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子啊。”

　　凝雪瑾尷尬地笑了笑。

　　“什麽時候開始的?你是怎麽做到的?”她問。

　　“嗯……我們第一次見面，我不是給你撿了手鏈嗎，那個時候我就在你身上下了契約，這是一種遠古契約，契約雙方可以隨時調轉冥力等級。所以之後我便把我的冥力給了你，再然後……就……就是這樣了。”她絞著手指解釋道。

　　“你早就知道你會被唐初離抓走?”

　　“不，不是。”凝雪瑾搖頭，“我不是為了大戰而準備的，我就是覺得，總有用得上的時候。對不起，我這樣私自對你……設下了這種契約……”

　　柔靈低著頭，安靜地聽她說完。

　　“對不起。”凝雪瑾除了道歉，也不敢再說其它的話。

　　“沒事。你這樣，倒是也讓我過上了好日子。”柔靈說道。

　　這個契約確實是讓她在深淵族地位抬高、以及受到重視的憑依。若沒有這個契約，她或許現在還要被關在那間小小的實驗室裡，等待著死亡的宣判。

　　“哪有讓你過上好日子……”

　　凝雪瑾知道，正是因為唐初離看上了柔靈的實力，才會對她做那些事，讓她生下了孩子並且幫助他行凶。若她沒有設立這份契約，她就不會受到唐初離的折磨。

　　“所以你為什麽來向我坦白?一直瞞著我不是也很好嗎?”

　　“啊……這個……我覺得你應該差不多也察覺到了，不能再瞞你了……”

　　凝雪瑾看著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麽的柔靈，也沉默下去。

　　這氣氛實在是太不妙了。

　　“你要拿走你的冥力嗎?”

　　“啊……我想試著再創造一個神位，這樣的話我可以更好的對付唐初離，所以你身上那部分冥力……”

　　“我知道了，拿走吧。”

　　她這樣乾淨利落，凝雪瑾更不好意思。

　　“對不起。”

　　“沒什麽對不起的，我本來也只是個人形兵器，是要被銷毀的。你做了這些，反而讓我避免了被銷毀的命運，我還要謝謝你。不然的話，我也活不到今天，見不到我的女兒了。”

　　“柔靈……”

　　“好了，我要去喂孩子了。你也收回你的冥力就回去吧，懷孕很辛苦的，更何況是雙胞胎。”柔靈將女兒抱起來，回到屋裡。

　　凝雪瑾看著緊閉的門，抬起左手，收回了冥力。

　　柔靈在窗口處看著她離開。感受到體內的空虛，柔靈轉過身，緩緩坐下來。

　　最終，她也只是一個兵器罷了。

　　.

　　走出房間，凝雪瑾不安地回頭看了一眼。

　　“落殤滅神。”有人叫她。

　　凝雪瑾順著聲音來源看去，見是唐隱靈。

　　“怎麽了?找我有事?”

　　“也沒什麽要緊事，就是想著你回來之後我們還沒好好說過話。”

　　凝雪瑾朝她走過去。

　　“我們之間似乎也沒什麽可以說的事情吧?很多事情，你我之間不必解釋也能明白對方的心意。”

　　她把手放在輪椅的扶手上，輕輕推著她走。

　　“你懷著孕，就不用照顧我了，我自己可以。”

　　凝雪瑾並沒有因此放手。唐隱靈斜睨著她，然後垂眸。

　　“和紫君末的婚姻，非我所願，只是當時那種情形，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你不必向我解釋這些，我現在已經是孩子的母親，和紫君末並無關系。”

　　“但你還是介意的，不是嗎?”

　　凝雪瑾垂眸看著她，點頭。

　　“我介意，但我介意的不是他和我之間的關系，我只是介意，他要成為你的棋子。我不希望他的自由被你禁錮，更不希望你利用他去達成什麽目的。但後來一想，紫君末也不是當年那個傻小子，他既然答應了和你聯姻，這件事必然對他也是有好處的，只要他不吃虧就好。”

　　“你真的不介意嗎?屬於自己的人被別人搶走的感覺。”

　　“我說了，我已經是一個孩子的母親，我對紫君末並無情愛，只是出於朋友的關系，之後無論你們是遵守婚約結婚還是悔婚，都與我無關。只是……你應該不是愛上他了吧?”

