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麗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來到臥室，蘇可正坐在窗台前的椅子上，側身望著黑夜裡如銀河般的長江大橋，一下下的抿著杯中的酒。

　　曉麗把面條放在小圓桌上，端起斟滿的酒杯:“來，可...我陪你一個...”

　　蘇可壓低了腦袋，轉過身把酒杯倒滿，曉麗眉頭微皺的盯著她，輕輕的碰在她的酒杯上，而她收回手臂時，依然沒有抬頭。

　　曉麗發覺到不對勁，放下酒杯按住她的手腕，驚愕的發現她杯裡的白酒染上一層血紅，驚嚇之余，曉麗急忙蹲下來托起她的下巴，看到鮮紅的血絲布滿她的雙唇。

　　曉麗心疼的哇哇大哭，輕輕用力翻開她的下嘴唇，赫然發現一條還留著牙齒印的血口子，滲出的血水染紅了上下兩排牙齒。

　　曉麗那一聲聲劇烈急促的抽泣快要把她自己噎斷氣:“可...疼...疼嗎...一...一...一定...很...很疼...疼吧...你...嗚嗚...不...不要...我...我心疼...心疼...嗚嗚...”

　　蘇可顧不得鑽心刺骨的疼痛，急忙放下酒杯用力抓住她的顫抖不止的胳膊。

　　曉麗艱難的站起身把楚楚可憐的好姐妹緊緊的抱在懷裡，望著窗外點點星光的夜空，她努力讓自己安定下來，抽抽搭搭的勸慰:

　　“可...我不要你為難自己，愛情這個東西是...是沒有道理的，不管你選擇誰，我都會支持你...我只要你幸福...我只要你幸福...不管是誰，只要能給你幸福，我都支持...”

　　蘇可離開曉麗的懷抱，淚水漣漣的端起酒杯，在曉麗還沒來得及阻止的瞬間，她一口悶進嘴巴裡，火辣辣的酒精無情的燒灼著嘴唇上的裂口，一下下撕裂著她的神經，而她只能強迫自己不發出任何一點聲音。

　　她不顧曉麗的勸阻，又倒了滿滿的一杯，高高抬起酒杯，含著滾燙的熱淚，迎向窗外的蒼穹，好似敬畏，好似埋怨，好似傾訴，又好似和解，當酒杯裡灑出酒水時，她收回顫抖的胳膊一飲而盡。

　　曉麗蓋上酒瓶，倒了一杯溫水塞到她手裡，在喝了幾口水後，曉麗又喂了她幾口面條，然後打了熱水為她擦洗一遍，半哄半推的把她放在床上蓋上被子。

　　曉麗輕輕的撫摸著她的額頭，紅腫的眼睛再次淚潮翻湧:“你剛喝過酒，不能吃消炎藥...可可...不許再傷害自己了...你還有我...我永遠陪著你...”

　　而這個滿身是傷的女孩，還沒忘了自我打趣:“不用吃藥，藥對我來說沒有用...什麽藥都沒用...我的口水...我自己的口水才是最好的藥...”

　　曉麗收拾好之後，坐在被窩裡流淚凝思，撫摸著蘇可的肩背，輕聲問道:“可...你想不想跟我說點什麽...我知道你把他帶來，有你自己的想法…但你留在這裡一定是想找個人說說心事...說說吧...我聽著...憋在心裡會憋出病來的...說出來就不會那麽難過了...”

　　蘇可翻身把頭埋進她的懷裡。

　　曉麗整理著她的頭髮，欲言又止的問:“你是不是想選擇秋明?”

　　她沉默片刻搖了搖頭:“不是...”

　　曉麗瞬間松了口氣，緊巴巴的臉上露出微笑:“那還是志華咯...”

　　再一次短暫的沉默後，蘇可緩緩無力的搖著頭，顫抖的哭腔難以自控:“不是...”

　　曉麗又驚又慌的喊出聲:“啊?為什麽...他們都不...可...到底怎麽回事...你別嚇我啊...你...”

　　在曉麗的追問和安撫中，蘇可調整一下姿勢，衝破擁堵的胸膛，說出壓抑在心裡的苦悶:“我答應過志華的姐姐，在研究生考試後，就跟他分手...”

　　曉麗猛然坐起身，淚水止不住的往外冒，一臉焦灼的大喊大叫，不顧形象的哀嚎嘶吼:“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啊...什麽時候的事，你怎麽不告訴我...你怎麽不告訴我呀...嗚嗚...可可...你受委屈了...你受委屈了呀...嗚嗚...”

　　蘇可托著沉重的身體坐起來，抽出紙巾為她擦拭，笑聲苦澀的像黃連一樣:“告訴你又有什麽用，只是多一個人替我難過而已...”

　　曉麗不可置信的哆嗦起來:“志華...周宏不是說志華...志華告訴他...志華說...沒有這事了嗎...他不是都處理好了嗎...怎麽變成這樣...嗚嗚...可可...我的好可可...為什麽要這樣對你啊...嗚嗚...”

　　蘇可已不知該如何表情面對自己的好朋友，只能哭笑不得的握著她的手，讓她冷靜下來:“不要替我難過，沒事的，從我們在一起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是這個結果...該來的總歸要來的，只不過時間長短的問題...怪不著任何人，我早就做好準備了...只是知道了期限，每天都在痛苦中數日子，那個滋味不太好受...”

　　曉麗心如刀絞的閉上眼睛，從低聲抽泣逐漸到情緒崩潰的大聲痛哭，反而要嘴巴不利索的蘇可不停的勸說她安慰她。

　　漸漸平息下來的曉麗本想說些規勸的話，讓蘇可還是留在志華身邊，但她偏過頭看到擺在桌子上的手機時，思來想去，話到嘴邊又改變了說辭，抽抽噎噎的問:“可...那你為什麽不抓住秋明...”

