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大家一會兒推著馬車,一會兒鏟著雪嶺,一會兒坐著馬車,就這樣走走停停,來到鎮醫院的時候,已經到了晚上十點半。
雖然大家又累又餓又困,但沒有人說一句抱怨的話,仿佛他們是在風雪中送自己的親人而不是一個陌生人。
經過對病人進行ct、彩超等一系列檢查後,楊院長最終得出結論:病人李虎腦部受傷,病情嚴重,需要進一步檢查,建議立即轉院治療。
王六是一個急性子,聽楊院長如此說,放下咬了一口的冷饅頭說:“醫生,那人可不是我們村的,他開車出了車禍,至今還沒聯系到他的家屬,是我們費了十多個小時才把他送來的,你可不能不要他。”
楊院長說:“不是我不要他,而是醫院的條件不允許我收留他。就他這種病,弄不好會永遠喪失記憶的,生活會長期難以自理,你們要做好長期為他治療的心理準備。”
“準備個屁!我們把他送到這裡,已經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他是死是活管我們屁事。”送人的周會會蹲在走廊上,凍僵的雙腳被醫院的暖氣弄的癢癢的,他的渾身也癢癢的,聽楊院長如此說,便回了一句。
“是呀,要不是看在萬支書的面子上,八台大轎抬著我,我也不會來。”
“還轉院,說的輕巧,這路能走嗎?”
“要我說,你們這就是在推卸責任。”
“醫院的暖氣,它媽的比家裡的土炕還熱!”
“哎,孩子他媽打工還沒回來,這討厭的雪不知要下到什麽時候。”
“帶來的饅頭都凍成了冰疙瘩,怎吃呀?”
“把饅頭放在暖氣管子上,一會兒就消了。”
“醫生,能不能把你們的熱水給我們喝點。”
已經是臘月二十九凌晨一點了,楊院長早走出了醫生辦公室,醫生辦公室坐著一位帶著眼鏡的護士,半睜著眼睛,昏昏欲睡。
鎮醫院本來就沒有幾個看病的,往常這個時候,大家都睡覺了,馬上就要過年了,多一半的醫生都休假回家了,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來了一個重症病人,真鬧心。
如果說誰不想回家過年,那是假的。年,一年只有一次。年,在每個人心中的分量都是很大的,常言道,有錢沒錢,回家過個團圓年。
每年春節前後,去車店看看就知道了,人們就像候鳥一樣,從南到北,從北到南,流動著,那個熱鬧場面,比過會還要熱鬧。
正常的時候,每天來鎮醫院看病的也不超過二十個人,去年實行合作醫療以來,來醫院的人多了,多一半的人都是衝著合作醫療來的。
交了10元錢的合作醫療費用,那些平時舍不得花錢看病的老爺老奶奶,便走進了醫院,輸液消炎,享受著合作醫療帶來的實惠。
過了二十九,也就是今天就放假了,她也可以回家了。該死的雪,讓她怎麽回去呀?
兒子爸在縣編辦上班,兒子兩歲,由婆婆看著,想到兒子,她的心都飛了。人雖然坐在醫院,心早飛到兒子身邊了。
婆婆已經準備好了過年的魚呀酒呀菜呀,就等著她回家過年。這裡距離縣城有二百華裡的路程,每次周末,她都是蹭著小李的車回家的。
三天前,楊院長安排輪休,小李走了,下午放假後,她怎麽回去呀?
