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母親說，讓我去找你。”凝雪瑾看著身邊宸北的衣角，“我要魔族公主的位置。”

　　“好。”宸北看著床上靜靜躺著的顏姬。凝雪瑾給她擦幹了身子，換了身極漂亮的衣裙。

　　“你先回魔族吧，為我創造好環境。等人族新族長上位，我就會去魔族。”

　　宸北點點頭，起身，向她行了一個大禮。

　　“對不起，舅舅沒能保護好你們母女……”宸北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若不是他晚了一天、若不是他耽擱了時間，或許顏姬也不會死……

　　“與你無關，本來我們就是要自己保護自己的。要是非要怪誰沒保護好我們的話，那就也只能怪紫離淵。”凝雪瑾眼神空洞，“舅舅，你不用怪自己。”

　　這事怪她，怪她沒能做好萬全的準備。

　　“我會守護好你的。”宸北看著她，他已經失去了顏姬這個妹妹，不能再失去顏姬的女兒。

　　“不用。我不需要任何人守護我。”凝雪瑾神色沒有什麽變化，“你活你的就好。”

　　沒有人能守護她，只有她自己能守護自己。

　　宸北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麽。但他糾結半天，還是離開了房間。

　　多說無益，他只能用實際行動去證明。

　　出了房間，宸北與司祭阿斯迎面相撞。他們對視一眼，宸北停住了腳步。

　　“你和她……什麽關系?”

　　他看得出來，他們看彼此的眼神不一般。

　　“你想象中的關系。”司祭阿斯沒有停留，接替他進入了凝雪瑾的房間。

　　宸北回頭看了一眼，轉身離開。

　　“瑾。”進入房間，凝雪瑾並沒有看他，她坐在顏姬身邊，梳理著顏姬的頭髮。

　　明明她的頭髮已經被她梳理的一絲不亂，可她還是沒有停手。

　　“瑾。”他走上前，握住了她拿著梳子的手。

　　她一言不發地掙開他的手。他知道她在怨他，抱住了她的身體。

　　她的身體好冷，由內而外散發著冰冷。

　　“瑾，我不能看著你消失。如果我不阻止你，你就會爆體而亡。我做不到看著你死亡。”

　　“你阻止我，和殺了我有什麽區別。”凝雪瑾淡淡開口:“倒不如讓我殺了那個神，這樣我還能安心些。”

　　“可即便你燃燒生命，你也無法打敗他，不是嗎?”

　　凝雪瑾一下把他推開，他倒在地上，看著她無神的雙眼。

　　“滾，我不想見到你，滾！！！”

　　如果不是他，她就能成功為老師報仇了。

　　“……好，我走了。”司祭阿斯看著顏姬的屍體，又把目光轉到凝雪瑾臉上。

　　瑾……我走了。

　　他下定決心，回到了自己暫時居住的房間，將手裡的紫水晶球擺在桌子上。

　　他還有一條命，可以用來交換。

　　他要為顏姬改命，復活顏姬。他實在無法看到凝雪瑾黯淡無光的眼睛，她整個人都失去了生機。

　　她這樣痛苦，他理應讓她開心。

　　司祭阿斯閉上眼睛，雙手覆上那水晶球，一道紫色光芒映射在他眉心之處。

　　復活顏姬，代價是以他的命作為交換。

　　他毫不猶豫就進行了改命儀式。

　　“你在幹什麽！”房間的門被人砸開，下一秒，他的水晶球就被人奪走。

　　“瑾?”他一愣，“拿來！”

　　儀式還未完成，他得抓緊時間結束儀式。

　　“你要做什麽?給母親換命嗎?我不用你這麽做！”

　　“不是，拿來。”他搶奪她手裡的水晶球。

　　“我說了我不用你這麽做！”她大吼了一聲，視線逐漸變得模糊。“她已經死了……我知道……救不活的……”

　　“能救活，瑾，能救活。”司祭阿斯抱過她，安撫著。

　　“逝者已逝，活著的人要好好活著。以你一命換她的一命，有什麽用啊……”

　　至少能讓她開心。他想。

　　“好了，給我吧。”司祭阿斯忍住咳意，在儀式完成前，他不能露出一絲異樣。

　　“不給。”凝雪瑾將那水晶球收走，“我不需要你用這樣的方式讓母親復活。”

　　“反正我遲早也是要死的，比起不知時間地點和原因的死亡，我倒不如死在自己手裡，還能和你好好道個別。這樣不是很好嗎?”

