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明二年三月十三,同州城內,邵樹德正與部將商議一件大事。
“朱溫走之前竟然搜刮掉了大部分糧草、財貨,城中百姓無食,諸葛大帥、朱刺史也不管,如之奈何?”邵樹德輕輕翻閱著陳誠給他遞上的一份文稿,說道。
見自家主公起了個頭,陳某心領神會,接道:“軍使,不如將這些百姓弄走。”
“弄到哪裡?”邵樹德問道。
“綏州。”
“同州到綏州,要走將近兩個月,還要借道鄜坊鎮,難矣。”
“京兆府東北面如今完全在王師控制之下,好走。鄜坊鎮麽,軍使不妨遣人告知李孝昌,他若不許借道,或者劫掠過境百姓攜帶的糧食,我軍便回師劫掠坊州,看他如何應對。”陳誠胸有成竹地說道。
鐵林軍其實是不好劫掠的。晉陽之時,大夥就已經形成了潛規則,邵樹德公布軍隊帳目,同時出面與地方談判,派捐征糧,軍士們不得私自鼓動。不同意這一點的刺頭已經大部走人,軍士們之間也不是那種幾代人互相聯姻的親戚,因此這套規矩倒也維持了下來,軍紀確實讓人刮目相看——其實都是同行襯托。
但鐵林軍不好劫掠,不代表他們不會劫掠。陳誠出的這個主意確實很“武夫”,很“跋扈”,坊州幾縣,郊野鄉村不少,大軍開過去劫掠,保管你一頭牛、一袋糧食都剩不下,你李孝昌敢出來野戰嗎?況且也犯不上,過境而已,何必弄得這麽難看。
“不要用強。”邵樹德補充道:“只需招募那些衣食無著的百姓,能弄多少是多少。也不要隻挑壯丁健婦,如果他們要帶家小老弱,亦可。”
“軍使仁義。”陳誠讚道。
“大家都說說看法吧,某聽著。”邵樹德看了看屋內眾人,說道。
“軍使,而今很多百姓總覺得這裡待不下去,就去鄰近畿縣討飯,待局勢穩定後再回家鄉。某覺得,還是得向他們說清楚了。戰亂之地,不可久留。萬一兩軍對壘,反覆拉鋸,他們活不下來幾個的。這京兆府二十余州縣,哪有安穩的地方!”第一個發言的竟然是關開閏,說得還挺有條理,讓邵樹德暗暗點頭。
“軍使,糧從何來?田從何來?”朱叔宗問道。
“田的話,目前還有一些閑置的,但不多,且有黨項人威脅。今年春種後,宋別駕會小規模開渠一次,可灌田數百頃。關中饑民若能夏日至綏州,亦可再開一次渠,不過今年應是趕不及播種了,來年大為可期。”邵樹德說道。
“某算了算,一戶百姓耕田三十畝,一千戶便需三百頃。按宋別駕的說法,今春開完渠後,算上閑置的土地,最多有八百余頃地可用,也就能接納兩三千戶罷了。諸位募人時也注意了,最多三千戶。同州、富平、美原、奉先、潘、同官等州縣都可以派人去,最後於同官縣集合。李延齡,在那設一輜重分營,做好安置準備。”
“糧的話。”邵樹德歎了口氣,道:“一戶百姓,設若六口,一年需食兩千七百斤粟米。如果是三千戶,那麽一年就要七萬五千斛糧,若要開河,還需額外多發一些。現在我軍有多少儲糧?”
“稟軍使,尚有九萬八千余斛糧豆。”李延齡答道。
“可用多久?”
