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五百石糧食約六萬斤，就新豐縣三萬余口而言，不夠一口分兩斤的，卻讓黎庶莫名多了幾分應對難關的底氣。

　　任憑司倉佐賈嘯如何說這米不好吃，周圍的老幼只是笑，誰在乎呢?

　　只要倉裡有糧，那就好，天塌下來也能先頂一陣子。

　　“前朝時候，那個餓呀，我家耶娘就是那時候沒的。”有上了點歲數的人在憶苦思甜了。

　　“縣裡肯囤積糧食，那是好事，到肚子餓得受不了，好歹有個取食的地方。”

　　柯斜聽著賈嘯在那裡瞎說大實話，暗暗給他打了個標簽:不可重用。

　　這米不好吃是事實，柯斜也沒打算遮遮掩掩，但你這麽說話是個什麽意思呢?

　　這話，上官說得、黎庶說得，偏偏就普通官吏說不得，說出來有嫌棄上官能力不足之意。

　　也就是沒有合適的人再取代賈嘯了，否則的話，看你假笑！

　　便是這秈米，也引來了一些瑣事。

　　縣丞寮房內，客座上端坐著一位三十歲左右的青袍官員，眉眼裡滿是精明。

　　昝君玄招呼柯斜落座:“這位是鄰縣渭南丞馬四壟，代州人士。”

　　柯斜的第一反應是:老馬家的人不好惹。

　　回過神來，柯斜細細揣摩了一下，笑容綻放:“不知上官與左驍衛大將軍、新興縣公如何稱呼?”

　　以上稱呼，是指娘子軍靈魂人物之一馬三寶，他是雁門關的，本朝雁門郡改稱代州。

　　重要的是，馬三寶如今還健在，活的！

　　人沒走，茶沒涼。

　　以一介奴仆之身坐到如此高位，此時也只有錢九隴與馬三寶。

　　錢九隴是太上皇舊日奴仆，馬三寶是柴紹的奴仆。

　　柴紹引開隋朝追兵時，讓馬三寶護衛平陽昭公主隱匿於鄠縣(後世簡寫為戶縣，讀音不變)，然後在馬三寶的鼎力相助下，平陽昭公主拉起了娘子軍，成為大唐第一奇女子。

　　唐朝女子的地位較其他朝代要高，胡漢風混雜是一個原因，娘子軍的威名也是一個原因。

　　馬四壟笑了笑:“不意少府還知道家叔之名。”

　　這不廢話嗎，同出代州，他三你四，腦子沒被鑄死的都能大致想到。

　　得嘞，這個比丘英起他阿耶名頭還大呢。

　　算一算，這幫官某代中，還是柯斜檔次最低，後台最不硬實。

　　丘英起、馬四壟這種人，只要不作死，不蹦到三品這檔次，多半沒人招惹。

　　當然了，三品宰輔、尚書以上，利益太大，先人遺澤能不能護住就兩說了。

　　柯斜都忍不住酸了。

　　馬四壟也沒繞彎子:“明說，渭南縣對秈米也很眼熱。都知道明年必旱，六月飛蝗是躲不過去的，哪怕渭南早就存了糧，同樣心慌。”

　　“你新豐縣防著渭南方向的流民，我渭南縣同樣得防著華州流民。”

　　糧在心不慌，哪怕吃不好，也比沒有吃的強。

　　唯一的好處是，因為有渭水阻隔，同州產生流民的話必然往涇陽、雲陽方向走，不會給渭南縣、新豐縣造成負擔。

　　華州今年已經產生了一批流民，好在數量不大，但明年的形勢不容樂觀。

　　渭南的乾旱程度與新豐縣相似，馬四壟也自有一些存糧，但同樣得預防過境流民。

　　柯斜哂笑:“既然是互通有無，渭南縣不給一點甜頭也不合適，對吧?”

　　馬四壟笑了。

　　“所有低於我品秩的官吏，你是唯一向我要好處的。”

　　柯斜舉茶碗:“沒辦法，窮的，只能見利忘義了。”

　　三人哈哈大笑。

　　“這樣，待難關過後，渭南縣修繕零水上遊堤壩，可適應多修到東潘莊附近;渭南與零口裡之間的道路，也可友情協助修上幾裡。”

　　官面上的事，談錢自然不適合，像這樣頂著協助名義出點力還是挺好的。

　　渭南縣別的不說，人口就比新豐縣多了將近一倍。

　　柯斜輕笑:“這是與東市交州鋪子的黎氏水掌櫃達成交易，以蠲符采買交州秈米。但是嘛，交州秈米是出了名的難吃。”

　　馬四壟哂笑:“災荒之年人相食都難免，秈米難吃算個什麽事?”

　　亂世才結束沒幾年，各種慘狀誰即便沒親眼見過也總聽過。

　　柯斜頓了一下:“不過，上官可得抓緊了，交州鋪子所有的糧都進了新豐縣正倉，再要可得從交州走海路運來，一來一回傳遞消息都得幾個月。”

　　七千二百五十三裡之遙，就是日行二百裡都得三十六天，再加上山高水長，單邊兩個月是得要的，三個月也正常。

　　倒是傳遞消息回交州，可以使用信鴿，七八天的時間應該能傳達了。

　　唐朝已經有信鴿的使用記錄， www.uukanshu.net 這一點毋庸置疑。

　　用信鴿飛直線，又快又不會迷路，唯一的缺點是費鴿子，或死於猛禽之口、或死於獵人之手，損耗的比例很高。

　　運氣不好的時候，全軍覆沒也不是沒可能。

　　至於黎氏水是否願意再接受蠲符，或者能接受多少，柯斜就不知道咯。

　　馬四壟挑眉取笑了一句:“聽這名字，是個女掌櫃?少府沒有……”

　　聽上去有些冒犯的話，卻是年齡相近的漢子拉近距離的最佳手段。

　　柯斜笑道:“上官莫取笑，下官還未娶妻，要是動了歪心思，還不知道是誰便宜了誰。”

　　昝君玄嗤笑。

　　這不要臉的，說出這話，細細思量竟然不是沒有道理。

　　面首(男寵)之道雖然在大唐也盛行，卻是南朝宋山陰公主首享、前廢帝劉子業所創詞語。

　　女子固然能取悅男子，男子又何嘗不能取悅女子?

　　當然了，所謂的取悅不一定是身體層面，“進退自如”何嘗不是取悅?

　　舌燦油膩膩的蓮花，一樣能把鐵樹哄開花。

　　待得馬四壟離去，昝君玄輕吐一口濁氣。

　　他其實很擔心柯斜年輕氣盛，拒絕與馬四壟溝通，好在柯斜的眼力不錯，說話做事進退有據，看似不太講究的索要好處，卻是畫龍點睛。

　　這一手是在向馬四壟表示，我們之間是平等互換，不是誰欠誰的人情。

　　官場上似乎欠人情才長久，其實不然，所謂恩大成仇，互助互利的模式，更利於官員之間的情誼維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