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門口。
所有人都駭然的盯著場中一老一少。
老者,陝西學府教諭三水先生是也。
少者,冠以神童之名陳文強是也。
此時此刻。
老者問:“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
少者答:“一個時辰!”
四周駭然之聲不絕於耳。
卻又在極短的時間內安靜了下來。
竟是保持了罕見的默契,要等這一個時辰。
春風吹拂大地,萬物在複蘇,飛鳥從長安城上空盤旋而過,又從北門上空掠過,在鹹陽原之上旋轉一圈,落在了鹹陽湖的四周已經綠茵茵抽出了柳條的垂柳枝頭。
“陳文強!”
“你個蠢蛋!”
一陣旎旖的聲音從停在北門外的一輛馬車上傳來,潘敏站在車馬台上遠遠的眺望著北城門。
可是因為人群擁擠,看不到那正處於風暴中心的陳文強。
她聽聞長安城北門之事,便顧不得春遊,匆匆折返。
卻不想,一來,就聽到極其險惡用心的第三問,令人憂心。
“倒是一場不錯的盛會,前來瞧瞧。”
西安府按察使司的按察使潘凱笑吟吟的出現在了城門口,隨行百余長安城的衙役,不得不出現維持現場的秩序,並將堵在門外門內的商旅疏散了。
“王教習。”
就在維持秩序中,一些學子迅速的躬身拜見了起來,城門風波已經很長時間。
“都不必客氣,老夫就是來瞻仰一二。”著一席灰衣長衫的中年男子輕輕抬手,不知是出門著急拎錯了東西,竟拎著一把戒尺前來,卻是轉眼間,又對著一半白發中年打招呼:
“呦,馮教諭也來看熱鬧了啊!”
半白發中年搖頭一歎道:“十年浮海一身輕,乍睹梨渦倍有情。世路無如貪欲險,幾人到此誤平生。”
“看不透,看不懂,多少劫與途,庸人自擾罷了。”
卻又是一人徐徐而來,敞懷笑道:“老而不死為賊,淡泊明志者又有幾人如你馮墨。”
“老夫就愛這熱鬧,老夫更愛紅塵美人,聽聞神童降世,要解用舍道,便匆匆放堂而來。”
“難得,難得,致天下平已是巔峰之作,若再解此道,老夫倒是要破例,再收個門徒。”
半白中年馮教諭卻是笑談道:“只怕是求而不得。”
王教習也瞅著場中情景,笑道:“所謀非小,所學非淺,所悟非薄,怕是我大明王朝要出一位子安長吉般的人物了。”
“可惜,非我門人,非我門人啊!”
長安城轟動,若是此前僅僅驚動了陝西學府的學子,此刻,便是連陝西學府的教習講讀教諭也被驚動,聞名前來一觀究竟。
“這等會試論策題,不知難倒了多少學子,便是開卷作答,能拿滿分者也寥寥無幾。”
“也不知能答幾分?”
“能及格便已經是驚才豔豔了,不要光看早起,致天下平兩篇,就忽略了,這僅僅是一個十三歲的頑童而作啊,會試三年一考,今年院試,明年鄉試,後年會試,便是這三年無法登科,再學三年,也不過十九歲而已,以此等天賦異稟,六年學成,金榜題名,老夫認為沒有絲毫難度。”
“深不可測,老夫甚至覺得,此子能得中上,莫要忘了,思辨提筆成作,僅僅一炷香的時間,這說明此子答題尚遊刃有余。”
“不是吧,中上便可會試列甲同進士,會試也不是人人能上等傳世佳作。”
“可問題是,早起一文,老夫認為這另辟蹊徑,五比十股,便已經可供學生閱讀理解,而致天下平一文,可為課堂研讀之文,萬一……”
雖然已經在極力維持秩序了,可圍觀人群中還是傳來了陣陣爭辯聲。
在爭辯陳文強能作答出什麽成績的文章。
甚至於將此作為會試的答卷來看待。
可這一聲又一聲話,傳進了站在場中央,群星矚目地方的張淼,卻是那般的刺耳。
‘隻字不提神童之名,卻已經如神童待之,哎,早知道,老夫何必要趟這趟渾水呢?’
