起來，一屋子的又哭又喊，穿透了房門，充斥著走廊，擾亂了幽靜冰涼的暮色，吳晨和幾個女生來敲門時，才稍稍平息下來。

　　蘇可騰空自己箱子裡，吳晨見狀也和她一起動手，其他同學紛紛幫忙收拾。

　　見蘇可把自己的內衣褲也收在一個袋子裡，吳晨輕聲問:“你不會一起去吧...”

　　她看了一眼憔悴不堪的葉春巧，小聲說:“那怎辦，讓她自己回去，我不放心啊...”

　　吳晨也隨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葉春巧，歎了口氣:“唉...那你...”

　　蘇可對她微微一笑，就出去打電話了，電話是打給班長方睿的，他帶著被吵醒的氣息，懶洋洋的問:“蘇可...這麽早啊...什麽事...”

　　聽到蘇可的話，他一個激靈爬起來，一邊打手機，一邊匆忙穿衣服，在他和高楓趕到宿舍樓下的時候，女生們也從樓棟裡出來了。

　　蘇可放下箱子對方睿說:“班長，余下的事就拜托你了...我們就先走了...”

　　方睿衝她點點頭:“嗯...要不要我一起去...”

　　她笑笑說:“不用了...我會時刻和你保持聯系...真有事的話，我會告訴你的...”

　　方睿從衣兜裡拿出一個信封，遞給抽抽噎噎的葉春巧:“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拿著吧...有你這麽好的孫女，奶奶走的時候肯定很欣慰...”

　　一句話又惹葉春巧哭出聲來，寒冷的夜風像刀片一樣刺痛著她的臉龐，哀哀欲絕的哭聲讓在場的人都鼻酸流淚...

　　蘇可接過方睿手中的信封:“謝謝班長...加上女生們湊的，應該足夠了...那我們...”

　　方睿說了一聲好，接過喬亞寧手裡的包，一群人加快腳步往校門口走去。

　　在他們快到校門的時候，就聽見後面有個聲音邊跑邊喊:“蘇可...大可...等等...等等我...”

　　大家轉過身，看到陳玥提著一個小行李箱，背著雙肩包，正急衝衝的向這邊跑來。

　　蘇可急忙迎上去，滿臉疑惑的問:“你這是要去哪...”

　　陳玥上氣不接下氣的大喘:“跟你們一起啊...”

　　蘇可皺緊了眉頭:“你去?你能嗎?我們可不是遊玩...”

　　陳玥插著腰堅定的點著頭:“嗯...你放心...我不會喊一句苦...也不會發一句牢騷...”

　　蘇可見她信誓旦旦的樣子，也就沒再說什麽，一同朝校門走去。

　　三人在班長的叮囑下坐上出租車，年紀稍大的師傅見葉春巧哭哭啼啼的模樣，又從她們的對話，猜出大概的事情。

　　他像父親一樣和藹可親的勸慰道:“小姑娘，哭出來心裡就不堵得慌...人這一輩子，遇到的事多著呢...經了事啊...才能長大...”

　　蘇可在師傅這一句的提醒下好似想起來什麽，她打電話給彭博的爸爸:“彭叔叔，彭博現在學校，還是在家?”

　　彭叔叔輕咳幾聲，對她說:“在學校裡...”

　　蘇可看了看手表，說出自己的想法:“彭叔叔，您現在...能不能去學校把他接出來，我上次跟他通話的時候，他不太反感...我想帶他去個地方，要好幾天，您能同意嗎?”

　　彭叔叔和誰說了幾句話，然後對著手機說:“小蘇啊...我這個兒子反正就這樣了...上個星期又在學校裡鬧事...差點...唉...我聽老孟說，他很欣賞你，那我就聽你的...你等著啊...我這就去學校...”

　　當她們來到火車站的時候，發現最快的一班火車也要等到10點，買好車票，看了看候車室的鍾表，7:25。

　　陳玥幫葉春巧接了熱水，催她吃點東西，陪她說話安撫。

　　蘇可先給志華打了一個電話，在志華嘮嘮叨叨的囑咐下，她認認真真，板板正正的一一答應下來。

　　當她滿目惆悵的發愣時，手機短信鈴聲傳到耳朵裡，她知道這一定是秋明發來的:“寶貝，起床了嗎...一起去吃早飯吧...”

　　正當她端著手機不知如何回復的時候，陳玥在她身後拍了一下，兩人相視而立。

　　陳玥見她緊皺著眉頭，輕聲問道:“怎麽了，為難了?”

　　蘇可擠出一絲笑意，搖了搖頭:“為難?沒有...都是同學，不可能讓她在這種狀態下，獨自一個人回去的...”

　　陳玥轉身趴在護欄上，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我不是說這事...昨晚老喬看到那男生了...大可...我知道你並不想傷害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但...但你不可能顧忌每一個人的感受，你...你還是要守住底線的...”