　　“至少你活的時間能更長些。”

　　“活那麽長時間又有何用，不如讓這條命死的更有價值些。”司祭阿斯爭奪她手上的水晶球，“瑾，給我吧。”

　　“我說了我不需要你這樣做！”凝雪瑾喊道:“若是想復活母親，我會用我自己的力量，我不需要借助你的力量，更不需要你去替我付出代價！司祭阿斯，這點你應該明白！”

　　她不想依靠他去做什麽，尤其是在這種事情上，她若要復活顏姬，便只會使用自己的力量去復活顏姬。

　　“……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了。”是了，她是一個內心足夠強大的女孩，不需要他以這種方式為她做什麽。

　　“白天的事，也對不起。”他向她道歉。

　　“我知道你是在為我好，你不想讓我爆體而亡，你想讓我活下來，想教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道理。可這些我都知道，我知道我應該等，等到我足夠強大後再去報仇。可是我咽不下這口氣，我看著母親在我眼前倒下，我看著撒旦、路西法他們一個一個灰飛煙滅，我看著染鏡和宸北被那些神一次又一次擊飛……為什麽，為什麽我明明已經提前預料到了一切，我也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可是為什麽我還是無法成功?為什麽我還是要一次一次失敗、一次一次失去我重要的人、為什麽我永遠無法成功?為什麽——”

　　“為什麽我一定要受到天譴?憑什麽是要給我降下天譴?憑什麽?”凝雪瑾拚命壓抑住自己的聲音，低吼著。

　　天譴，又是天譴，為什麽她又要受到天譴?

　　她究竟做了什麽，竟讓她要受到這種懲罰?

　　司祭阿斯抱著她，聽著她不斷的質問，心痛極了。若是可以的話，他願意替她承受這樣的痛苦。

　　凝雪瑾哭了許久，哭累了，司祭阿斯把她抱到床上，坐在床邊守著她。

　　“你，付出了什麽代價?”

　　“什麽……什麽代價?”

　　凝雪瑾手裡出現了那個被她收起來的水晶球，“跨越神的阻礙阻止我自爆，你一定動用了改命的力量吧?說吧，什麽代價。”

　　還是被她看出來了。司祭阿斯低下頭。

　　“快說。”她催促道。

　　“沒什麽，就是失去了冥力罷了。”

　　“是一時失去冥力，還是永遠失去冥力?”

　　“……永遠失去冥力。”

　　凝雪瑾沉默地看著手裡的那顆水晶球。

　　她忽然抬手，將水晶球砸到他身上。“我讓你那麽做了嗎?！！你為什麽要自作主張！”

　　“我不能看著你去死。”

　　“我知道！我既然敢動手那一定是想好了結果啊，我去死或是不去死我能不知道嗎?我自己決定我活不活，跟你有什麽關系啊！”

　　她本來是沒打算和那些神動手的，她知道她應該保著這條命，知道成神後為顏姬復活。但就在她拿起那盒雪梅的時候，她突然就想到了不滅的用意。

　　既然他給了她這種東西，就意味著他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天，並且是允許她動手的。

　　那麽無論她惹出什麽禍，生命和不滅都早已知曉，並且做好了準備。

　　那她就沒必要擔心自己會不會被抓到神界或者死亡的問題，因為命運之神說過，她會“苦盡甘來”。

　　即便是那樣絕望的時刻，她依舊沒有忘記要利用所以自己能利用的條件。

　　她就是這樣一個惡人，難道她是因為這個遭受到懲罰的嗎?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司祭阿斯抱著她，不停地說著“對不起”。