張淼心中的滋味無人能理解,更無人與之訴說,只剩下難受更難受。
毫無疑問。
若是今日沒有自己的弟子前來,頂多這陳文強自己造名聲來成神童之名,可這終究不會進入一些宗師的視野,陳文強想要成名,還需要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即便是自己的弟子前來,三問三答陳文強全部答對,也僅僅在學生之間流傳,並不會引起諸多儒學宗師的注意。
可他的出現,卻讓這場問答,成為了長安城矚目的盛會。
而這也就罷了,即便如此,也並不會如現在這般轟動,可接連三問,以院試,鄉試,會試三題來問,陳文強完美的作答出來了前兩文。
這才造就了這場盛會。
是他,成就了陳文強之名。
現在,已經沒有人提神童之名,不是說不提,而是已經默認了神童之名。
這二者,差別可就太大了。
現在。
不管這陳文強究竟能不能作答出一篇上等的會試答卷,都不重要了,神童之名遠揚。
錦上添花也就罷了,若是真答出一篇哪怕是中上等的文章,那也是好上加好。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他,張淼卻成了這東風,助力其扶搖直上。
‘可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誰能想到,永泰川那樣的犄角旮旯裡,竟然還能冒出這等人物。’
張淼心中輕歎,甚至不敢看四周匯聚而來的越來越多的長安城風雲人物。
單一個陝西學府教諭,講座,教習站出來,就足以頂陝西文壇半邊天了。
然而。
沒有人知道,伏案握筆的陳文強,此時此刻究竟在想些什麽。
“要不要繼續把這天給捅破了?”
“還是說略有藏拙?”
“而且策論都要帶自己的主政思想,可是,我的主政思想是什麽,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原則上來,我是偏向於與世家同治的。”
“雖然這用舍之道不至於說明,卻是要顯露幾分。”
“算了,還是安分一點吧,沒必要再徒增麻煩了,隨便答一下吧。”
“可這要如何作答呢,述而篇開篇,便講明了孔夫子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於我老彭。”
“但是朱熹對此作出了明確的解讀,集群聖之大成而折衷之。其事雖述,其功則倍於作矣。”
“這其中便有用舍,述而不作或作而不述均不可取,純粹的述而不作便沒有了核心思想,而純粹的作而不述便是東拚西湊,欺世盜名。”
“所以,孔夫子自稱述而不作,其實是有刪,定,讚,修的,儒家學問也是這麽一路過來的。”
“微言大義,這個大義要落在何處,就是破題的關鍵了。”
陳文強心中冥想,遲遲未曾落筆,整個述而篇就是在以用舍二道講教育。
而這雖然選自論語,但是不管如何作答,都要落在論語集注上面。
就又要做一番考究。
難的不是用舍,難的是以何種學問來作答。
而這,就又引到了他的身上,朱熹在論語集注又言,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
這與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同意。
所以,還是回到今天的這個局面。
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
孔夫子對顏淵說,受重用的時候,就展露才華,不受重用的時候,就韜光養晦,只有我和你能做到。
這句話的深意便是如果魯國用他,一定可以三年一小治,五年一大治,結果齊王聽到,不想孔子到魯國做宰相,便用計將孔夫子趕走,孔夫子於是很灑脫的說了這句‘用之則行,舍之則藏’。
用古之意,便在說今。
今日之情景,這未嘗就不是他的處境,陳家的處境。 www.uukanshu.net
所以出這題的人用心是極其險惡的,如今他的才學已經顯露,先後兩篇文章已經震動長安文壇,若他粗淺避重就輕的不答,那他該舍藏,若他重用而輕藏,那陳家進取之心便路人皆知。
便要應另一句話,謙得益,滿招損,謙虛的人會受到益處,驕傲自滿的人就要招致損害。
而這,便是德行有失。
卻又要應了儒生對他們化外之民的定義,等於要他自己承認自己是化外之民。
“不行,不能這般作答!”
陳文強提筆要書寫之時,卻又收了回來,否定了作答的一個方向。
若是以此作答,不免落了下乘。
“不過,既然以才學顯露裹挾於,我未嘗就不能以此來破題。”
“士為知己者死?”
“大巧若拙?”
“智者深藏不露?”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
“命運不好,無法施展才華,懷才不遇,這有點太過了!”
陳文強一個接著一個思慮,八股文並不是填空題,有標準答案,但凡有才學在身,任何一個方向都可以扣題解答,正如他解答早起所用小說形式,也是標準答案之一。
可是。
唯一的問題就是,要結合實際情況,結合國政方向,甚至用主考官喜好,乃至於殿試文章要討得皇帝的心思。
這才是很多懷才不遇之人所遇到的窘境,不是無才,而是固執所學而論朝政。
多少博學之士栽在了這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