　　蘇可回頭看了一眼阿巧，隨後苦澀的笑了笑:“嗯...我知道...陳玥...謝謝你...雖然你拒絕了很多人的追求，對外說談戀愛是小孩子過家家...但我知道，你心裡裝著一個人...一個對你影響很大的人...”

　　見陳玥深深的垂下額頭，她輕歎一聲:“他應該在BJ上大學吧...你有次抽屜忘了關，我看到裡面有很多去BJ的火車票...其實這一點，我是很敬佩你的...也很羨慕你...”

　　陳玥面色凝重的看著她，久久說不出話來，一陣沉默過後，兩人會心一笑，回到阿巧身邊坐下。

　　蘇可沒有給秋明打電話，而是以短信的形式和他說明了此事，期間還接了班長和輔導員的電話。

　　九點一刻，彭叔叔的電話打來了，蘇可一邊通話，一邊下樓梯，就在大廳裡看到彭叔叔身邊站著一個男孩。

　　只見他身穿藍白長款羽絨服，面容白淨頭髮略長，黑色寬邊的眼鏡卡在鼻梁上，遮住了他那倦態無神的雙眼，頭上扣著一個白色的耳機，嚼著口香糖一副傲慢不遜的樣子。

　　蘇可也是第一次見他，友好的伸出手:“我是蘇可...”

　　彭博雙手插兜輕蔑的哼了一聲，把頭轉向一邊，在他爸爸的呵斥下才慢悠悠的伸出手，剛碰到蘇可的手指就縮回兜裡。

　　蘇可並沒有在意他的態度，微笑著轉向彭叔叔:“彭叔叔，我們保持電話聯系...我想看看箱子...”

　　彭博還想製止，被他爸爸擋住手:“我們說好的啊，你這次不聽話...你知道的啊...”聽到爸爸呵斥的語氣，畢竟還是個小孩子的彭博不情不願的松了手，只是一臉不憤的嘟囔著什麽。

　　蘇可把遊戲機，隨聲聽，毛衣，衛衣，鞋子等都拿了出來，她端著相機思量片刻，又放回箱子，

　　彭博剛想發火，又被爸爸的眼神給嚇退了。

　　彭叔叔把蘇可拉到一邊，偷偷的塞給她一筆錢，她和彭叔叔交流了一會，又把錢放在彭叔叔手裡。

　　兩人走到彭博身邊，他爸爸拿著錢袋張開給他看:“蘇姐姐說了，她不拿這個錢...碰到什麽吃什麽，碰到什麽用什麽...她雖然比你大幾歲，但也只是個學生...你路上別給姐姐找麻煩啊...要不然，你知道的啊...”

　　彭博怒氣衝衝的瞪著蘇可:“要不是我爸說...我才不去呢...”

　　蘇可微微一笑沒有理他，看了看手表，檢票的時間快到了，和彭叔叔道別後，就拎著箱子來到候車室。

　　陳玥和葉春巧走前面先進去了，在彭博回頭看向他爸爸的時候，蘇可趁他不注意一把摘掉耳機扔到彭叔叔懷裡，立馬推著他進了閘門，等他反應過來，已被熙攘的乘客推搡著轉不了身...

　　火車上雖然座無虛席，但也幾乎沒有站著的人，這相比春運已經好很多了。

　　蘇可用一袋巧克力和對面的農民大叔換座位，大叔又驚又喜的望著她，布滿滄桑的雙手止不住顫抖的拖著巧克力，臉上的皺紋抖成了一朵大大的花。

　　他嘴巴裡哆哆嗦嗦的說著聽不懂的方言，快速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臨走的時候還對著蘇可鞠一躬，把她驚的連忙深深的回了一個。

　　看著大叔扛著大包小包，走向另一個車廂，彭博一臉不屑的嗤笑一聲:“切...不就一袋糖嗎...至於嗎...哼哼...跟什麽似的...”

　　三個女孩互望了一眼，誰也沒有搭理他的話。

　　這樣四個人就坐在了一起，蘇可提議輪流睡覺休息，先讓哭紅雙眼的阿巧在一個大座位上睡下，余下的三人一會挨挨擠擠，一會又走走站站，一會又拿出書本翻上幾頁。

　　沒有遊戲機，沒有耳機，火車上不好充電，彭博也不敢多玩手機，不耐煩的翻了翻小桌上的雜志，看了幾張圖片和笑話，又打著哈欠扔在桌子上。

　　蘇可和陳玥相視一眼並沒有理睬他。

　　他也自覺沒趣，牢騷了幾句，摘下眼鏡趴在桌子，百無聊賴的看著窗外，不一會就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蘇可和陳玥時而閑聊，時而看書，時而回復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