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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逆》第四十章、當黜之
  必須通一經,且通過博士課試後,才能外放牧民或者留任繼用,而若不通經書、僅有虛名無有實乾者被罷黜。

  對於新詔布的“課試法”,朝野反應皆不同。

  如廟堂袞袞諸公皆了然於胸,此是天子曹叡惡了京師之內權貴子弟結伴交遊、相互邀名的風氣,故而針對性的做出人事任用調整——若想為朝廷取之,單憑相互邀名無益!

  至於,天子為何沒有強硬呵斥,而是采取了如此溫和的手段嘛~

  此些權貴子弟牽扯面屬實太廣了。

  如魏武養子何晏、譙沛元勳之後夏侯玄,當今天子潛邸之臣畢軌,尚有如司馬懿、劉放、孫資以及衛臻等社稷重臣的後輩皆參與其中。

  在伐蜀諸事正在籌備之中,曹叡不想引發朝堂動蕩。

  且他覺得自己的心意已然表現得很明顯,足以讓那些權貴子弟領悟、自行收斂言行舉止了。

  的確是很明顯。

  在頒布詔令後,他不僅將潛邸之臣中黃門畢軌外放為並州刺史,並將背景很淺或資歷不深的諸葛誕、鄧颺等人以不務實之罪罷了官職,殺雞儆猴。

  故而一時之間,京師的清談之風驟然被遏製。

  至於會不會死灰複燃.....

  那是絕對的!

  因為這種模仿前朝末年士人清流派作風,聚眾交遊、品評人物、清談名理的行為,本質上是皇權與士族的衝突對抗。前朝歷經了兩次“黨錮之禍”,都沒有徹底解決衝突,自然不是曹叡一個殺雞儆猴的手段就能遏製的。

  不過,夏侯惠對此倒不關心。

  質變源於量變,受時代與生產力的局限性,有些事情總得有個逐步演化的過程。

  他就算有心更改,也不過是徒勞無功而已。

  真正讓他關心的是,源於“課試法”的詔布有兩個人上疏了。

  一是杜恕。

  重新被辟為中郎、遣去協助護軍將軍蔣濟操持天子門生選拔的他,覺得受“課試法”的影響,官吏們會注重自身的修養,而不能盡力發揮治理地方的才能,如此,朝廷即便得到了有才的人也沒有多大用。

  這點,天子曹叡直接忽略了。

  但杜恕在上疏中提及的第二點,則是被采納了。

  因為他覺得,能通一經、經過博士課試後才能任官職與“天子恩科”的選才有衝突。

  天子恩科是選拔單家子、有才乾的微末之人。

  但通經且能通過課試的人,怎麽可能家世微末呢?

  讀書可是個費錢的事。

  僅是從啟蒙識字到粗通文墨就要花費不少資財了,更莫說需要飽學之士指點、有機會揣摩先賢對經義注釋的通經了!最重要的是,秦漢時期就有很多例子證明,學富五車、才高八鬥之人並非就是能治理地方的乾吏啊~

  天子曹叡覺得頗有道理。

  便尋了個空閑,召夏侯惠來詢問。

  課試法也是不能半途而廢的,天子恩科是他提出來的,現在怎麽化解衝突呢?

  夏侯惠覺得很憋屈。

  明明,曹叡都將他的諫言給改得面目全非,結果還要自己來負責,這真是......

  但憋屈歸憋屈,天子有詢還是要作答的。

  他想了想,便建議曹叡特許“天子恩科”選拔出來的人,可以不受通一經的限制,但必須精通律法才能放官。

  算是對“國無酷吏”的補充罷。

  這種戳中曹叡想培養爪牙心思的建議,也讓曹叡不吝讚賞了幾句。

  但很快,在吳質上疏後,他就讓曹叡的心情很不愉快了。

  卻說,吳質自從被召回洛陽任職侍中後,頗得天子曹叡心意,常被召伴駕左右,且不時以事谘詢。就在曹叡為伐蜀作綢繆,讓有司擬詔升遷曹真與司馬懿官職的時候,還順勢讓問了吳質一嘴當今魏國的安危大計。

  吳質不知道是為了巴結位極人臣的司馬懿,還是趁機打壓日暮西山的潁川士人,竟上疏聲稱司馬懿忠貞機智,乃是社稷之臣;而司空陳群則是平庸之輩,屍位素餐,處重任而不親事,並非國相之才。

  對此,曹叡竟是采納了。

  在第二日聽朝時公布吳質的上疏,詔責陳群在其位不謀其政,無有實乾。

  也讓伴駕聽聞朝政的夏侯惠,當即挺身出列,慨然作言,聲如疾雷,“陛下,臣惠竊以為,黜吳侍中,社稷乃安!”

  一語出,滿朝公卿皆愕。

  緣由無他。

  乃是夏侯惠逾製了。

  一來,作為散騎侍郎,夏侯惠只有規勸天子得失的職權,並沒有在天子聽朝時置喙朝政的權力。

  另一,則是如今魏國的侍中皆甄選老臣擔任。

  不管是從資歷、地位與緊要性等方面,侍中的擢拔與罷黜,皆不是區區一個散騎侍郎所能置喙的!

