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天子食蝗的流言，安撫了一部分可走可不走的百姓，渭南縣、新豐縣的壓力沒有預料中的大。

　　饒是如此，五百石秈米也快見底了，道佛、豪強聯袂出手，懸之又懸的度過了最艱難的時段。

　　柯斜一直沒弄明白一件事——我那麽多秈米呢?

　　摁著能當盾牌使的大算盤，柯斜怎麽也沒扒拉明白，那麽多糧食怎就輕易見底了呢?

　　總不能每一個流民都是大肚漢吧?

　　司倉佐賈嘯、司戶佐胡屠、司法佐滑非，柯斜相信他們一定沒動手腳，秈米也不值當他們冒險。

　　可怎麽就吃完了呢?

　　縣尉楚三江抓著塊餅嚼了幾口，漫不經心地釋疑:“有什麽難理解的嘛?糜(濃粥)煮出來，除了流民，幫忙的莊戶、官吏，還有本縣的娃兒，餓了也不是不能來上一兩碗。”

　　只是不好吃，不是不能吃。

　　對官吏來說能對付幾口，趕緊做事;

　　對今年小有缺口的莊戶來說，不是就能省點糧食熬過去了嗎?

　　就算有娃兒蹭點糜吃，你還能藏著不給人吃啊?

　　柯斜恍然大悟。

　　難怪常說計劃沒有變化快，計劃總是不能顧全到所有因素，再加上時不時的意外，不留夠變量，搞不好犢鼻褌(內褲)都得漏底。

　　幸好，柯斜沒有執著於治理觀、寺，多少留了點情面，方外之人也樂意修功德，將幾年積蓄的多余糧食獻了出來。

　　豪強新豐縣還是有幾家的，但在柯斜任上都沒有輕舉妄動，柯斜自然犯不上找他們的晦氣，獻糧也屬於投桃報李。

　　要是柯斜上任就整治豪強，公平性是有了，可這難關就未必有人襄助咯。

　　所以嘛，凡事有利有弊，別想著把好事佔盡了。

　　柯斜略為惆悵:“可惜，還是在新豐縣境內死了三十四人。”

　　楚三江不勝唏噓:“這就是命啊！哪怕吃的、醫藥都安排妥當了，也還有人熬不過去。”

　　有三人摔落於幾近乾涸的河床上;

　　有八人是病死;

　　更多的卻是餓得太狠了，暴飲暴食而亡。

　　新豐縣法曹驗明死因後，草草將他們葬了，並請玄理觀給他們辦了一場黃錄齋。

　　丘英起輕聲道:“人力有窮時，做不到也沒法，問心無愧就好。”

　　劉梵冷漠地開口:“醴泉縣死亡逾百。”

　　不愧是新豐縣冷場王，劉梵一開口，別人都沒法接話了。

　　能說啥，慶幸新豐縣地盤上沒死那麽多?

　　昝君玄無奈地掃了劉梵一眼:“這一次，關中人口遷徙近十萬，八成為長安城接納了，兩成散往商州、秦州諸地。”

　　為此，司農寺各屯監及上林署鉤盾署、太仆寺位於同州的沙苑監、殿中省尚乘局右六閑都吸納了不少人，一時顯得臃腫不堪。

　　吸收人力較多的是車馬行、漕河，畢竟漸漸強盛的大唐已經吸引諸多番邦前來貿易，隋煬帝當年再度打通的絲綢之路又派上了用場，正好需要不少民夫。

　　西至拂菻(東羅馬帝國)、波斯，東自倭國、新羅、百濟、高句麗，南及林邑、真臘、百濮部(bǎi pú，約後世雲南西、南)、東女國，貿易都在升溫，隱隱有恢復隋文帝時繁榮的模樣。

　　靺鞨(mò hé)部請求內附，夏州都督竇靜設計引突厥鬱射設部鬱孤尼等九位俟斤降唐，偽梁國梁師都死於堂弟梁洛仁之手，總算讓大唐振作起來。

　　這意味著，大唐與突厥攻守易勢，從此突厥再無側應。

　　這些好消息，漸漸讓人恢復了信心，大唐的生產生活漸漸進入正軌。

　　此前在賑濟流民中表現突出的新豐縣，受到了三省的嘉獎，唯有柯斜受到了申飭。

　　理由嘛，有失官儀，罰俸一個月。

　　從長安城裡趕回來的柯南夢氣得嗷嗷叫，直嚷嚷要去跟禦史台、三省辯個是非黑白。

　　豈有此理，整個新豐縣人人有功，獨我家少府有過?

　　不說獎個百十貫的，你也不能倒罰俸啊！

　　那些俸祿裡，有我柯南夢的一份！

　　賈寶醫呵呵一笑:“得了唄！你家少府名聲大噪，升遷資歷又不足，剛好借點小過壓一壓，秩滿自然就青雲直上了。”

　　柯斜笑著擺手。

　　這個結果一看就是監察禦史古廉與監察令史母兌的傑作，要是在柯斜升遷的關頭可就是大仇了。

　　至於現在，不痛不癢。

　　柯斜月俸祿也才一貫多點，無所謂了，還有俸料管吃喝呢。

　　甚至，柯斜還能預測，這一個申飭裡，自家阿耶、吏部考功員外郎柯惡都有幾分功勞。

　　到柯斜該升遷時，一翻舊帳，哎呀，額家大郎在這裡受了委屈，不補償一下， www.uukanshu.net 你好意思嗎?

　　別忘了，柯惡可在吏部盯著呢。

　　所以，換成別人算委屈的申飭，對柯斜來說啥也不是！

　　“也就得委屈你一下，將就請摩訶寺阿摩禪師開光一個銀製長命鎖，為我這從叔的禮物了。”

　　錢緊，當初準備多送一點禮物的，也只能從儉了。

　　柯南夢立刻眉開眼笑。

　　銀製長命鎖倒不稀罕，稀罕的是柯斜請高僧開光。

　　“阿耶說了，你是柯氏最正經的讀書人，大郎的大名得伱來取，也沾一沾你的文氣。”

　　這話還真不是吹捧，別看柯惡官大，他是貢舉上去的茂才，只有柯斜是正經科考出來的，柯氏科考第一人。

　　也就是現在還不流行遍地“文曲星”了，要不然柯南夢高低奉承兩句，至於文曲星他老人家會不會覺得碰瓷他就不管了。

　　取名這項業務，柯斜還是第一次承接，為從侄取名，好歹也得用心一點。

　　“我這侄兒，衣食是無憂的，學問也不能強求，唯獨需要遵守正道。”柯斜認真地挑著字眼。“既然如此，便取大名‘居貞’吧。”

　　賈寶醫擊掌:“妙！語出《周易》，貞通正，寄厚望於後輩，要走正道。”

　　柯南夢一聽二人都說好，再以他勉強能用的知識理解了一下，不由眉開眼笑。

　　賈寶醫取笑柯斜:“你是斜，還要他正，多少有點不對勁。”

　　柯斜笑道:“北齊魏收立身不正，而要求門下弟子品行端正，我不過是東施效顰罷了。”

　　賈寶醫大笑，覺得柯斜言之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