　　聽唐隱靈的意思，怎麽有些介意紫君末和她的感情?

　　“當然不會，這個世界上，我只會愛我自己。更何況，我們這種人，哪配愛上別人。”唐隱靈自嘲地笑了一下。

　　“那便好，之前我看你的態度，還以為你是對紫君末產生了感情，險些替你覺得可惜來著呢。”

　　感情會阻止她們完成大業的進度，萬萬碰不得。

　　“我很好奇，你明明應該是和我一樣的人，但為什麽會愛上司祭阿斯?”

　　她一直認為凝雪瑾和她一樣，專心於事業。但司祭阿斯出現後，凝雪瑾的目標就沒有那麽專一了。

　　“你曾經有喜歡的人嗎?”她問。

　　“有。”唐隱靈點頭，“不過後來我發現他對我的事業並沒有助力，我怕他暴露我的身份，所以殺了他。”

　　凝雪瑾就是隨口一問，倒沒想到唐隱靈真的喜歡過人。

　　“你確定你是喜歡他?”

　　“自然，我都要準備和他結婚了。”

　　“那你還真是夠狠。”凝雪瑾挑眉。

　　“彼此彼此。你其實，知道司祭阿斯會死吧?”唐隱靈猜測道。

　　“怎麽看出來的?”凝雪瑾感到意外。

　　“我聽他們說了你得知自己懷孕後的反應，當時我便覺得有些不對。後來我結合你從戰爭開始直到現在的所有表現，突然發覺，關於這場戰爭的到來，你應該早就知曉了。”

　　凝雪瑾靜靜聽她的分析。

　　“揭露人形兵器的事情是你策劃的，那麽關於人形兵器的資料你應該早就得到了，我不相信你隻從資料裡分析出了柔靈·冥淵這一個人形兵器的信息，就算不知道十三號兵器的具體身份，你應該也能有所推斷才是。後來我想到，當你扮成熙賢來到神族成為我的侍女的時候，你的目標應該不是我，而是唐初離。”

　　沒有聽到她的回應，唐隱靈繼續分析。

　　“之前你調派各族軍隊集結於人族，並且讓深淵族十三冥神也參與進去，目的就是為了削弱大陸兵力吧?你早就預感到了這一天的到來，所以故意為唐初離讓路，因為你知道，我們的反抗是無用的，命運一定會按照既定的方向發展。”

　　“你母親的死亡也好、我母親的死亡也好，包括司祭阿斯和十三冥神在內，所有的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吧?你早就知道這場戰爭的結果，於是你順其自然，只要能保證自己活著，其它的事情都無所謂。”

　　聽她說完，凝雪瑾微微一笑。

　　“去到神族前，我以為我今後的對手會是唐初離，但從神族出來後我就知道，我不能和你站到對立面上，否則我沒有百分之百勝利的把握。你對事情的分析和對結果的預測遠超常人，比起預言術也不遑多讓。我對你的分析很對，你就是一個聰明到像是提前拿了劇本的人，用上帝視角知曉一切。想來，雖然你無法修煉，身體又是這個樣子，應是上天給予你如此聰明才智的代價，你所受的所有苦痛，都是在為你的聰明鋪路。”

　　“可明明你也聰明得很，但你卻沒受過什麽痛苦。”

　　聽她這句話，凝雪瑾一愣。這麽多年過去，原來在世人眼裡，她還是那個沒受過什麽苦就輕易得到一切的落殤滅神。

　　竟然連唐隱靈都是這樣想她。

　　可是她明明為了世人眼紅的“天賦”，在封印之地度過了整整二十年的地獄生活。

　　“揭露人形兵器的事情是我策劃的，我也早就知道，會有一個人得到毀滅之力的幫助，成為深淵之主。只是我並不知道那個人就是十三號人形兵器，更不知道是唐初離。關於唐初離的身份，是我在紐克萊因斯的實驗室內得到他的血液之後才分析出來的，等我知道唐初離就是十三號人形兵器的時候，事情已經發生，我已無力回天。”