  是故,朝堂在片刻的沉默後,許多人都出列,紛紛彈劾夏侯惠折辱大臣、咆哮朝堂、君前失儀以及逾朝廷法度等罪名。

  還有個別議郎翻了舊帳。

  以昔日吳質回絕兩家聯姻,作“吾家之女非夏侯稚權之流可覬覦”之言為由,給夏侯惠按了個挾私報復的罪名。

  之所以群憤洶洶,自是因為夏侯惠早就不被諸公百官所喜了。

  而高據在上的天子曹叡,臉色也有些陰沉。

  姑且不論夏侯惠所言對錯與否,他才剛詔責陳群呢,夏侯惠就站出來指摘吳質了,這不是也將他一並指摘了嘛~

  就算你性情剛直,但也不能當著滿朝公卿皆在的時候,如此魯莽啊!

  就在群臣彈劾的聲音中,曹叡在那麽一瞬間,還真有讓甲士將夏侯惠拿下,交付給廷尉治罪的衝動。

  不過,他到底是不負有容人直諫之讚的。

  呼.....

  悄然深呼出了一口氣,曹叡緩緩將藏在銅臺案之下的拳頭舒開了,抬手製止群臣的彈劾,注目著伏拜在殿的夏侯惠,面無表情的發問,“夏侯侍郎此言何解?”

  “回陛下,臣惠以為,吳侍中之上疏有擾亂綱常、流毒社稷之罪!”

  聞問,夏侯惠先是一個稽首,再直起身口若懸河。

  “陳公乃社稷重臣,武帝以治世之才而不吝擢拔,先帝在東宮時亦深敬器焉,待以交友之禮,且遺詔輔政。今吳侍中言陳公才能平庸、在位不謀政、無有國相之才,此非指摘武帝、先帝無有識人之明邪?此一罪也!”

  “夫尺有所長、寸有所短。明主在上,各盡其用、人盡其才。誠如吳侍中所言,司馬公忠亮為公、是為社稷之臣,然而何以出鄙夷陳公之言邪?陳公竭忠盡職,於我魏國有制定法度、定製社稷掄才大計、有諫勸武帝文帝任賢用能之事;且任朝中重職數十年,未嘗言人非,以身作則推行德化靖安社稷;鯁直清嚴、不屑為招權納賄、驕奢柔諂猥鄙之行,肅廟堂風化之功,此乃至德純粹者也!吳侍中無視陳公之功而構陷詆毀,此二罪也!”

  “三罪者,乃吳侍中本為武帝召才之選,先帝愛其才而屢番擢拔,委以重任;陛下更選為侍中、視為輔弼大臣,恩隆如再造,彼當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庶竭駑鈍以報社稷!而今,陛下以社稷安危大計谘之,彼竟不進外討蜀吳不臣、內靖黎庶安業之言,竟搬弄口舌、妄評三公,挑廟堂公卿褒貶不義。此風若長,廟堂諸公百官何自處哉!社稷何以安邪!”

  “臣惠位卑人微,無有置喙吳侍中之權。然忠義填膺,不敢目睹邪風長於廟堂而自安,故鬥膽逾製諫之,待罪候死,唯陛下聖裁!”

  一番慷慨作言罷,夏侯惠再次俯首,恭候天子曹叡作裁決。

  但曹叡許久都不做聲,而是自顧耷眼作思。

  自幼便有聰穎之名,且曾私下與夏侯惠數番討論過士族坐大危機、以及宗室大將難以為繼的他,已經從夏侯惠的言辭之中,聽出背後的意思了。

  是的,他後知後覺的發現了,詔責陳群將為社稷帶來的弊端——

  那就是已然督鎮一方的司馬懿,不能再迎來“舉朝之望”!

  文帝曹丕給他留下的四位顧命大臣,曹休已然作古,曹真鎮守雍涼、司馬懿出鎮荊襄,而陳群則在朝為三公錄尚書事。

  可以說,此時魏國宗室大將已然難以為繼了,但士族源於地域、經歷等方面的乾系,並沒有一位眾望所歸的首領。

  如若一定要選出一位德高望重者,那便是太傅鍾繇。

  但如今的鍾繇已經年逾八十、常年疾病不斷,應是時日無多了。

  故而,他若是依著吳質上疏之言,詔責即將代替鍾繇成為潁川士人首領的陳群無有國相之才,而嘉獎司馬懿乃社稷重臣,也會讓其他朝臣爭相向司馬懿靠攏,慢慢將司馬懿變成“舉朝之望”!

  一個掌控兵馬的都督,成為舉朝之望......

  這是任何君主都不允許的事情。

  雖然曹叡從來都沒有懷疑過司馬懿的忠誠,但為何要親手促成此事呢?

  況且司馬懿若是到了那個地步,他自身也不會心安啊~

  只不過,了然了其中輕重的曹叡,此時也有點騎虎難下:他才剛剛詔責陳群呢,馬上就出爾反爾了,對君主威儀而言好像也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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