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七，大雪紛飛，公路上的坐標線不再清晰可見。車燈散發出的光很快被雪吸收，夜靜的可怕，一個青年開著一輛小轎車艱難地在雪地上爬行著。

　　盡管車的輪胎綁著防滑鏈，但還是有點滑。“該死的雪！”青年男子嘴裡嘟囔著，“早不下遲不下，偏偏在年關將至的時候下，要不要人們回家呀！”

　　大後天就是除夕，得趕回家，看看母親，順便給死去的父親送點紙錢，有三個年頭沒有在家過年了，今年這個年，說什麽也得趕回去。

　　車緩緩鑽進了山，那些溫馨的飯店和旅館已經被他甩在了五十華裡外，這裡是山區，以前他回家路過，經常見牧民騎著馬放羊。

　　夜有點靜，靜得讓他心慌，他按了一下按鈕，車裡傳來了一個女高音，他把聲音放大了一點，他想讓那女高音衝破夜的寂靜。

　　遠處有一個模糊的影子，在雪地裡面蠕動著，就像毛毛蟲在爬行。也許是一隻狐狸，也許是一隻山雞，也許是一隻黃鼠狼，反正這裡的野生動物多，他以前回家，經常有動物大搖大擺從公路走過，見了車也不加快腳步。

　　噢，那是一個體型矮小的動物，渾身落滿了雪，蜷縮在路邊的雪地上，用一雙驚恐的眼睛看著緩緩而來的車。

　　看清楚了，原來是一隻貓。誰家的貓，會在這個時候在雪地裡流浪?在他的記憶中，貓是最勤勞也是最懶惰的一個動物。

　　貓勤勞起來，會靜靜地守著老鼠洞，老鼠不出洞，貓就不會離開，有時候貓會這樣守候兩天兩夜。

　　貓懶惰起來，會躺在床上，趕也趕不走，眯著眼睛，渾身就像沒有了骨架，用手動它，它會念一陣你也聽不清楚的經文。

　　十二生肖裡面有狗有羊有雞有牛，怎麽會沒有貓呢?傳說貓是唐憎取經的時候從佛祖那裡帶回來的，貓念的那些經文都是從佛祖那裡聽到的。

　　黑暗中，燈光下，有一個雪人靜靜地站著。誰家的孩子堆了如此好的一個雪人，嬌小玲瓏，可愛極了。這是一個童話故事中的世界，連雪人都是如此的美麗動人。

　　雪人突然升起了胳膊，做出了停的手勢，他惶恐不安，腳下不由自主踩了一下刹車。

　　車不但沒有停下來，還向雪人衝去，他猛打了一下方向盤，車就像麻花一樣扭動了幾次，開始沿著下坡的路飛奔著。

　　車失去了控制，他死死地踩著刹車，恐懼已經讓他暫時忘記了這種情況下踩刹車是不起作用的。

　　車載音樂播放器中的那個女高音一定也沒有意識到危險，依然在放聲歌唱，宛如在慶祝一個新的開始。

　　那隻雪貓懶懶地爬起來，走到雪人身邊，溫順地搖著尾巴，用討好的眼神望著雪人，雪人彎腰抱起雪貓，抖了抖雪貓身上的雪，原來是一隻狸貓。

　　他看見了不遠處有一棵大樹，求生的念頭讓他打了一下方向盤，加了一腳油，向那棵樹衝去。

　　極速下滑的小轎車改變了方向，好像被那棵大樹吸引住了一樣，衝向了那棵大樹。

　　隨著一陣顫抖和“哢嚓”聲，他的頭碰在了方向盤上，一股黏糊糊的東西從鼻子流了出來。

　　車燈無情地照著那棵大樹，車載音樂播放器放著療傷的輕音樂，高山流水遇知音，風過竹林遇七賢。

　　他拿起手機，想撥打救援電話，卻發現沒有信號。一種莫名其妙的失望爬上了他的心頭，習慣了有手機的生活，如今手機沒有信號，讓他感到害怕。

　　必須要趁自己還能夠動，盡快找到一個有信號的地方，去求救。他熄了車燈，四周很快陷入到了黑暗之中。四周是無邊無際的原野，冷風吹在他的身上，他感到是那麽的冰冷。

　　雪依然在下，不過沒有剛才那麽大了，鵝毛大雪已經變成了稀稀落落的小雪。

　　他感覺腿有點疼，胸部也有點疼，鼻子的血已經凝固，不再往下流。還活著，他還活著，雖然身體的宇宙有點受傷，不過還算完整。

　　傳說南海之帝為倏，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混沌。倏與忽經常去見混沌，混沌待他們甚善。倏與忽想報答混沌之德，就說人有七竅用來看東西、聽東西、吃東西、呼吸，而混沌卻沒有。他們願意給混沌鑿出來，於是每天鑿一個，當七竅成時，混沌卻死了。