　　“集結各族軍隊、匯聚十三冥神只是我為了之後統一大陸做的準備。當時我只是想，若是能借此削弱大陸各族的兵力，那麽之後我登基的速度就能快些。只是沒想到，這一切都為唐初離做了嫁衣。”

　　“關於那些人的死亡，是在我預料之內。如果我是唐初離，我也一定會先殺掉這些對我有威脅的強者，不可能留下他們與我對抗，所以後麵包括你母親的死在內，都是我推測出來的，我唯一提前知道的就是司祭阿斯的死，以及這場戰爭的結局。我不是什麽萬知萬能的神，很多事情我也並不知道。”

　　她沒有他們以為的那麽聰明。

　　“那戰爭的結局是什麽?”

　　凝雪瑾沉默。

　　“我們必敗，對嗎?那麽活下來的人呢，有誰?”

　　“你要知道嗎?”

　　“要。”

　　“……沒有人活下來。”

　　“什麽?”唐隱靈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這個大陸……不會存在了，是嗎?”

　　她很快就想到了這個結局。

　　“嗯。”凝雪瑾輕輕應了一聲。

　　唐隱靈的眼神從不可置信慢慢變得淡然，最後她無可奈何地歎氣。

　　“那看來我現在做的這些，就都沒有意義了。”

　　“你不想反抗嗎?”凝雪瑾問。

　　“反抗?既是天意，我反抗又能如何?倒不如給自己想一個痛快的死法。”

　　聽了她這話，凝雪瑾心裡很不好受。

　　“不過你也死了，我倒是想不到。”

　　“你知道天譴嗎?”

　　“神的責罰?”

　　“我就是那個遭受了天譴的人。”

　　唐隱靈扭頭，看著她的肚子，想了想，微微一笑。

　　想來關於這場戰爭的結局，她沒有和她說實話。

　　“深淵戰場出現了新的汙染，讓我去吧，順便檢測一下我研究出的射線威力。”

　　“你不適合戰場。”凝雪瑾搖頭。就算有射線傍身，唐隱靈也不能去那麽危險的地方。

　　“讓我去吧，雪瑾。”唐隱靈朝她露出一個微笑。

　　“這是最適合我的葬身之地。”

　　凝雪瑾失魂落魄地離開，唐隱靈看著她的身影，收回了眼神。

　　也該和自己這一生做了了結了。

　　.

　　唐隱靈很快便行動，她本想著自己一人去會會那位弟弟，然而會上墨念殤和千燁卻執意要和她和共同前往深淵戰場，宮千一等幾位十三冥神的繼承人也要求隨她前去。

　　他們可能以為這次戰爭會像前幾次一樣勝利吧。

　　可惜，她心裡很清楚，這一次戰爭，是必輸無疑的。

　　因為作為指揮者的她根本就沒想著要贏這次的戰爭。

　　唐隱靈的眼神看向周圍的人，她從眾人身上一個一個劃過，十分淡漠。

　　“殿下，大軍已集結完畢，是否即刻向汙染發起攻擊?”櫻語彥在她身後詢問道。

　　她看著面前這個飽經風霜的青年，恍惚間似是看到了內裡斯。

　　原來那位跟隨自己多年的老臣已經不在了。

　　“你多大了?”她問了一個和戰場毫不相關的問題。

　　“臣今年二十九歲。”

　　“二十九歲還未成家?可有心儀的姑娘?”

