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各自為懷

　　童維留起長短發，相比十八歲時更加沉穩安靜，他幾乎整個暑假都在學校，按照平常規律的時間表井然有序的學習，生活，打球。

　　開學一段時間的一個傍晚，熱熱鬧鬧的操場上，童維已跑了幾圈，此時正戴著耳機慢走，忽然感覺手臂被碰了一下，以為是別人不小心，也就沒有在意，調整一下耳機繼續往前走。

　　剛走幾步，一個人影閃到他面前，把他嚇的激靈一下，因為沒戴眼鏡，伸開手掌擋在額角，才認出是換了髮型的方一諾。

　　只見她單手叉腰微喘籲籲，漲紅的臉上染著的怒氣，眼睛裡迸發出一道道冷冽的目光，緊緊的盯著童維。而童維像個犯錯的孩子，急忙躲開視線，局促不安的四下亂瞟。

　　操場上人來人往，笑聲連連，只有他們兩人顯得格格不入。

　　聽到嚶嚶啜啜的抽泣聲，童維把目光從其他地方收回，落在方一諾身上。

　　他動了動嘴唇，可始終沒有發出一個字音，摘下耳機攥在滿是虛汗的手心裡，像是一個準備挨訓的小學生，耷拉著腦袋杵在那裡。

　　許久之後，方一諾才止住哭聲，她一手捂著梨花帶雨的臉龐，一手攥著胸口的衣領，淒淒弱弱的問:“你情願一個人，也不來找我是嗎?”

　　童維隻覺身體僵硬的如一塊石頭，冷汗直流的臉上也做不出任何表情，在方一諾帶著哭腔的追問下，他垂著眼簾抬起頭來，一開口就是大喘氣:“對...對不起...”

　　方一諾見他都不願與自己對視，剛松下來的怒氣，又一下子燃起來，她無奈的冷笑一聲，大聲質問:“對不起...對不起...你只會說對不起...你就不能說點別的嗎...我聽了太多的對不起...我要的不是對不起啊...”

　　她還想繼續說下去，卻被淚水堵住喉嚨，滿臉通紅的咳嗽起來，玉軟花柔的身子也跟著發抖打顫。

　　察覺到異樣的眼光從四面八方向他們投來，童維狼狽不堪想要盡快逃離這裡，他鄭重的向方一諾深鞠一躬:“對不起...”說完就要轉身離開。

　　方一諾顧不得擦掉滿臉的淚水，近乎哀求的喊住他的腳步:“你不要走...不要走好嗎...”

　　童維停下腳步，全身的重力都壓在邁出去的左腿上，艱難的保持著平衡，仰起額頭看向天空，一大塊灰色的浮雲遮住了半圓的月亮，散發著蒼白無力的光線，正如他此時昏沉不安的心情。

　　他抽回左腿，側身面向方一諾，躲躲閃閃的低著頭:“我...對不起...我不想耽誤你...”

　　方一諾用纖柔的手指抹了幾下哭紅的眼睛，挪動腳步與他面對面，一吸一頓的哭腔是那麽的令人心疼:“你真的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童維後退一小步，滿目凝重的看向一邊，聲音還是那麽的低沉:“對不起。”

　　成串的淚水漫過方一諾的雙唇，流過下巴，落在漂亮的裙子上，楚楚可憐的模樣，讓惹她哭泣的人充滿深深的愧疚感，想要說點什麽，又緊緊抿著嘴巴咽了回去。

　　方一諾狠狠的冷笑一聲，眼神裡爆發出來的怒氣，讓她不由得拔高音量，甚至失控的吼出來:“對不起...對不起...你只會說對不起...如果你不喜歡我，為什麽要赴約...如果你不喜歡我為什麽要給我錯覺...讓我以為...以為只要我努力，就一定會打動你...可是...可是不管我怎麽努力，怎麽主動，怎麽卑微，你都漫不經心，無動於衷...”

　　她越說越激動，越哭越難過，大顆大顆的眼淚像珍珠一樣簌簌地往下落，上氣不接下氣的控訴心中的委屈:“你...你從來都不...不牽我的手...你從來都...都...都不主動約我...剛開始我以為...以為你還沒準備好...到現在我才知道...是我愛錯了人...”

