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維給長輩倒酒時,表現出與高中生不匹配的老成。
盡管幾個長輩許久未見,盡管沒什麽交集,但他不管在誰跟前,都能巧妙地找到話題,跟每一位都相談甚歡。
相反,被敬酒的幾人,反而有些拘束。
尤其是大姑,平時壓根沒經歷過酒場,完全被侄兒帶著走。
好在宋維善解人意,耍寶似的大唱賀詞,令大姑原本緊張的心情放松下來。
最後輪到二叔和二嬸。
對於這兩口子,宋維顯得很重視,把自己的小酒杯也拿過來。
同時給叔嬸倒上酒,自己的也滿上。
“今天我喝多了,想說幾句心裡話”
宋維的表情非常誠懇。
“我爸走了這麽多年,一直仰仗叔叔嬸嬸、姑姑姑父的照顧。尤其是二叔和二嬸,對我們孤兒寡母關懷備至。我媽不能喝酒,我代表我媽再敬一杯,謝謝大家。”
宋維一飲而盡。
此情此景,其他幾位長輩也重新滿上,陪了一杯。
宋秋平兩口子相互看了一眼,沒說什麽,也都幹了。
宋維重新回到座位,面色如常,但一番操作之後,儼然成了飯桌上的主角。
吃了兩口菜,宋維笑呵呵看向宋秋平兩口子。
“叔、嬸兒,我想給你們說個事兒。”
宋秋平不明所以:“嗯,你說。”
“是這樣。”
宋維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我媽有個同事,孩子今年考上了鄭大,在那裡買了房。據那個阿姨說,現在省城房子很便宜,而且有升值空間。”
宋秋平微微點頭:“你繼續說。”
宋維看了母親一眼:“我和媽媽相中了一套,但手上的錢不夠,還差20萬,所以想到了爸爸的撫恤金。你看,能不能...”
話未說完,一旁的二嬸憋不住了。
“二十萬?休想!”
宋維呵呵笑道:“二嬸,休想是什麽意思?”
二嬸抱臂而坐,眼皮抬得很高:“就是沒錢的意思,我家沒錢。”
宋維看了一圈在座的長輩,露出個不解的表情。
“二嬸,我沒要你家的錢啊。我是說,拿回我家的錢。”
二嬸冷哼一聲,不做答覆。
宋維又看看宋秋平:“二叔,你說呢?”
宋秋平的態度要沉穩許多。
點上一顆煙,沒有理會宋維,看向唐素梅:“大嫂,買房子不是小事。你那位同學靠譜嗎?”
唐素梅淡淡說道:“絕對靠譜。宋維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孩子不小了,得早做打算。”
宋秋平驚訝於大嫂的態度,面露難色:“哎,你們要是早幾天說就好了。朋友做生意,我把錢都投了進去。不怕大家笑話,現在家裡剩的,連一萬塊錢都不到。”
宋維在一旁插嘴:“不是還有北大街那兩間門面嗎?”
二嬸氣急敗壞道:“你們居然打這個主意?癡心妄想!”
宋秋平抽著煙不表態。
宋維看向這兩口子,平靜問道:“這是你們最後的意思?”
兩口子還是不說話。
“行,那咱們換個方式。”
宋維看向唐素梅:“媽,幫我把那個包遞過來。”
幾份A4文件紙被掏出來,被訂書機訂得整整齊齊。
宋維繞著桌子發,每個長輩一份,宋秋平兩口子最後拿到手。
“如果沒什麽問題的話,明天就正式發給你們。”
宋秋平到手以後,看到第一頁抬頭的醒目大字,心中一沉。
“民事起訴狀。”
“原告:唐素梅,女,漢族,公民身份號碼410502......”
“被告:宋秋平,男,漢族,公民身份號碼410502......”
“被告:李金鳳,女,漢族,公民身份號碼410527......”
在座幾人手裡的文件相同。
看到這份起訴狀,都沉默不語,裝模作樣看後面的具體條款。
二嬸最先沉不住氣。
“哼!弄個狗屁起訴狀,覺得自己了不起?你盡管去告!”
宋維方才喝得太猛,這會兒酒意上頭。
加之情景特殊,也不顧母親在不在,從包裡掏出盒華子,點上一顆。
“嬸兒,要不說你是法盲呢!”
宋維叼著香煙,面露微笑:“你們食品公司是事業單位吧?應該有紀檢組吧?要不,你去問問他們管不管用?”
又看向宋秋平:“二叔,聽說你最近在運作,打算解決正科級待遇。我有個好哥們,他爸是你們單位的領導。要不,我出點力?跟他說說?”
宋秋平不說話,默默翻著起訴狀。
他見識不凡,能看出來,這是出自行家之手,並非小孩子開玩笑的把戲。
宋秋平歎了口氣:“大維,咱們是一家人,真的要鬧到這個地步?”
宋維不作答,而是抽著煙,擺弄眼前的茶杯。
良久後,才說:“二叔,你是70年的吧?”
宋秋平有些疑惑,怎麽扯到他的年齡上了,但還是“嗯”了一聲。
宋維低著頭擺弄茶杯,自言自語,像是在講故事。
“我爸比二叔大五歲。
他走的那年,我才上學前班,只有模糊的印象。
聽我媽說,他跟我爸搞對象的時候,二叔還在上初中。
當時,一到周末,他們就領著二叔到處玩。
逛公園、看電影、溜冰場......
我還聽說,有次二叔滑旱冰,不小心把褲襠扯了,鬧了大紅臉,還是我媽縫的呢!哈哈哈......”
宋維的笑話並不好笑。
最起碼在座幾人,沒有一個笑的出來。
宋秋平默默聽著這番敘述,沒有任何表情,但是不知不覺,回想起那個遙遠的年代。
突然,他看見宋維猛地抬起頭。
對方臉上的笑意不見了, www.uukanshu.net 死死盯住自己,一字一句說道。
“宋秋平,這麽多年來,你對得起死去的大哥嗎?”
...
...
從金碧輝煌的飯店出來時,暮色已經完全降臨。
這裡離曙光小區不近,但唐素梅沒有打車,而是和兒子慢慢散步。
方才在包間內,宋秋平最後服了軟。
不知是害怕被起訴,還是擔心宋維來單位鬧,亦或者是真的良心發現。
總而言之,他答應如數奉還。
“給我個卡號,三天內打過去。”
當時,聽到對方這麽講,宋維二話不說從兜裡掏出個小卡片,上面正是自己工商銀行的卡號。
宋秋平深深看了侄兒一眼,沒多說什麽。
事情辦妥後,娘倆先離席,臨走時跟大家打了招呼。
宋維從書包裡,掏出早就準備好的電子詞典,當做堂弟升學的禮物。
想到宋維今天的所作所為,唐素梅感慨萬千。
兒子真的長成大人了!
攙著兒子的胳膊,自己勉強剛到兒子的肩頭。
唐素梅遺失了十多年的依靠感,徹底回來了。
但有時候,兒子又表現得像個小孩子。
宋維委屈道:“媽,我餓了,剛才根本沒吃飽。”
“你想吃什麽?”
“咱們去永安街吃豆腐串吧,小時候你經常帶我去。”
“行啊,多放點胡椒面,你最愛這麽吃。”
路燈下,母子倆依偎著前進,影子拖得越來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