　　小時候讀這個故事，經常會想，究竟是倏與忽用陰謀詭計害了混沌，還是好事做成了壞事?

　　當一個人把好事做成了壞事時，一定很自責，一定很懷疑自己的能力。

　　他忍著傷痛，找了一會，可是現實還是讓他失望了，沒有一點信號。在山裡，經常有一些地方沒有信號，他以前回到家，要打電話，就得走二裡多路，去到山峁頂才能打電話。

　　天黑得可怕，如果天空有星星，夜就不會如此孤獨，他也不會如此害怕。

　　曾經在大山那些日子裡，他最害怕的不是乾那些沒完沒了的髒活累活，而是晚上。每當到了晚上，當他睡在黑乎乎的窯洞時，雖然他幹了一天農活累得渾身難受，但就是翻來覆去睡不著。

　　每當這個時候，最好的過夜方式就是去野外走走，踏著散發著泥草香的泥土，一邊慢慢地走，一邊仰頭看星星。

　　北鬥七星，牛郎星，織女星，啟明星等等，每一個星星，都有一個淒美感人的故事。他經常會留戀在那些故事裡，渴望著有一天他也能夠遇見一位如星星一樣美麗而又善良的姑娘，他的青春年華就是在這種不著邊際的幻想中燃燒盡。

　　很長一段時間，應該是相當長一段時間，他忙於掙錢，忘記了抬起頭仰望天空，忘記了頭頂還有一個美麗而又憂傷的故事世界，在那個世界裡，愛情雖然隔著寬闊的銀河，但彼此相望，不離不棄，也是一種幸福。

　　今夜，他有了時間去仰望天空，天空卻烏雲密布，他的目光穿不過雲層，他的心裡沒有了故事，他感到一種揪心的疼，還有一種不甘死去的無奈。

　　他無奈的低頭， www.uukanshu.net 卻意外看見不遠處有束光，有點暗淡，還有點跳動。

　　他吸了一口氣，算是對身體各個部門發了指令，一定要在昏迷之前，去到那個有光的地方。

　　雪中有兩行歪歪斜斜的印子，一行如梅花，一行如腳印，時而交雜在一起，時而凌亂錯落。

　　他沿著腳印慢慢走去，他看見了高高的煙囪，還有兩排有點破舊的磚瓦房。房子立在白茫茫的雪中，宛如沙漠中的綠洲，又似大海中的島礁。

　　有點昏暗的燈光從窗戶傳了出來，照亮了一隻慢慢走動的狸貓。狸貓看見了陌生人，警覺地盯著他，隨著他的走近，狸貓轉身跑進了屋子。

　　“你怎麽又跑出去了！爪子帶著雪，今晚可不準你上炕！”屋裡傳來小女孩稚嫩的聲音。

　　門縫裡面鑽進來一個模糊不清的影子，女孩尖叫了一聲:“有鬼！”

　　他擠進了光裡，他的滿臉都是血跡，他看見床上躺著一位老太太，頭朝牆睡著，也許已經睡著，被小女孩剛才的叫聲鬧醒，嘴裡含糊不清說著:“燕子，不要鬧了，早早睡！”

　　小女孩驚恐地望著他，他說:“我的車被大樹碰壞了，一時半會走不了，想在你這裡過一夜。”

　　老太太聽見聲音，轉過身，打量了一下他，說道:“旁邊有間房子，你自己去睡，裡面有火爐子，燕子記得給加點煤，夜裡冷，不要把你叔叔凍了。”

　　小女孩臉通紅通紅的，打量著他，就像一個售票員一樣站在他的對面，他也靜靜地站著，等著小女孩給他發那張免費的入場券。