　　女孩雙手握拳抱在胸口，一邊吞咽淚水，一邊繼續宣泄:“從小到大...我...我都被人羨慕，被人追捧...而在你這裡，你讓我...讓我感覺我很差...你不冷不熱的態度，我很自卑...你知道嗎...你讓我第一次...第一次懷疑我自己...你讓我沒有了驕傲...沒有了自信...”

　　後面兩句，她幾乎是含淚咆哮著說完，引來好多人的駐足圍觀，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童維用余光看了一眼方一諾，愧疚不已的低下頭:“對不起...”

　　方一諾咬著紅潤發抖的嘴唇，雙目冷凝的盯著始終面無表情的童維，悲傷的淚水止不住的汩汩而下。

　　片刻後，她雙手捧著布滿淚痕的臉頰，哭腔濃重卻異常的平靜:“你不是去圖書館，就是打羽毛球，這兩個我都不喜歡...為了你，我強迫自己喜歡，但真的好累...我懂了...是我自己太笨，把對你的愛情想象的太美好，最終把自己弄得像小醜一樣...”

　　她咽了咽口水，抽抽搭搭的繼續說:“從一開始，我的朋友們就勸我...像你這種不聯系不見面，就能等待6年之久的人，是不會輕易的把感情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的...我當時還不信...呵呵...現在我信了...我居然爭不過一個幻想的人...算了...我累了...我不是沒人要，追我的人那麽多，我何必把自己搞得那麽難堪...只是...只是我想為自己的心，再爭取一下而已...”

　　她擦了擦眼淚，高高揚起額頭，言語中帶著傲嬌:“我已經答應別人了...他體貼溫柔，事事都給我驚喜...對不起...對於你...是我異想天開了...我不可能堵上我的青春年華，去陪你忘掉一個人...”

　　方一諾使勁的眨著眼睛，想要逼退快要湧出來的淚水，也許是心有不甘，也許是故意賭氣，她深深的吸一口氣，又緩緩的呼出來，雖然聲音裡還帶著絲絲哭腔，但神色鎮定很多:

　　“感覺不到愛意的時候，就要識趣的離開，給自己一個體面吧...我不想在你面前否定自己...誰喜歡我，我就喜歡誰，誰對我好我就接受誰...我不是你世界裡的人，就算擠進去也不會有任何意義了...再怎麽不舍，再怎麽不願，我也不能作踐自己...”

　　她停頓的時候，一串串淚水又滑落下來:“好了...我看到你的態度了，我放你離開，你走吧...以後...我再也不會糾纏你了...”

　　說完話， 方一諾背過身去，迎著風吹來的方向閉上又紅又腫的眼睛。她站在原地沒有動，也許她還在等待什麽。

　　童維對著她的背影深深彎了一下腰:“對不起...”他還想說什麽，但短暫的思慮後，又閉上了張開的嘴巴，後退兩步轉過身去。

　　當他邁著緊促的步伐快要走出操場的時候，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清脆的跑步聲，和一個女人帶著哭腔的喘息聲，他回了一下頭，看到方一諾向自己跑來，在相隔一米的距離，她氣喘籲籲的停下。

　　童維面向她微微躬身:“你...你還有什麽事嗎?”

　　方一諾咽了一下乾澀發緊的喉嚨，楚楚可憐的盯著他，心有不甘的問:“童維...我最後問你一句話...她已經結婚了，你這麽等她，她還能回來找你嗎?”

　　童維把頭轉向一邊，緊閉著嘴巴想拒絕這個話題，但思索片刻後，他好似回答方一諾，又好似說與自己:“不是為了她能回來，而是我自己不願離開，與任何人無關...”說完垂下眼簾，偷偷的深呼吸。

　　方一諾斷斷續續的抽泣聲，讓她看起來那麽嬌小柔弱，在童維後退一步的那一刻，她突然情緒崩潰的衝他大聲怒吼:“那你以後…就...就一個人，不要再去招惹別的女孩了…被你傷的心…真的很疼...”

　　一句話像一隻巨大的手掌，狠狠打在童維的臉上，留下一個火辣辣的印記，這個印記把他推向令人窒息的深海裡，身心沉重的無法呼吸，他用盡全力掙脫僵硬麻木的雙腿，轉身跑出操場，消失在昏暗的夜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