　　“你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你做得對。”凝雪瑾將他推開。

　　“可你還是生氣了。”

　　凝雪瑾沉默，她無法做到完全不怪他。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出去了。”司祭阿斯知道她不想見到他，他站起來，卻被凝雪瑾拉住手，倒在了她身邊。

　　“冥力盡失，你還想去哪?”凝雪瑾緊緊抓著他的手，“從現在開始，除非是一定要你回避的場合，你必須每時每刻都要和我在一起，即便身邊沒有我，你也要找歷去保護你。”

　　失去冥力的司祭阿斯……她不敢讓他自己一個人獨處。

　　“我沒有那麽柔弱。”他拍拍她的手，想讓她放心。

　　凝雪瑾沒聽他的話，仍是拉著他的手，閉上了眼。

　　.

　　人族的情況很快便傳了出去，凝雪瑾與諸神在百級階之上大戰十天十夜，史稱「弑神之戰」。弑神之戰結束後，人族全族吊唁三天，各族也都派了人來進行慰問。

　　“阿瑾……”吊唁會結束後，紫君末叫住了凝雪瑾。

　　她回頭，看著紫君末。

　　“你……沒事了嗎?”他看著她猩紅的眸子。明明是顏姬的喪禮，她卻偏偏穿了一身血紅的裙子，在人群中間十分醒目。

　　“我可沒那麽脆弱。”她眼裡沒有一絲笑意，但硬是擠出了一絲笑容給他。

　　紫君末看著她這樣，心裡也很不好過。

　　“今天結束後，你就要回族了吧?我和你商量一件事，有關司祭阿斯。我要讓他留在人族。”

　　她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把司祭阿斯留在她身邊，她要時時刻刻保護他。

　　“為什麽?”紫君末問。

　　“我要讓他幫我調查十三號試驗品以及凱具的去向，他是十三冥神的一員，有他在，我能進展更快些。”

　　紫君末知道她肯定不是因為這個理由才留下司祭阿斯，但他也沒再多問。

　　“好，我會穩住族內，對外就宣稱他在人族遊玩了。”

　　“謝謝。”她說。

　　“不用謝。”紫君末看著她，走上前去，想給她一個擁抱。

　　弑神之戰結束後，連續三天她都不見蹤影，吊唁會也不來，前來出使的使者也不迎接。他想抱抱她，給她傳遞些力量。

　　她先一步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阻止他的靠近。

　　“你回族後要小心凱具，他現在指不定跑到了哪裡。”

　　“嗯，我知道。”紫君末點點頭，打消了抱她的念頭。

　　“阿瑾。”這時，宸北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墨念殤。夜未央也來了，只是她正陪在玉清寒身邊，和他一起打掃玉迎峰的墓碑。

　　“舅舅。”凝雪瑾叫了一聲。

　　墨念殤陡然瞪大了眼睛。

　　“我帶念殤來和你打個招呼，前兩天你都沒來。”宸北一把將墨念殤推到凝雪瑾面前，“來，念殤，這是你表妹，等人族這邊事情結束後，你表妹就會回族，認祖歸宗。”

　　墨念殤直直地盯著凝雪瑾，什麽?她是他表妹?

　　“表……表妹?”在一旁的紫君末也十分驚訝，“你剛才說……”

　　“啊，阿顏是我的親妹妹，是正統的魔族皇室血統。但她出生不久就摔下了山崖，幸好被人族聖女撿到，收為弟子。這麽多年來，阿顏都未有回到魔族的想法。但是現在她不在了，也應該在魔族這邊以公主的身份下葬。阿顏臨走前明確說過要讓阿瑾回到魔族，認回公主的身份，等人族這邊平靜下來，我就會帶阿瑾回族。”