“若不給戰馬、役畜喂糧,隻給草料的話,尚可支很久,若要喂糧豆,也就能支七八個月。只是——軍使,諸葛大帥與朱刺史那邊,咱們還得給一批糧,真正可用的不多。”
“拿三萬五千斛軍糧出來,募兩千戶關中百姓回綏州。如果動作快的話,今年還能搶種一批豆子瓜果之類,再挖點野菜,差不多勉強支應了。就是百姓要苦一些,熬過今年,明年局面就會大為改觀。”邵樹德說道:“某還想了個辦法。今年開渠得到的田,先平價售賣給軍士,所得財貨用於軍中賞賜。就一人二十畝吧,又能解決四千余人的授田,咱們鐵林軍最初的老人,至此人人有田,某也算是放下了一樁心事。後面的這兩千戶百姓,先租種軍士們的田地,約以三年,地租不妨調高一點,讓軍士們也能落點好處。”
“軍使既如此說,我等並無意見。”
“那就去辦吧。話要對軍士們說清楚,他們有田了,也有人給他們種地了,以後都能過上好日子。李延齡,屆時你挑五百輔兵,發給器械、糧草、車馬,便護送這些百姓先期回綏州,與宋別駕交割。李孝昌,我諒他不敢攔!”邵樹德最後說道,算是一錘定音。
議定完這樁事後,接下來便是整軍了。出兵以來,部隊從四千人膨脹到七千余,再不整頓,戰鬥力必然下滑。
范河已經被分派下去帶一營戰兵,前後左中右五營,便是鐵林軍主力。此外,還有陷陣一營,李唐賓委屈他做個副將,帶著這五百巢軍降兵。騎卒八百人,歸朱叔宗、折嗣裕二人統帶,朱叔宗是遊奕使為正,十將折嗣裕副之。
新提拔魏博秋當親兵副將,典親兵營,掌令騎、雜兵、軍法、巡哨。
李延齡的輜重營,提拔李仁軍、劉子敬二人當副將,作為他的助手。
整頓完畢便是訓練。諸葛爽無意過分撩撥黃巢,隻想安安穩穩混功勞,然後去個富裕安穩的地方養老。因此,在朱溫撤退後,他便屯駐在同州觀望風色,同時不斷與鳳翔的鄭畋聯系,看看三川節帥的事情有無進展。
倒是王重榮這廝,急於在朝廷面前表現,一個勁地催促諸葛爽南下與其匯合,共討黃巢。代州刺史朱玫被其說動,早早便南下,邵樹德估摸著,朱玫應該也想弄個節度使當當,急於立功,與自己其實一般無二。
三月二十,剛剛與軍士一同訓練完畢的邵樹德,接到李延齡報告,已在同州募到四百戶,即將送往同官。美原、潘縣、華原、奉先、富平等地亦各有一兩百戶被說動,打算北上綏州。
這是一項浩大的工程,花費甚多,但又不得不搞。綏州的農業資源,還大有可資利用的空間,苦過前面幾年,日後自然有無數好處。深固根本之舉,對於有種田癖好的邵大軍使來說,當然不會無動於衷。
三月底,朝廷繼續催促天下各鎮兵馬前往關中討黃巢。河南、河北陸陸續續有人響應,或派兩千、或派三四千,總之有兵過來了,黃巢的局勢看起來不太美妙。
這些消息主要是從諸葛爽那裡看來的,其中有個人引起了邵樹德的注意。
“大帥,朝廷是一刻都不想等啊,恨不得明天就收復長安,竟然連李克用這等人都赦免其罪了。”邵樹德指著一個人的名字,說道。
諸葛爽正悠閑自得地品著茶,聞言瞄了一眼,道:“誰叫各軍進展不利呢, www.uukanshu.net 長安現在不還在黃巢手中麽?李克用可以赦免,河南、河北那些驕藩、逆藩同樣可以,只要願意來關中,朝廷大方著呢。”
諸葛爽說這話時一點都不臉紅,渾然沒覺得自己按兵不動對局勢有何負面影響。這份泰然自若的厚臉皮功力,不愧是幾十年磨礪出來的。
諸葛爽最近已被任命為京城北面行營招討使,不過統轄的部隊仍然只有萬余人,其實就是鐵林軍外加他收編的伊釗殘部。
鄭畋被聖人加封京城四面行營都統,涇原節度使程宗楚為副都統、朔方節度使唐弘夫為行軍司馬。王重榮被任命為京城東面行營招討使,但他應該不怎麽看重這個職務,當前還有幾分勁頭,以後就難說了。
“凡蕃、漢將士赴難有功者,並聽以墨敕除官。唉,這詔書一下,李國昌父子翻身矣。”邵樹德對其他人都不在意,但對李克用能鹹魚翻身很不爽。那沙陀酋長李友金帶著沙陀三部、吐谷渾三萬余兵討黃巢,豈不都是給李克用準備的?操蛋!河東討賊之戰白打了。
“這是天不絕李氏父子,樹德憂心做甚。”諸葛爽喝了口茶,道:“拓跋思恭此人,才更該關注。這是一個滑頭,亦非常跋扈,不可輕視。”
拓跋家族經營宥州幾十年,樹大根深。要想對付他們,需要調集至少兩萬大軍圍剿,夏綏鎮目前支撐不起這種消耗,短時間內,還真的只能和他虛與委蛇了。
也罷,先深固根本,待種田成功,經濟實力大大改善之後,再以軍政兩方面手段剪除此輩,邵樹德很明白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