　　蘇可舔了舔嘴唇上的那道傷口，鹹鹹的，澀澀的，苦苦的，她深深地歎了口氣，無限哀傷的回答她，而這也是堵在自己心窩裡，始終沒有勇氣對自己說出口的話:

　　“他太完美了，完美的讓我戰戰兢兢找不到方向...他的完美應該一直保留下去，不應該因為我，而變得有缺陷...現在只是激情下的一時衝動，過了這個新鮮感，他就會重新回到完美的生活裡去...他的人生，不需要我這樣的人...”

　　她抿了抿嘴唇，忍著痛繼續說下去:“我和志華從初中都在一起，確定關系這幾年，他對我怎麽樣，我是真切的感受到的...我很享受他的陪伴和關愛，有時我也幻想能相依相伴的過完這一生...”

　　“可人算不如天算，幾個月之後呢...他就會一步步的遠離我，我就會失去一個永遠不想失去的人，也許會變成世界上最熟悉的陌生人...一想到會是這個結果，我的身體仿佛被抽幹了，變成一具行屍走肉，那滋味真的是...真的是太痛苦了...太苦了...曉麗...真的...太苦了...”

　　嘴巴的疼痛讓她不得不先停下來，曉麗急忙倒了一杯涼白開給她，喝過水後，她目光呆滯的哀哀感傷:“每一本小說，每一部名著，每一個真實的生活...沒有哪個男生，更不會有哪個家庭，會接受，會一直忍受，一個不能生育的女人...要不是...要不是志華的愛太深，要不是貪戀他的呵護，我們也早就分開了，甚至根本就沒有開始的可能...”

　　曉麗用力吞咽淚水，滿是不解的問:“就算為了志華，為了他的家裡，你跟他分開...那秋明呢...你難道不喜歡他...”

　　蘇可凝重陰鬱的臉上強行擠出一絲苦笑:“好東西誰不喜歡...也許我遇到的好東西太多了吧...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統統從我手裡搶了去...曇花一現，驚鴻一瞥，繁華落盡，曲終人散，最終都不是留給我的...”

　　“唉...無論我再怎麽努力，最後都是死路一條...被老天反覆捉弄到體無完膚，卻還要笑臉相迎...如果人可以選擇性的忘記...該多好...曉麗...我不想困在這裡了...太累了...心都要裂開了...你知道嗎...那種心裂的滋味...太痛...太難受了...”

　　曉麗扶著額頭，沉重而悠長的歎息聲，久久的飄蕩在房間裡，她猶猶豫豫地問:“那...那秋明知道嗎?”

　　蘇可渾身無力的躺在她的臂彎裡，輕輕點著頭:“知道...”

　　曉麗急忙追問:“那他什麽意思...”

　　蘇可沒有直面回答她，異常平靜的吐露著心中的隱痛:“他家裡有自己的公司...他爸媽還想讓他出國深造，看得出對他的期望很大...越有名望的家庭，越在意傳宗接代的事情...我不想寄人籬下，更不能忍受自己像個蛀蟲一樣卑微的苟活...到最後，我可能連做人的那份尊嚴也會丟掉...”

　　她輕舔一下唇邊的傷口，依然鹹鹹的，澀澀的，還伴隨著一絲腥味:“如果我現在一味的沉溺在愛情裡...能預測到，我終將在某一天淪陷在自己的困境中萬劫難逃...到那個時候，不禁喪失了自我，還會連累很多人，也會失去更多的人...”

　　說到這，她還沒哭，曉麗就哭的稀裡嘩啦了，她縮了縮肩膀，奮力壓製著抽搐發冷的身體，苦笑著說:“志華已經陪我走了很久了，他用自己的溫柔融化了我所有的自卑，阻擋了別人嘲笑的眼光...我感謝他...但我又不得不放開他， 讓他去過更加完美的人生...他那麽優秀...那麽的令人驕傲...我祝福他...永遠的祝福他...”

　　“曉麗...我本不打算跟你說的...但我一個人真的承受不住了...我的身體裡好像塞了一個炸彈，隨時隨地都會爆炸...說不定我走著走著，就會摔倒在地上，永遠起不來...一個志華都要了我半條命，我還想留著另外半條命看一看另外一個地方...唉...還是放開別人，也放開自己吧...”

　　在曉麗停不下來的哭聲中，蘇可也終於繃不住的失聲痛哭，為嘴巴裡撕裂的刺痛，為被人嫌棄的殘破身體。

　　兩個姑娘互相安撫，又各自悲痛，許久才安定了一些。

　　蘇可好似要把所有難以啟齒的困擾，趁此機會統統發泄出來一樣，一吸一頓的哭聲讓她看起來如此的可憐和無助:

　　“曉麗，其實，從我不能做個真正女人那天起，我的命運就注定了...我與愛情已經無緣了，隻祈求能獨善其身...曉麗，我不想把自己弄得像個乞丐一樣...更不想耽誤別人的人生...還是體面一些，灑脫一些吧...”

　　說完這些話，她的心情一下子複雜到極點，含在眼眶裡的淚水隨著話音的落下，也無聲的滑落下來。

　　她那修長的身子蜷縮在被子下面，只剩小小的一團，像一朵開在山縫裡的野花，迎著寂寞淒涼的夜風，孤獨又頑強的忍受著黑暗與恐懼。

　　曉麗痛哭流涕的環抱著蜷縮成團的女人，久久的難以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