“醫生,能不能把你的熱水給我們喝一點。”
張護士抬起頭,望了一眼站在她面前的那位大叔,枯樹皮的臉上留著山羊胡子,穿著發舊的破棉襖,典型的山裡人打扮。
“你們隨意用!”雖然張護士有點困,但她的臉上還是擠出了一絲職業的微笑。
“護士,那……紙杯子,能不能給我們給一個。”
眾人帶來的水凍成了冰,也沒有喝水的杯子,便想起借一個放在熱水器旁邊的紙杯子用一下。
“隨便用!”張護士懶懶地說了一句。
那些人也不知道說“謝謝”,趕緊過來拿走了六個紙杯子,輪流倒水喝,熱水倒完了,也不管,接著倒裡面的冷水。仿佛那水比咖啡和牛奶還好喝,每個人的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
最容易滿足的人莫過於眼前這一群人了,一杯白開水,也能夠讓他們感動,他們的態度明顯好多了,說話的語氣也不像剛來的時候那麽粗俗了。
楊院長已經下了通知,讓病人天亮後無論如何也要出院。望著眼前這一群衣著破爛、皮膚粗糙的叔叔,張護士想起了她的父親,她的父親也是一位農民。
她五歲的時候發燒,高燒不退,父親騎著自行車,捎著抱著她的母親,從五十華裡外的家裡趕到鎮醫院,可鎮醫院卻不要她,那個時候,她絕望了,她記得清清楚楚,父親跪在醫生的面前苦苦哀求著,卑微地不如一束狗尾草。
“不是我不救你的孩子,實在是她的病我們沒有辦法治療。”醫生的話至今還在她的耳朵回響。
後來,父親便讓她考醫學院,讓她畢業後治病救人,她考的是護士專業,二本,畢業後,便來到了這裡。
“麻煩你給楊院長說說,讓他不要催著病人轉院,我們都要回家過年,我們都是有家的人。”有位大叔喝飽喝足了,提起精神和她搭話。
她沒有回答,她想起了萬支書,自從病人住進醫院後,萬支書便匆匆走了。“你們的萬支書那裡去了?”她問。
“去派出所了。”
“萬支書正在聯系病人的家屬了,也許到時候,病人家屬會帶著好多好吃的感謝我們。”
“看把你想得美的,只要豬八戒不倒打一耙,就算燒高香了。”
“是呀,我來也不是圖人家感謝的,只是萬支書要做這件事情,我們不能讓萬支書一個人來。”
“還是不要想太多了,我有點累,讓我睡睡。”
大家陷入了沉默,也許是太累了,送病人的六個人先後坐在走廊上睡著了,發出了一聲聲打鼾的聲音,剩下的兩個人出去給馬填了點草料,他們在附近農戶家買了一點草料,這馬跑了那麽長的路程,得給喂飽,天亮了才好回去,回來後,也坐在走廊上睡著了。
萬安和王六從派出所出來,他們帶去了病人的車牌號和手機,在戶籍民警的幫助下,他們得到了病人的一部分信息。
病人名字叫李虎,環江縣人,環江縣距離柳樹灣村有六百多裡的路程,柳樹灣村所在的合江縣和環江縣隸屬於慶州市。
通過通訊錄好友得知,李虎是一名農民工,也是一名包工頭,主要乾的是綠化工程的活,帶著二百多農民工在北地的沙漠栽植沙柳,進入臘月後,工程驗收結束後,李虎便離開了綠化公司,手底下那些乾活的農民也散了。
李虎開的寶馬車是一個月前上的戶,價值39.99萬。
李虎,二十九歲,至今未婚,戶口本只有李虎一個人,李虎的父親三年前去世,母親半年前去世,李虎有一個親哥哥,名字叫李龍,和李虎分開過,有自己的家庭。
萬安和李龍通過電話,電話那頭的李龍得知弟弟出了車禍後,很淡定,一點也不著急,語氣平靜的好像李虎就不是他的親弟弟。 www.uukanshu.net
“我那弟弟九年前就離家出走了,這些年來,他很少回家,我父親去世的時候,他回來過一次,我母親去世的時候,他的手機號碼換了,我聯系不上他,他也沒有回來。”
“實話告訴你,三年了,我們兄弟就沒有通過電話,我還以為他死了,原來他還活著。”
“我媽去世的時候,嘴裡一直念叨著他的名字,可就是聯系不上他,你說,有這樣的弟弟還不如沒有。”
“我媽死的時候都不甘心,你說他,我媽對他再不好,也是他媽,他怎麽就那麽心狠,連電話號碼換了也不告訴我媽。”
“天地良心,你們見過這樣狼子野心的人嗎?還是讓他死了好!”
李龍的話讓萬安的心頭髮涼,他和派出所的民警忙活了兩個多小時,卻得到了這個結果,讓他有點猝不及防。
“萬支書,那個人連他媽都不認,我想我們一定救錯人了。”王六跟在萬安身後,踏著雪,憤憤不平地說道。
萬安當了多年的村支書,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了,這些年,他在調解家庭矛盾中總結出來一個經驗,那就是:一面之詞一定不能信!
也許李虎和李龍有過家庭矛盾,他們因為家庭矛盾由親兄弟變成了仇人,這樣的事在農村很多,親兄弟大打出手,鬧出流血事件的很多。
從派出所出來後,萬安的心沉甸甸的,一邊是楊院長讓病人立刻轉院,另一邊是病人的家屬死的已經死了活著的恨不得病人馬上去死。
這簡直就是一個燙手山芋,讓萬安感覺到很難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