　　凝雪瑾看了一眼墨念殤，隨即低頭。

　　她還是不知道當這件事揭露出來後，該怎麽面對他。

　　宸北的妹妹……紫君末想起來了。宸北確實有個妹妹，而在他的妹妹出生不久，一次宸北的母親帶他們出去玩的時候，妹妹不小心從魔族的一座山中摔了下去，宸北的母親發動全族的力量去找，卻怎麽也找不到，只能放棄。後來宸北的母親因此得了場大病，沒過幾年便去世了，那位妹妹也一直沒有消息。沒想到這件事過去了幾十年後，宸北的妹妹竟然出現了，而那個妹妹……是顏姬。

　　紫君末忽然想起凝雪瑾和墨念殤的婚約，

　　“你……早就知道?”墨念殤想起多年前的那天晚上。

　　.

　　“你……不想和我訂婚了?為什麽?”小墨念殤無助地看著落殤滅神，她怎麽突然間反悔了呢?

　　“因為我們……”落殤滅神欲言又止，她抬頭，眼中是一種他看不懂的情緒。

　　“對不起念殤哥哥，之前一直因為我的種種行動，我們之間可能產生了誤會。我其實……但是我誤以為我是喜歡你，所以選擇和你訂婚……但是我現在想清楚了，我對你只是妹妹對哥哥的依賴，沒有男女之間的愛情的。所以尋靈鈴還請你收好，不要再給我了。”

　　她拿出尋靈鈴，他沒有去接。

　　“就只是這個原因嗎?你……把我當哥哥?那你為什麽要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你對我只是兄妹之情嗎?不，我不信，我看得出來，你是喜歡我的！”他抓著她的手腕，想問個明白。

　　她怎麽能說變就變呢?

　　“我不喜歡你。”她搖頭，把尋靈鈴塞到他手裡。

　　“你喜歡！”他很確定這一點，“是不是你老師不同意我們在一起?如果是這樣的話，你等等我好不好，我會努力去提升我自己的，你老師覺得我哪裡不好或是配不上你，我就去改，直到改到她同意我們為止，好不好?”

　　她深吸了口氣，撥開他的手。

　　“哥哥……念殤哥哥，我是真的隻把你當哥哥。”她看著他的眼睛，堅決地說道:“我們還是不要訂婚了，哥哥，我不喜歡你，你應該找其它的女孩子訂婚。”

　　她說著就要走。

　　“我不會和別人訂婚！”墨念殤跑到她身邊，將尋靈鈴重新塞到她手裡。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我不會和別人訂婚的，這一生我隻喜歡你一個。你若是把我當哥哥，也可以。我不會強迫你接受我的感情，你只要把我當哥哥看待，讓我呆在你身邊就可以了，好嗎?”

　　他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勇氣，擋在她面前和她說了這些話。

　　“……哥哥……我……”

　　“你既然叫我一聲哥哥，那你就是我妹妹，哥哥在妹妹身邊保護妹妹天經地義，你不能拒絕。”

　　她看著他，眼裡似有淚光。

　　“好……謝謝……哥哥……”

　　.

　　在那之後，他一直以為這只是凝雪瑾拒絕他的借口，但現在他才恍然大悟，那不是借口。

　　“哥哥……是，我早就知道。”她看到他不斷的變化的表情，點了點頭。

　　“這樣啊……”墨念殤感覺眼前有些模糊，連忙背過身去。

　　“哥哥……”

　　“別叫我哥哥了。”墨念殤沒有回頭，丟下這一句話就跑走。

　　“哥……舅舅，你去看看他吧。”凝雪瑾邁開了半步，又收回了腳。“我這邊……忙不開。”

　　“好。”宸北點頭，跟上了墨念殤。

　　紫君末目睹著這一切，看著凝雪瑾。

　　墨念殤……這種情況實在是太無助了。

　　“我去祭拜下玉清寒的爺爺。”

　　“我和你一起，剛好我也得去看看清寒。”紫君末陪著她。

　　“聖女殿下。”玉清寒和夜未央看到凝雪瑾和紫君末，四個人打了聲招呼就沉默下來。

　　凝雪瑾朝著玉迎峰的墓碑拜了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