　　“……有，但不是姑娘。”櫻語彥的臉開始變燙。

　　“不是姑娘?那是誰?”唐隱靈一怔之後，順著櫻語彥的眼神看向一位龍族的青年。

　　是龍族的左千晨。

　　“為什麽會喜歡他?”唐隱靈有些好奇。

　　“我們從十二歲在冥靈學院相遇，到今年，已是認識十七年了。從學院畢業後，我便與他駐守在深淵戰場，這幾年來，我們共同應敵，生死相依，我們之間的感情，很難說清。但我認為，那不是單純的友情，所以我向他表白，沒想到，他竟然接受了。”

　　同性之間的感情很容易受到詬病，他當初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敢和左千晨提這件事，本以為會受到他嫌惡的眼神，可誰知，左千晨也早就對他心有所屬。

　　“怪不得我幾次召你回族你都不回，原來是愛人在這邊。”

　　“殿下不覺得奇怪嗎?”見唐隱靈面色如常，櫻語彥有些驚異。

　　大陸並沒有那麽開放，對這種事情的接受程度不高，尤其是唐隱靈這種從小受到傳統教育的女子，應更是無法接受。

　　“能找到愛你之人，已是不易，更何況，這也是你愛的人。這樣不易的事情，為什麽要感到奇怪?祝福你。”

　　“謝謝殿下。”櫻語彥不好意思地抓抓頭髮，“等戰爭結束後，我一定帶著小千回族，為殿下效力！”

　　唐隱靈微微一笑，沒有回應。

　　“進攻吧。”她淡淡下令。

　　“是！小千！走啦，打仗去！”櫻語彥走到左千晨身邊，和他一起進入封印之地深處。

　　“西北方的汙染已清除完畢，你的射線很好用。”宮千一手中拿著她製作的武器，來到她身邊。

　　唐隱靈笑笑。她平日裡沒什麽玩伴，亦沒什麽玩具，而她用來打發無聊時光的“玩具”便是內裡斯送來的一些高科技兵器。時間長了，她開始慢慢學著製作這些兵器，之後便開始研究新的兵器，反正她那地平日沒什麽人去，她便也能專心研究這些兵器。這射線便是她研究出的新式武器，本來是用來爭奪皇位用的。沒想到爭奪皇位的過程十分順利，這射線反而留到了戰爭中。

　　不過雖然場景變了，但她要應對的人沒變——都是唐初離，她的弟弟。

　　“你要和惠奈·雅沁結婚嗎?”她看著不遠處惠奈的身影，問道。

　　“戰爭結束後就結婚。”他看著惠奈忙碌的身影，臉上露出了笑容。

　　“我以前從未想過，我有朝一日會和神族的族長並肩而戰。”看著蒲城雖月等人在戰場上穿梭的身影，宮千一感歎道:“以前我雖然以七族和平為己任， 卻總是覺得，我們不會是一個戰線上的盟友。”

　　“是嗎?但是我一直都認為這一天不遠呢。”唐隱靈說道:“這大陸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陸六族和深淵族糾纏了這麽久，這日子總會結束的。”

　　她一直相信，在她這一代，一定會迎來和深淵族並肩而戰的日子。

　　“哦?你為什麽會這樣想?”宮千一驚訝。

　　“直覺，預感。”唐隱靈看著他手中的武器，“或許是從我知道唐初離是人形兵器開始，我心裡就有一種預感，深淵族和大陸六族並肩而戰的樣子，我一定會看到。”

　　宮千一挑了下眉，她的模樣極為自信，像極了凝雪瑾。

　　說起來，她和凝雪瑾的氣質真的有幾分相像。

　　“千一，這邊請求支援！”惠奈突然向他們這個方向招手。

　　“我先走一步。”宮千一提著射線槍和惠奈離開。

　　周圍只剩下唐隱靈一人，見無人關注，唐隱靈撿起地上不知誰掉落的一把射線槍，仔細擦拭乾淨後將射線槍收到袖子裡，搖著輪椅離開。

　　她不知多久沒有像這樣一個人待著了。之前她是神族不受寵的公主，習慣了一個人獨處的日子。可後來，她慢慢得到重視，直到現在成為神族的族長後，身邊便圍滿了人，想要清靜一些都不行。

　　這就是權力帶來的東西，唯有權力，才能填滿她的周圍，以及她的內心。

　　不知道父親若是活著，看到這樣的自己，是否會誇上一句“隱靈真厲害”呢?

　　反正母親是不會誇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