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鏟!”
司戶佐胡屠瞪著眼睛,聲如霹靂,震得地頭的小棚子都在打晃。
欠灣莊村正滿眼的無奈:“司戶佐啊,通融通融,這小青菜也就一個月能吃,這才半個月嘛。”
胡屠吹胡子瞪眼:“一絲一毫也通融不了。少府有令,只有豌豆、豇豆、薯蕷可以栽種,一切葉片肥厚的蔬菜堅決不留。”
“我通融了,丟這個官身你來賠?再磨蹭,把你拉去縣衙,領教一下問事打板子的功夫!”
因為吳馳與少府有齟齬,結果便宜了自己,得掌民曹的胡屠自然不會飄。
不說非得成為柯斜的擁躉吧,柯斜針對旱蝗的布置,他還是必須不折不扣地執行的。
至少,胡屠沒覺得那道政令有哪裡不對。
村正鼓著眼睛看向胡屠:“兔崽子!當了官就不說人話了?不記得當年你尿我身上了?”
胡屠滿眼無奈:“莫說你是我表舅,就是我阿耶在面前也必須鏟!不過,這些菜秧子,我可以十文錢收到官廚裡去,但以後不許再種。”
本地為官,最不好的一點:到處是瓜蘿親戚,做事不得不宛轉一點。
娘哩,要是異地為官,信不信把這些不遵號令的人整出尿來!
親戚裡道的,你們就不知道支持一下本官做事嗎?
村正喜笑顏開:“這就對了嘛。瓜慫們,趕緊把菜秧給官人裝上,一棵都不許留!”
小青菜的秧子水靈靈的,就是拿回去煮湯也好吃,苦味還很淡。
胡屠一拍額頭,麻了。
本是來監督欠灣莊鏟小青菜的,結果成了為官廚進貨的,這叫什麽事?
一臉鬱悶的胡屠拉了小青菜回縣衙,本想著挨柯斜一頓臭罵,卻聽得柯斜點頭:“做得不錯,有理有據,又能顧全官民關系,本官不如你。”
只要能把事情做了,手段可以多樣化,胡屠心存顧忌的柔和手段,未必就不好。
就是白瞎了胡屠這凶相與霹靂般的聲音。
胡屠做事,心有敬畏,倒是可以重用,怕的是那些有點倚仗就敢胡作非為的小官吏。
顧全關系這一點,真不是柯斜謙虛。
柯南夢悄悄站在柯斜身後,嘴巴一張一合,一點聲音沒有,口型是“算伱有自知之明”。
從隔壁公房踱來的丘英起,細細聽完前因後果,同樣表示嘉許:“暴隋苛於民,我朝愛於民。執行政令是理所當然的,但能用柔和的手段,就盡量兩全。”
“畢竟,也許我們一餐便飯,就是黎庶一個月的開支了。”
大口號喊得不錯,相對來說大唐也確實更體恤民生。
倒是最後一句話頗讓柯斜驚訝,以丘英起的身世竟然還清楚地知道民間疾苦。
當然,胡屠的作為也不是無懈可擊,至少司倉佐賈嘯就連標志性的假笑都不給了。
“姓胡的!再有下次,賈某跟你打一架!公廨錢你也敢插手!”
公廨錢、官廚都是倉曹的職權范圍,民曹撈過界了,賈嘯自然憤怒。
胡屠心虛地低頭:“下次請你喝桂花醪糟(láo zāo)。”
賈嘯的怒氣便告平息。
並不是在意那十文錢,只是介意胡屠過界了,要的也只是個態度。
雍州治中溫彥博帶著司法參軍李叔慎,出現在新豐縣衙。
溫彥博被突厥給換出來後,原先正四品上中書侍郎的坑已經被別人佔了,也只能屈尊為從四品下雍州治中了。
不過對於這些大佬來說,品秩並不是太緊要的東西,早晚有一天會重回巔峰。
對柯斜這種底層官員就不一樣了,哪怕同樣是九品,差一個等級都意味著不少利益呢。
李叔慎本人在唐朝並不出彩,架不住損友、長安令劉行敏寫詩嘲笑他黑,一句“叔慎騎烏馬”就留名了。
寫詩互嘲是唐朝官場一大特色,歐陽詢與長孫無忌互嘲、歐陽詢嘲蕭瑀脫靶,也挺有意思的。
雍州來查下轄畿(jī)縣,也是理所當然的。
治中隻帶了一個司法參軍,那就表明他檢查的側重點是法曹。
隻論貞觀元年的話,倒真沒多少好查的,滑非掌管法曹還是做得很到位的。
孫三他們已經開釋了,潘金鳳早就免罪,而那十七名遊俠兒也早被倉曹押著到處乾活,前幾天也刑滿開釋了。
縣獄裡除了待秋後問斬的彌勒教徒、劉滿,還有司法史蔣道理他們抓回來一些形跡可疑的人物。
對於彌勒教徒、劉滿,溫彥博與李叔慎看了看黃卷,連提審的念頭都沒有。
當時的動靜鬧得很大,也不會有人在其中做手腳……吧。
縣獄裡的其他人,一個個輪番提到法曹寮房裡過審。
“說吧,為什麽想繞過關卡?”
嫌疑被除去的人, www.uukanshu.net 早就被滑非攆走了——當縣獄裡的陳糧不是糧食啊?
想繞過關卡的人,多少有點問題,要麽偷雞摸狗,要麽沒有過所。
“官人,我也不想啊!可阿妹生產了快一個月,我就沒辦下過所,今天差裡正一個印,明天得保長摁手印,總不能娃兒滿月酒,嫡親的舅父不到席吧?”一名繞關卡的漢子眼淚都急出來了。
李叔慎一一記錄,去哪裡辦過所,遭遇誰刁難。
“本官給你一個臨時的文牒,暫代過所,一月之內你必須折返長安城光德坊雍州衙門,將文牒交給法曹。”
柯斜側目。
看不出,你李黑臉還是個濫好人。
“從哪裡弄來的弩?你不知道,私人擁有弩是大罪?”
對待那書生,李叔慎的臉板了起來。
書生淚眼婆娑:“官人,冤枉啊!學生家居揚州,先輩為前朝製兵甲,記錄有隻言片語,學生也花了很多工夫才研究出來。”
“學生知道可以負弓箭、擁弩犯法,可學生並沒有防身之力,有七鬥弓也拉不動弦,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野獸逞凶吧?”
“這弩,並不需要多少力氣就能用,且殺傷力也不大,真是防身用的啊!”
李叔慎拿出那小弩,走到衙院中,對準院牆處的木板,上弦、扣動機簧,短箭呼嘯著釘入木板,入木三分。
溫彥博曾為軍中長史,對弓弩有一定的了解,接過弩仔細打量了一番:“這是走伏遠弩的路子,稍加改動,更犀利了。”
伏遠弩是大唐七弩之一,守城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